我们的行踪已经被他们知道了,如果我估计得不错,至多三天,最少也会有十几组在这荒凉的边塞来搜找我们。」朱火黄点点头。戈易灵不解地问道:「马原叔你说的我不懂,刚才胖伯伯所说的,分明是那些人传播的一种谎言,怎麽会」马原说道:「是的是拙劣的谎言,破绽百出。他们彼此不可能有信鸽连络,而是一种我们所不知道的方法,这里是塞北,不是江南。信鸽不可能将河间的消息传到这里来。再说,如果真的戈总镖头出现在河间,他们断不致如此从容在这里,早就兼程赶回。」朱大黄说道:「他们一定发觉了什麽,於是故意在老回回店里大谈特谈,他们说出总镖头,是为了吸引老回回的注意;他们提到戈姑娘,是为了让老回回笑他们无知。无论是注意也好,笑他们无知也好,他们的目的,就是钓鱼。」「钓鱼」「他们要利用老回回钓出我们的下落,他们判定老回回一定要将这些可信可疑的消息,告诉我们。」「哎呀我老回回上了他们的当。」「并不如果你不追出来,他们会在半夜下手,严刑逼供,如今你跑出来了,他们就利用你作饵。总而言之,我们在这周围百里的行动,已经落入了他们的掌握之中,毛病是出在我那几个人的一夥。」朱火黄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说道:「马原说的不错,两三日之内,至少也会有十几夥人在这几百里之内,追寻我们。」老回回急道:「那可怎麽办」胖脸上挂了焦急,一双眼睛死盯在朱火黄的身上,彷佛只有在他身上才能找到获救的答案。马原拿起酒,喝了一大口,笑笑说道:「老回回算你也是个江湖人,怎麽说出这样的外行话。偌大的荒原,慢说他们无法寻找,就是碰上了,我们又怕的是谁」老回回涨红了脸,口吃地说道:「马爷我我不是」朱火黄笑着说道:「老回回不要急成那样,你的意思我们懂。谢谢你带来这项消息,使我们暂时有了个目标,否则,我们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会到达河间。」马原一怔,连忙问道:「朱爷你说我们真的相信那帮人的话,取道河间府吗他们是一些谎言啊」朱火黄说道:「他们的谎言不只是对我们,还会传得很远,我们听到了,要去河间府,戈总镖头听到了,也会到河间府;戈总镖头的朋友听到了,也会到河间府。他们传得愈远,河间府的人去的愈多,是他们的机会,也是我们的机会,是不是」马原点头说道:「朱爷要是想这麽多的弯,我就只有甘拜下风了。果然,如此我们明天一早就要开始这一趟远途跋涉了。」朱火黄摇摇头说道:「马原你要比我们跑得更远。」马原微微一怔,朱火黄指着老回回说道:「老回回自己说的,在猩猩峡那边,有他的一亩三分地可以落脚,马原你我能看着老回回夫妻二人就这样走几千里路吗相信你我同样的放不下这条心。」马原这才会过意来,连忙问道:「朱爷你是说要我送老回回夫妻俩逃过大漠,回到他故乡猩猩峡那边」老回回本来是坐在那里,张着嘴,呆呆地听他们说话,突然,他伸手拉住自己老婆的手,猛地站起来,几乎把老婆拉得掉一跤,他那胖胖的脸一扬,斩钉截铁地说道:「不我不会走的,我死也不会走」朱火黄没有说话,只是微笑地望着老回回。大概老回回这一辈子没有这样生过气,胖嘟嘟的肚子在起伏着,一脸肥肉在颤抖。口沫四溅叫着说道:「那小店我老回回在里面活了近半辈了,我不离开,我不离开,我哪里也不去我」一下子老回回突然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软瘫地坐到地上,眼泪就如同开了闸的水,在脸上淌着,近乎哀求地说道:「朱爷我不能离开这里,这间小店我走了谁来管还有谁喝到二锅头呢」马原咬着嘴唇,没有说话。戈易灵缓缓地说道:「朱伯伯胖伯伯他们一定要离开这里吗」朱火黄叹口气说道:「老回回的心情我是能体会得到的,生活了这麽长久的地方,有亲情、有友情、有一切熟悉的事物,如今硬要将他活生生地拉开,就好比婴儿断奶一样,那是多大的痛苦我有这种经验」他转过身去,面对着黑暗的天空,缓缓地说道:「在一个夜晚,突然地要我离开我生长的地方,离开我的亲人,我是多麽的苦痛可是,我把眼泪向肚子里流,可是,我能不走吗我唉」他又转过身来,走到老回回身边,手搭在老回回的肩上,沉重地说道:「老回回没有人能强迫你走,可是,我站在朋友的立场,请求你走。你走了,我们喝不到二锅头,吃不到牛肉馍,也可能一段很长的时间看不到你,不过,那没关系,我知道我的朋友老回回仍然健在,饶是关山远隔,只要我们有那个心,我们终究有见面的一天,我们终究可以喝到你酿的二锅头,吃到你炖的牛肉汤泡馍。如果你不走呢我们就可能永远见不到面。老回回我实在不愿意你走,然而,我又不能不鼓励你走我说,我此刻的心情比你还苦,你相信吗老回回」老回回突然嚎啕大哭,捧着朱火黄的手,涕泗交流地说道:「朱爷我走我听你的话,我走」朱火黄轻轻拍着老回回的手背,转面向马原说道:「马原兄」马原立即说道:「朱爷请你不要这样称呼,不论你代表什麽意思,我都不敢接受。我马原虽然不是什麽人物。但是,在你朱爷面前,我一诺千金,只要有马原一口气在,老回回夫妇不能伤损一根汗毛,除非」朱火黄立即拦住他说道:「好兄弟没有除非二字,你一定要将老回回送到猩猩峡。我们会在沿途等你,河间府也许就是我们再见面的地方,请记住,戈姑娘还要你护送到南湖的烟雨楼。如果我陪戈姑娘去了,岂不是让天婆婆她们吓了一大跳麽」马原一点也没有因为这个笑话笑出来,他神情庄严地点着头,转身去备马。老回回站起身来,蹒跚地走过去,牵着马,将老婆扶上坐骑,自己也爬上马背,刚一说道:「朱爷侄小姐」下面的话就说不下去了,转过头去,僵着那多肉的脖子,抖动缓绳,马儿就得得地迈开蹄,走出木屋。朱火黄走到马原的马旁,说道:「老回回是江湖上少见的好人,好人应该有好报。」「朱爷我会尽力,请你放心。」「我们河间见」「河间见」马原刚一催动坐骑,朱火黄道声:「慢着」他从身上取出一个小布包,从里面倒出五六粒珠宝,送给马原,说道:「虽然你是天山大漠草原之鹰,路上也不能没有盘缠,带着吧以作不时之需。」马原迟疑了一下,终於伸手接过,纳在腰间镖囊里说道:「朱爷戈姑娘请多珍重」双膝一磕,马儿立刻奔出木屋,一阵蹄声之後,四周很快归於寂静。朱火黄站在那里半晌没有说话,也没有动静。戈易灵擦乾自己的泪水,叫道:「朱伯伯你难过了」朱火黄没有回头,回答的声音是平静的,说道:「没有。我这辈子难过的事经历太多了,国恨家仇,如果要难过,我早就疯了我所以没有疯,因为我知道光是难过是没有用的。」戈易灵忽然问道:「朱伯伯你」朱火黄淡淡地说道:「走吧我们也不能再拖了,河间府不是个短路程。而且,从明天起,你要改扮男装,我要比现在还老些,咱们爷孙二人,平平安安地到河间,好办正事。」戈易灵赶紧准备马匹,一面问道:「朱伯伯到了河间,我们能找到我爹吗」朱火黄跃身上马,说道:「姑娘我要告诉你一句话,成之於人的事,我们不要去想它,唯有成之於己的事,我们自己才有把握。你爹会不会在河间府出现那是求之於人的事,我们想也没有用。我们认真地去访察,那是我们自己的事,决定在我们自己。懂我的意思吗姑娘」戈易灵心头一凛,她不但懂,而且深深领悟到朱火黄这一段话涵意之深远和隽永,她实在想不透朱火黄这样的人,到底是什麽样的人令人莫测高深,尤其令她想不透的,像他这样的人,为什麽被称之为「笑面屠夫」两匹马就这样在黑夜里,开始踏上征途。说是「征途」,那是一点也不过分的,遥远的路程,充满了不知如何的险恶,而去追求不可预测的结果,这正好比是出征的战士,挺胸迎向战场一样。戈易灵此刻的心情,真正是澄清如镜,她在嚼味着朱火黄的话:「成之於人的事,不要去想它,因为那不是我们所能决定的。只有成之於自己的事,我们要全力以赴,因为成败是掌握在我们自己。」当一个人能想到这个道理,对於周围的一切,还有什麽怨尤坦然迎向未来,凡事尽其在我,自然海阔天空塞外的清晨,一样的给人以清新蓬勃的感觉。在晨曦中,朱火黄将马停在一处水潭之旁,从马背的小包裹里,取出几件衣服,交给戈易灵。「姑娘到那边树丛中,改扮男装。」戈易灵从海慧寺出道,乍入江湖,真正是在危机四伏中成长,人在追求自保的情形之下,经验累积得特别快,尤其她和马原这一趟塞北之行,更使她日趋成熟,一个成熟的江湖客,是没有「意外」二字的,因为诡谲多变的江湖,处处时时都会有「意外」,那就不是意外了。她接过衣服,很快换过,随手将头发打散,挽成一个文士髻。她想:可惜没有菱花镜,要不然照照自己,一定是很有趣的事。走出树丛,戈易灵大人地吃了一惊,源潭之旁,朱火黄已经变成面色枯黄,皱纹满脸,头发灰白,颏下一丛乱草的老人,佝偻着腰,原本高大的身材,突然矮小了许多,如果不是戈易灵事先知道,她实在没有办法将眼前这位老态龙锺的人,和虎虎生威的朱火黄相提并论。戈易灵充满了敬服之意叫了一声:「朱伯伯这这真是神奇」朱火黄呵呵笑道:「算不了什麽。这种临时易容的药,涂抹起来十分方便,再加上自己动作上的改变,就可骗骗一般人,真正的行家眼睛,是蒙骗不了的。」戈易灵笑道:「朱伯伯」朱火黄拦住她,说道:「从现在起,就得练着改口,以你现在的年龄,应该叫我爷爷,咱们是祖孙二人,相依为命。记住不要叫溜了嘴,尤其是人多的地方。那些清廷爪牙,都是久经磨练,一点点蛛丝马迹,都会引起他们的疑心。」「是的爷爷」「这就对了。小灵子」「小灵子」「对呀你是爷爷的爱孙小灵子。」二人齐声大笑,扳鞍上马,迎着东方的朝阳,两匹马踏着碎步,走得很慢。戈易灵忽然问道:「爷爷我们这趟河间之行,是个是愈早到,愈为恰当呢」朱火黄当时答道:「当然。早一日到河间府,就多一日了解情况,这就如同挥军作战一样,多算胜,少算不胜。」戈易灵点点头。朱火黄忽然若有所悟地啊了一声,立即又说道:「小灵子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是说我们这样慢慢地走,不像是兼程赶路的样子,是不是」「爷爷当然是有计算的。」「倒也不是计算,虽说我们要早些时日到河间,却也不能疾驰狂奔,那样马受不了,人也受不了。当然,我们也不能像目前这样,不像是兼程赶路,倒像是游山玩水的样子,那样会误事的。」「可是爷爷」「今天我们走得这麽慢,是为了等人。」「爷爷在这塞北边陲,你原是很熟的,你是等朋友和我们一道前往河间吗」朱火黄没有回答,他站在鞍镫上,扭回身子,朝着身後来路,看了一看。戈易灵警觉很高,也立即敛神倾听,她听到有马奔驰的蹄声。朱火黄笑着向戈易灵说道:「小灵子你说的对,我是在等朋友,现在他们来了。」戈易灵从朱火黄那古怪的笑容里,似乎察觉到什麽不对的地方,她忍不住问道:「爷爷来人是真的朋友吗」朱火黄脸上笑容慢慢收敛起来,缓缓地说道:「小灵子从现在起我要灌输你一个观念,那就是某些时期,要把正大光明和正人君子的正,暂时地收起来一下。」戈易灵没有说话,她在等待下文。朱火黄见她没有反应,便问道:「你个问为什麽吗」戈易灵说道:「爷爷我知道你一定有理由的。」朱火黄很高兴地说了一声「很好」。然後他说道:「小灵子你能对我有信心,我们这一趟河间之行,会减少很多困难的。」「我一直相信爷爷的。」「好极了不过话是这麽说,道理还是应该说明白。照我们祖先传统来说,不论是官宦仕途、士农工商、或者是武林人等,如果不能秉持一个正字,就是不能见容於我们大多数人。一个邪僻之徒,做官是奸臣、做买卖是奸商、在武林中是恶人,我怎麽能够鼓励你要在某些时候暂时收起正字呢」「小灵子在恭聆爷爷的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