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康三郎,以及一众随从。当着杜如晦的面她只说胜算,不敢言败,心中自是有过盘算的,她向来珍重性命,若是为了李家去赴死,自是不愿的,可倘若为杜如晦谋,她的性命便可双手奉上,只委屈了康三郎白受牵连。刚要开口将那满含歉意的话吐露,康三郎爽利地一挥手,“七娘不必多言,个中艰险我尽知,只一句,富贵险中求,无利不起早。”听他这么一说,穆清反倒没了愧疚,含笑点了下头。、第五十四章 婚仪婚仪正月初二日,唐国公府上下披挂起来,门前车马如织,几乎聚了大半个朝堂,家中仆婢皆不敢怠慢,行路时个个脚下都生了风,正院的西南角搭起了宽大的青庐。宾客们分男女被请至左右偏房,自有珍馐酒酪款客,男客相互寒暄通递消息,无人敢在此时妄议朝事,只笑呵呵地讲那一干风花雪月的雅趣,也有酸腐的引经据典地阿谀奉承。女眷们皆携了贴身的婢女往后院聚着,互比量着妆容头面,不露声色地将各家的蜚长流短议上一议。身为主母的窦夫人始终未露面,穆清与一众无品阶的女眷们共一厢房,正坐于席上,逢迎着左右两位素未谋面的夫人的客套,时不时微微移动发麻的小腿。为着不显露也不至失礼,阿云特意替她择了一身燕支色窄袖短衣,系上同色白底蔓草团枝的襦裙,配了防寒的鼠灰皮毛夹帔子,依旧是初次入唐国公府时堆盘的灵蛇髻,发髻底部端正地扣插了莲花样的钿子,以粉白两色彩玉新造刻的,正中压了薄薄的金片流苏,双叠宝相花的金簪子隐在发髻后头,略微露出短短的两小串金珠子。耳上坠了同是莲花样的玉坠子,她肤白胜雪,无论是莲色还是燕支红,皆称得起。不算盛装,婉约清淡却气质天成,就连近旁的女眷们都不禁多看了她几眼,只是杜如晦在朝无官职,旁人并不知道她是哪家的夫人。鲜于夫人为女家主母,故未到唐国公府,不必应承她使得穆清心中暗喜,岂料却见了另一人。身边相厚的两位夫人悄声论着中间席上的一位身形高挑,光鲜华贵。年纪二十五六岁上下的夫人。她心内另有事盘桓,无意听取,怎奈案席相隔不远,不经意中仍是听了个大概。“那位高夫人,好端端的人品,也不知怎的,早年配与一名九品的县尉。似是滏阳尉罢。不过一年,便和离了。”滏阳尉这句话好像一只手指猛戳了穆清一把,她凝神静气地往下听去。“可是高侍郎家的大娘嫡娘子聘予了九品尉。高侍郎迷糊了不成”“正是呢,故只一年便和离了。亏得是她,和离之后还能再配人家,虽说只是从六品上的平南将军。也好过先前的不是。”两名妇人浅浅议了几句,到底不合教养。便一齐闭了口,转而虚浮地赞起唐国公府的作势气派。穆清抬头远远掠了几眼那位高家娘子,生得齐整,容色甚好。想来她心有不甘亦是常理。倘在太平盛世里即便无情,也许还能勉强过着,眼下的情势。不若早些离散了,总好过累她全族。胡乱思忖了一阵。一个小婢女悄悄地进屋,与众人间寻到她,走到她身边恭敬地施一礼,小声道:“夫人有请,请顾娘子随我来。”穆清瞥了一眼左右,靠近她的女眷自是听到了窦夫人指名相邀,惊异地看向她。她只当未见,起身掸平了略有褶皱的裙子,低头随着小婢女往外走。也不知是哪个认得她的,窃窃地与身边的人说了,待她行至门口时,已闻得有人细声说着“余杭顾”、“杜克明”等话。不经意的抬头间,隐约见席中的那位高娘子,正好奇地比量着她。她干脆停下脚步,扭头朝着高娘子莞尔一笑,倒教那位长她许多的娘子急忙收回眼光,不自在地四处掩藏。窦夫人并不在正厅内主事,却在她平常起居的房内候着,穆清小心地踏进屋内,轻轻掀开厚重的帷幔,吸了吸鼻子,隐隐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混杂在浓重的熏香中,她暗说窦夫人的病许又沉重了。进了内里,周围的人早被摒退,果见她盛装在半榻上歪着,脸上敷了燕支素粉却仍盖不住那份病气,浑浊无光的眼珠子令穆清不觉想起阿爹病倒后阿母的眼睛,心底不禁一冷。她敛衽屈膝行了正礼,半榻上的窦夫人有气无力地叹息了一声,慢悠悠地说:“大约,我的日子所剩无几了,能睁眼看着二郎迎娶了长孙家的小娘子,已是福分了。”吃力地深喘几次,她的脸上绽出了一个极是真诚的笑容,问向穆清:“你可知二郎的正妻为何一定是长孙家的娘子么”“明里是为了鲜卑血统的传承,合适的人选中,只她是鲜卑人,又与夫人同为皇族后裔,当仁不让。”窦夫人微笑着点头,示意她往下说。“深究内里,只怕还是因了她已亡故的父亲。长孙将军虽已不在,但他霹雳堂的震慑犹存,突厥诸可汗皆慑服于他。二郎娶回的不仅是长孙家的娘子,亦是长孙家在突厥诸部的威望,以此换得边陲久安,图谋大业时不从中作乱。”这些手段并不新鲜,自古便有,早在初见了长孙娘子,知晓了她家世门第之时,她便已有了猜测,如今看来竟是不错的。窦夫人以帕掩口一阵喘息,脸上的笑意却不减半分,穆清看着她艰难地笑着,脑中突然冒出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古语。好容易平复了喘息,拿开帕子,淡红色的血渍赫然在目,她却不以为意,依然维系着笑容,颤颤地伸出手,拉住穆清的手,她的手冰凉,连手掌心都无一丝暖气儿,穆清心里泛上一阵阵的寒意。“你,聪慧通透至极。有时我多想你亦是我的孩儿,可见是贪心了。”窦夫人自顾自地说着,目光一点一点自她前额滑移至她的颈项,随后轻轻放开她的手,自身后摸索出一只扁木匣,摩挲了几下,缓缓递到她手中。穆清疑惑,抬起双手接了。窦夫人盯着木匣微扬了扬下巴,示意她打开。木匣内以绢帛包裹着一封书信,穆清展开一目十行地扫过,正是予李处则的书信,唐国公的字迹,朱红色的唐国公的大印。一样不错,她不可置信地抬头望着窦夫人。“是我所书,现下病着,气力上便欠了少许,比之以往临摹更是少了精神。”窦夫人明明苦笑着,唇边居然漾起一丝甜蜜,“自替他抬进门第一个妾室开始。我便多了时间看他写予我的每一个字。看久了总忍不住提笔来临,临着临着,也不知从何时起。就再无人能分辨出异同了。你好好收着罢,这原是我欠着你的。”隔了良久,穆清以为她再无话要吩咐,正准备起身告辞。她又幽然道:“二郎幼时,袁盐令偶见了。言说他有龙凤之姿,天日之表,日后必是要济世安民的。我将他托付于你夫妇二人,还望竭力相佐。至于我那大郎。是李家对不住你。”说着她吃力地自榻上撑起半身,向穆清顿首欠身,惊得穆清慌忙起身伸手扶住。袁盐令。便是袁天罡了罢,亦曾替她相过面。神鬼天机一说,她并不笃信,只不知这袁天罡神在何处,对他的谶语人皆深信不疑。“实不必如此,倒是夫人,如今这样的情形,该擅自保养着才是,怎反要随军劳顿呢”穆清自心底敬重她,且存着怜悯,却因她曾助唐国公将她扣押一事,穆清对她只得敬而远之。此时心中起了悲悯,想她不过是个一心襄助夫君的可怜妇人而已,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便软了心肠,柔声劝着。窦夫人按着胸口重重地喘了几声,复又绽开柔和的笑容,混浊的眼珠子顿觉有了神采,“你瞧我这形势,留在东都也是等日子罢了,不若伴着他,或侥幸能得见最后一眼,我也便无憾了。”穆清不再言语,窦夫人微阖上眼,看样子是累极了,她便好言慰抚了几句,顺势起身告辞。前面正暄腾着,妇人间扭捏作礼,男人间杯觥交错,织就了一张细密的网,罩住整个唐国公府,窦夫人古怪地同时吮允着苦涩与甜蜜两种味道,于这张网间纠缠不清挣扎不脱,直至耗干了她鲜活润泽的青春,临到最后才敢以枯槁之躯撞破了网,随了自己的心去争要。她将扁木匣子交予阿柳,嘱她在随带的包裹中收妥了,寸步不得离身。阿柳小心翼翼地接过木匣,裹入布囊,囊中原包着那匹连珠五彩对马纹的织锦裁制的锦帕,来时满满的一包,现只剩了少许未发散,又多了几件素日相厚的女眷们互赠送的物件。说话间暮色已低沉,隆冬中天暗得早,说黑便黑了。有人来报说迎娶的车驾已快到府,不远处遇到了障车的小子们,只待打发了,转眼就到。果不其然,不一会儿的功夫,有人欢叫着,新妇到,新妇到。有侍娘抬举着行障,新妇着了一身深青色的大袖连衫,从那一块块往前递的传毡上端端正正地行过,看不清面容,只隐约能见着她稚气未脱的身形,和博鬓上时不时一闪而过的金银杂宝簪钗的光泽。穆清大致能想象到她精致大妆下娇涩的笑容,满溢的蜜意。再转脸看走在前头的李世民,绛红色的衣袍,衬不出他的喜气,一路不回头去看他的新妇,僵直直地一步一步向前迈进,甚至行得有些快,跟在身后的新妇稍显得有些跟不上,铺传毡的人亦是手忙脚乱,不得要领。穆清站在观礼的人群中,遥望见前头主家席案边,有人冲着她的方向瞧,她抬头细看了,原是李家的大郎,李建成谦恭有礼地朝她略一欠身,转而阴恻恻地笑了笑,令她后背起了阵阵凉意,非是惧怕他,却是七夕那一夜至今想来仍教她胆颤心惊。她稍歪过头,挑起眉毛还了一个深远的笑,便移开目光。似乎是匆匆忙忙的,行完礼后,新妇被送入青庐坐帐。李世民被众人簇拥着,呼呼喝喝地往那整齐码的酒坛子去了。穆清辗转应酬整一日,本就劳累,又惦念着英华在家中大约是不得好过的,便愈发地想要归家。盼到临近闭坊时分,众宾客大多散去,李世民已饮得不能动弹,杜如晦来寻她,也顾不上告辞,她终得坐上了马车,回自家宅子去。、第五十五章 西行出塞一西行出塞一“你猜猜,我今日瞧见了谁”她见杜如晦未多饮酒,神智清明地斜靠着车壁望着她,顿起了促狭心。他扬起嘴角,摇了摇头,双眼仍黏在她身上。穆清微眯了眼,整个人靠过去,下巴抵在手背上,紧盯着他脸上的神情道:“高家的大娘,你可曾忘了”杜如晦面上的笑僵了僵,转而却开怀起来,“我若未忘,你可是要起妒意了”穆清笑睨了他一眼,远远地离了他,“她如今过得安逸,再聘予了平南将军,听闻只从六品的品阶,但见她的面色神气皆润和,想是如意安康的。”他点点头,淡然道:“安康便好,这是我欠着她的,现今幸得了补,我也能无愧了。”穆清怏怏地坐回原处,撇了撇嘴,觉着这一番逗弄甚是无趣,便不再往下搭话。忽又想起了窦夫人给的书信,从布包裹内抽出那只扁木匣,递与他看了。他只略翻看了两眼,小心地将书信重又封回匣内,喃喃道:“她终还是偏向二郎多些。”不出几日,上元节便至了,杜宅内任凭谁都无心过节,开拔在即,杜如晦倒似平常,穆清心里却不大爽快,家仆们连月来提着小心,备办着各色出行的物什,惴惴地捱到二月十七,次日阿郎娘子俱出远门,才得略松了口气儿。杜如晦随军一走,穆清亦不愿在空落落的床榻上多睡一晚,故商定了同日出发,只等唐国公的队伍自东门出了城,她便往西城门离京。临行前夜,重重幔帐内。自是少不得一番缠绵,待她好容易平复了呼吸,疲累地蜷在他胸膛前,头枕着他的肩臂,却毫无睡意。他抚了抚着她手臂上柔软细滑的肌肤,下巴蹭着那皎月似的额头。吹弹欲破的面颊还透着一抹绯色,柔嫩如花瓣。他低头凝视着。实是无法想象这晶莹玉石一般的人如何能抵挡沙石风刀的摧折。穆清。你仔细听我说。”他忽然正色道:“你本就是个谨慎的,谨慎之上,再慎重三思。无十分的把握万不能轻举妄动,凡事皆与贺遂兆商议了再行。事能成便成,若不能成便丢开手去,切莫逞强。保得性命才是首要。”顿了片刻,他长叹一声。“须知,世间再无人可替代你,要好好的归来。”她的脸埋伏在他胸前,拖着鼻音闷重地嗯了一声。眼眶内涩涩的,濡湿了睫毛。未几便已是四更天,穆清轻手轻脚地起身摸到后厨。打发了厨娘生火,她自净手揉面制汤饼。火光暖融融地跃动着。她低头专注地揉面,后厨明明有两个人却寂静到任何声响都教人心头一跳。厨娘受不住这怪异的静,试探着挑起话题,“上一趟阿郎要出远门,也是娘子亲手制的汤饼,也是这个点呢,外边擦黑的。”穆清扯了扯唇角,鼻子里发出一丝轻笑,是呢,此景如此相似,不忍不舍犹在,心境却不复当初。她还未想到差在何处,厨间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自门缝向里探出一个脑袋,顶着一个男子的发髻,仅以一根素朴无纹的桃木簪子束发。任是穆清心中有再多的离愁,有再多的忐忑,见了英华那总是笑嘻嘻的脸,多半脸上也能舒开些。到底小孩子心性,对那两情之事还懵懂着,前几日还为着唐国公府的那场婚仪难过了一回,这两日又因开拔在即振奋了。“我自己扎的髻,阿姊看可还像样”她从门外跳进,已然是儿郎的装束,一身墨绿的袴褶,及膝长,肩上和衣角上黑丝织就的流云纹,后背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