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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地替他洗拭创口。“这点伤并不碍甚么,养几日便好。少时跟着拳脚师傅习练,那师傅好生利害,三两日便弄出几处伤来,原也习惯了的,不必”杜如晦忍着痛,犹自说着。穆清却不理会他,再多言说几句,便遭了她的打断,“且静养着罢,这样话多,便真是不疼了”说着手上稍稍加了一丝力,立时便听到他压抑着的吸气声。她放下了手中的布帛,叹道:“以后,无论谋求些甚么,莫再伤了自身。伤敌自损的事,却不是什么巧宗。”正说着话,门上响起一阵急雨似的叩门声。阿达跑着去开了门,英华进门将马缰一把塞到阿达手中,便急冲冲地跑进屋。后头还跟着另一人,一手将缰绳递给阿达,另一手已向马背上驮着的医笥伸去。英华冲进屋子,唤了几声“姊夫”,忽见他了上身坐着,倒觉着有些不好意思,忙偏过身,拉了尾随进来的赵苍,急道:“赶紧将那些创口收拾了罢,天热可是要溃烂的。”“二郎那处可去过了”穆清没头没脑地问了她一句,英华微微一怔,“还未曾去。已另有医士去替他拾掇鞭伤,我便随赵医士先来了这里看姊夫。”穆清无声地立了一会儿,心内扭挣了好一会儿,方十二万分不愿意地说:“去瞧瞧二郎罢。”英华奇怪地看了看她,脸上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怪异表情,随后默默点了点头,转身往后院去牵马。赵苍已利落地收拾了杜如晦背上的那些创伤,一壁擦洗着手,一壁嘱咐穆清要如何看护。“创口切莫捂得太严,只薄薄一层细纱便可,使之透气。”穆清点点头。“眼下盛暑天,别教汗渍流入伤口,洗浴时避开伤口。”赵苍停下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能不洗便莫洗了,你每日替他擦拭便好。”穆清不觉略有些红了脸。赵苍却丝毫不查,仍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道:“伤口结痂剥落前,肩臂莫要使力,节制着些,仔细创口再度撕裂。”也不知他所谓的“节制着些”是否有所指,穆清红着脸,低头轻声应了,脑袋快要垂到胸前。天热得连蝉都懒怠嘶鸣,一个个热晕死过去,不时从高高的树杈上掉落到地下。每日日中前,阿柳要从井中打几桶水,用以泼洒屋子的墙面来取凉,阿达不忍她日头下辛劳,每每皆替她做了。杜如晦将养着的这半月来,倒难得地清闲了,偶见了这状况,却是惊讶,忙问了穆清,“这是何时的事”穆清笑说:“何时我究竟是不知,待觉察时,是在往金城郡的途中,想来应是时日已久。”“待回了东都,便替他们操办了罢。”杜如晦闲闲道,“你可舍得了阿柳”“如何舍不得,左右不出家门的。”于穆清而言,这是再好不过的了。许久未这般家常闲话,才说了没两句,阿柳便进来道:“贺遂阿郎来了。”穆清皱一皱眉,“你同他说话,我去后头看看你的药。”杜如晦知她厌烦贺遂兆,笑点了点头,看着她的背影袅袅地往后院走去。贺遂兆进屋也不与他寒暄客套,自寻了一席坐下,只随意问了问鞭伤如何,便正色道:“杨玄感兵败了。”杜如晦一下坐直了身,牵着了后背,隐隐痛起来。穆清看过了药,又从后头回到正屋,正走到格挡的屏风后头,冷不丁地听了这一句,亦是吃了一惊。只听见贺遂兆接着道:“东都久攻不下,他拖延不起,只得弃了洛阳城,直取关中。那李密果然是个极利害的,途径弘农宫时,哄着他留下,拖了三日,直到宇文述领兵撵上来。杨玄感屡战不敌,终带了亲随连夜奔逃上洛。”“可擒住了他”杜如晦追问。“他被追兵逼到葭芦戍,眼见没了活路,不愿受辱,令其弟刺杀了他。其弟随后遭擒获,现已连同杨玄感的尸首一同押解往洛阳城。唉,他亦算得上是个勇武的,可惜了。”贺遂兆叹息了一回,转过话头道:“李公已接了公函,既叛乱已平,命他不日领兵归东都。原上报的兵丁人数仅两万,余下的六万,总不好带回东都,这要如何安置”杜如晦恍若未闻,随意扯过另一件事问,“张长史暗通突厥的批示可一同送来了,可有纰漏”穆清又是一惊,暗通突厥,那草包怎有这个胆量。贺遂兆笑嘻嘻地说:“我亲手造的罪证,断不会有纰漏的。批示连着公函一同来了,命李公将起拿扣下,回东都时一同押解了去。朝中早有人接应,新指派来的长史,正是李公的得意门生。”原是栽赃那张长史通敌,使得朝廷撤换了他,借机将自家人安插在弘化郡为长史,好藏匿李家私自昧下的军队。穆清心中正暗自揣度着,忽听得杜如晦冷声道:“那长史若是闹将起来,难免教人起疑心,许是要坏大事。”“杜兄的意思是”贺遂兆迟疑着问。“途中灭杀了。”他的声音与平日的温和儒雅大相径庭,陌生得直教穆清不敢相认,一时心内如坠下了一大块寒冰。、第一百零二章 千金散尽一贺遂兆又说了些唐国公交代下的班师之事,因朝中催得紧,不好耽搁,故即便是杜如晦鞭伤未愈,也最多再歇个两日,便要回府衙忙碌。交代了一应吩咐,贺遂兆也不好多留,匆匆辞过。临行又想起一事,“杨玄感兵败前,我曾遣了人去接应李密,哪知兵乱之时竟离散了,再去寻他,已全然无踪影,至今未有消息。”杜如晦沉默了半晌不语,最终淡淡道,“再去寻,务必要寻到。他倘若未生异心,便待之如常,倘已存了他想”贺遂兆点了点头,“我自省得。”说完也不打那些个虚礼,随意一拱手便走。待他出了门,穆清从屏风后头转出来,再看杜如晦的眉目,仍是和煦温厚,谦和温柔地笑着,向她伸出一只手,倒教她疑惑刚才听到的一切皆是幻听。过了两日,杜如晦果然要往留守府衙去了。早起穆清验视过他背上的伤,见大多已结痂,有些痂皮已脱落,露出粉红的新肉。和着深色的痂皮,似一条长虫歪歪斜斜地爬在背上,瞧着触目惊心。她替他重又涂抹过新药,待半干了才穿上衣袍,又殷殷唠叨了几句,不教他肩头上吃力。杜如晦临走前,嘱她尽快将这宅子中要带走的物什收拾了,也就是两日的盘桓,料理处置些事,便要启程。又说今晚晚归,让她自先歇着,莫要等。他出门后,穆清在前院后院转了两圈,瞧着也没甚么好收拾的,带来的财物也散尽了。终究不过是些衣物和日常所用的罢了,还有多添出的一口人,是初到弘化郡时买来的一个小丫头。年纪与阿云阿月相仿,问过她可愿意自归去,她却道不知父母亲族何在,是自小被卖出来的,原也吃过些苦。如今跟了娘子好容易舒心些。再不愿走的。穆清见她实在勤恳,便依着阿云阿月的名,顺势将她唤作阿星。收在了身边。午时刚过,又有人叩门,阿柳开门,来的竟是长史夫人。穆清在正屋内正收拾着。隔着院子便见着她一脸焦急的模样,一时想到那日隔着屏风听见的杜如晦与贺遂兆所说的话。不由叹息一声,起身堆起笑,迎上前去。“妹妹这就要走了么如何也不早来告诉一声。”长史夫人自觉着与穆清熟稔,也不对礼。面带嗔怪道。身后的婢女牵着她那如珠如宝的幼子,那孩子倒是乖觉,见着她。稚声稚气地道:“姑姑安好。”穆清心头倒是一酸,差点没叹出声来。看长史夫人眼下这情状。张长史应还未出事。“我也是才刚得的消息,比姊姊快不了几个时辰。这正慌手慌脚的收拾着呢。”说着忙唤了阿星倒来茶水。“我这里正乱着,也不及制那酸梅酪,只得委屈姊姊饮几口粗茶了。”长史夫人倒并不介意,只一味的絮叨着不舍的话。她为人虽庸俗虚浮,心眼实不坏的,到底是个平常的妇道人家罢了。想起今早杜如晦临走前的嘱咐,那就是今晚,她便要遭受一场切肤剜心的伤痛,而这场离殇,与她全脱不开干系。想到此处,穆清蓦地心惊,倘或唐国公再狠心些,只怕连这母子二人亦不能幸免。“妹妹可莫要疏忽,子息自是最要紧的。”穆清回过神来时,她正压低了声音,密切道:“眼下固然年轻,可终究能年轻个几年姊姊也是苦过来的,听一句劝,赶紧多生几个孩子才是正经。”她犹在操着这份心,穆清心头一片苦笑,脑中急转,吞吞吐吐道:“正是这个理。只是,只是此事上我亦无法。前几日听人说,城北有位神婆,专会弄作这些的,我便私心想着,要去拜会一次。偏我又怕得紧,在此地又无个能贴心说话的人,思来想去,也只有姊姊了”长史夫人皱眉说,“我怎的从未听过。”旋即又有了几分高兴,“说不得要由我陪妹妹这一遭的。”“那便先多谢姊姊了。”穆清忙扯起满脸的笑意,低声说:“只白日里教人瞧见了不好,我因不日要走,已着急托人说定了今日晚间,待起了更,便去往一求。且听闻那神婆扶乩奇准,不若将小郎一同带来,观观面相,如何”长史夫人连声应了,二人悄声说定了今夜相见的时辰和地方,穆清又叮咛再三,万不可再告诉第二人的,听她定定地答应了,方才安心。再说过一会子话,长史夫人便辞了先行回府。穆清心中替她感怀了一回,与阿柳道:“她终也是叫那些虚妄的名利荼毒了,可见名利二字甚是利害,堪比毒药利刃。”阿柳哪里懂这些,听得云里雾里,出去点头,也不知道该应甚么。入夜后,杜如晦果真未归,穆清使了阿柳去坊前望过,留守府衙尚灯火通明,确是今晚不错的了。不久戌时已至,守更点的人已报过一更。穆清唤来阿达,令他往城北她与长史夫人约定之处悄悄跟着。至三更,门被开了一丝缝隙,阿达悄无声息地从门缝处闪身进来。穆清了无睡意,正坐于院中的胡床之上,一时愣神,一时思索,隐约间又觉得听到外头有些异常动静。瞧见阿达进来,赶紧起身上前。“如何”“她带着那位小郎候了约莫一个多时辰,离开时带了怨怒。我尾随着她一路至长史府”阿达顿了顿,转过眼借着月光看了看她的脸色,“待她回府,长史府已是一片狼藉,地上躺倒了好几名府兵,物什散落一地”“不必说了。”穆清摆了摆手,闭眼重重呼了口气,她不愿知晓长史府情状,亦不想听闻长史夫人在惊闻噩耗时的惶恐哀痛,知道她未在这一场劫乱中枉送了性命便好。打发了阿达去后,她又在院中独坐了片刻,月已渐偏西,杜如晦仍未归。她又再叹息,惊觉今日竟不知叹了多少回,遂苦笑着摇了摇头,慢悠悠地回屋去睡下。也不知在床榻之上平直躺了多久,直到外头报过四更,才开始有些迷糊起来。忽听见有人进屋,也不掌灯,摸着黑悉悉索索了一阵,又在床榻边缘默坐了一刻,才带着一声疲惫的鼻息在她身边躺下。熟悉的气息顿将整个床榻笼罩,穆清闭着眼一动不动地躺着,深深吸了吸鼻子,只觉这再熟悉不过的气息中,仿佛略微带了一丝血腥气,淡且萦绕不绝的。也不知怎的,她心头泛起一阵异样的恐慌,忙翻身依偎进他怀中,紧紧地搂住他的臂膀。第三日天甫透亮,唐国公整肃了二万军兵,浩荡荡地出了城门。依旧是两队骑兵,两队司旗官开道,唐国公身后随着李世民杜如晦等人,再往后便是骁骑营的精兵,只这些精兵早两日已被悄然撤换成另一批,真正骁勇善战的皆被留在了弘化郡的驻军营内。穆清坐的马车在整个队伍的最后,阿达驾车,阿柳阿星伴着她在车内。前头另有一驾马车,却是一驾囚车。那张长史当是受了刑,浑身的血污,三魂七魄早丢了一半,命了去了四五成,颓唐无力地瘫坐在囚车内,瑟缩成一团。将要出城时,一名发髻散乱的妇人,抱着一个孩子,哭哭啼啼地追上来,大声喊着甚么。穆清命阿星放下窗格上的纱幔,转身背靠在车壁之上,不愿见,亦不愿听。昨日留守府衙遣人送来六枚五两的小金饼,递话说是二郎归还军中制夏衣的钱款,穆清只将其中一枚兑化成了五十缗钱,装了一匣子备在途中使。剩余的五枚,令阿达在街上差了个不相干的人,送予了长史夫人,传话与她,望她能有个依托,好好过活,莫再教幼子争名沽誉,远远地离了朝堂官场是正经。行至北地郡境内,不出两日,那驾囚车便不见了踪影。贺遂兆过来与她说话时提及,只说张长史畏罪自戕,因天气炎热,不能久停,便派了飞骑向东都报信,应准了就地掩埋。穆清兴致缺缺,并不愿多说,他提过就罢了,无人再言及张长史一案。在路上紧赶慢赶地行了几日,这时节本该是麦浪翻黄,谷穗低垂的时候,这一路,竟是田无良田,满目的坟茔有如一块块补丁,散落在田边地头。或有几片尽心耕种过的,也不过是稀稀拉拉,无精打采,且田间劳作的几乎全为农妇。再行一两日,外头的情形渐好起来,官道也宽阔平实了不少,众人皆知,东都已是不远了。果然不过半日,遥遥地便能望见巍峨高峻的城楼,编插王旗。城楼上当值的兵夫,事先接了信,早早地清了街面,不许平民任意穿梭,进出城门只得从侧角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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