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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暗幸,得伴如此,远胜过她亲族内血脉共通的兄弟姊妹。因杜如晦嘱咐了事不宜迟,穆清出了正屋便唤过阿月,携了她的手,往她屋内去说话。直到天色擦黑,只见穆清一人出了屋,面上的神色难以言说,却不见阿月出来。阿柳等了许久不见她出来,便一人备妥晚膳,置好桌案,正逢穆清出来,刚上前欲问她究竟是何情形,杜如晦匆忙从正屋出来。低沉促声询问:“她可应准了”穆清幽然长叹一声,闭着眼点了点头。杜如晦揽过她的肩膀,“未必不是个好去处,日后诸事谁能料算得定,且以她的出身,并不辱没。”“可那毕竟是”“人各有志,她不是个糊涂人。既肯了。便自有她的打算。”他拢着她的肩膀,将她往食案边带,“莫多想了。总该先用过饭不是。”穆清被带至食案前,盯着桌案上的吃食看了一会子,扬声唤来阿柳,“阿月的晚膳。替她送进去罢。自明日始,莫再差唤她做事。”终了。她又喟叹一声,“罢了,以她的容色,寻常人家也消受不起。或也只有那去处了。”接后两日,阿月几乎未出过屋子,饭食也皆有阿柳送入。时而吃上几口,时而分毫未动地又再拿出来。穆清进去过一回之后。便显见多吃了几口。及到第三日,天刚微微透亮,穆清便已在妆镜前坐定,阿柳替她绾起一个端正的随云髻,左右端详着皆不十分如意,“论说绾髻,当真再没人胜得过阿月的一双巧手。”她原要打散了重梳过,穆清却摇手制止,“不失礼于人前便罢了,何必精细讲究至极。”少顷,阿月屋中的灯火亦亮了起来,纸纱窗棱上对镜洗妆的身影若有若现,穆清放心地点了点头,抬手将那只宝相花金簪扶一扶正,指着妆台上的一匣子首饰头面道:“送去予阿月,让她随意拣选着用,另她的身量与我相仿,衣裙披帛若有她合用的,也不必另回我,直管来取,务必妆扮精雅些。”在宅中候了一整个上午,宅中各人连走道都揣着小心,穆清不时往阿月那屋子瞟几眼,始终不见她出来,她心内忐忑,脑中一遍遍忆着她应许时的犹豫不决,甚至抛洒下了几行清泪,倘若她反复思量之下,又起了悔意,那该置她与杜如晦于何境地。踌躇观望了一个多时辰,杜齐快步自门外跑进来,甫一进门,便径直几步跑上石阶,冲正屋内端坐彷徨的穆清道:“来了,来了。”穆清沉下气,起身便往阿月那间屋子走,在门口轻叩了两下,“这就来人相看了,你既抱定了主意要往这条道上行,今后是站枝头还是落泥沼,全在你自己了。”说话间,杜如晦引了两人,互让着入了宅子。一人便是与他在南楼坊厮混两月有余的裴寂。另一人身量略矮小,须发半白,目光却极是矍铄,杜如晦恭敬拱手称他“刘先生”,正是李世民近日才自牢狱中解救出的刘文静。穆清端起恰到好处的笑容,谦恭地碎步挪上前,敛衽行礼,“刘先生,裴宫监安好。”刘文静与裴寂一齐向她看去,却又怕失礼,不敢仔细端看,只上下略打量一遍,拱手还礼。“这便是七娘”裴寂笑语,“素日常听闻七娘勇谋双全,竟不输克明之下,却不想人品亦这般端丽出尘,究竟是顾老先生之后,绝不曾辜负了盛名。”这好大一番恭维倒令穆清有些无所适从,受也不妥退让亦不妥,只得低头浅浅一笑,“七娘时常僭越,倒教裴宫监谬赞了。”一旁的刘文静不发一言,微微一笑向穆清颔首示礼,眼角却向裴寂冷冷扫过。杜如晦沉厚地笑了几声,抬手摊向正屋,“莫立着客套,里头去说话。”四人一同抬步上石阶往正屋去,直至落座,裴寂仍是呵呵笑着,不依不饶地向杜如晦称道:“克明你是个最有福的,得妇如此,夫复何求哇。”杜如晦却不能如刘文静那般冷淡待之,只得一手虚握了拳,抵在口鼻之间随着他那意思干笑几声应和。穆清正要唤人奉茶,也好堵掩了裴寂的口。唤了两声却无人应,正觉古怪尴尬,宅中一名粗使的仆妇端捧着一堆器物,小心翼翼地走进来,不敢抬头,亦不知如何行礼,只一味将那些物什一一摆放,穆清投眼望去,却见是煮茶的红泥小炉,自江南携带来的一套精巧茶具,并一个浅碧色锦垫。杜如晦面带疑惑,向她扫来一眼,她亦觉古怪,正欲向那仆妇发问,那仆妇却铺陈好了用具物什。弯腰躬身地退了出去。穆清倏地回过味来,恍然惊觉,不禁为这个开场连声暗赞。片时过后,果然见正屋门前人影晃动,袅袅娜娜,步若凌虚地走进来一名绝色女子。穆清抬眼瞧去,平素她就是个极懂妆扮的。眼下更是精心描绘。细致搭配过,分寸却拿捏得恰如其分,不过分张扬。亦不瑟缩。但见她松松地梳起一个反绾髻,斜斜地堆在一侧,柔弱中不失灵动,留了一绺燕尾散发披散于后背。以明其为尚未出阁的良家子。发髻上并不作堆叠,穆清使阿柳送去的妆匣中钗环首饰虽不多。却不乏几样名贵的,她皆未选用,便是金银亦弃之不用,仅以少许珠翠点缀。一袭白底浅绿碎花纹的齐胸襦裙。未缠披帛,只以浓绿色丝绦在胸前结了两个菱花结,长垂两边。面上薄施了些素粉。不着燕支,面色略显苍白。却在额间点了艳红的水滴状花钿一枚,因穆清从不贴花钿,宅中也难见此物,这几日并不见她出门,也不知她何处鼓捣来的。这鲜红的水滴,蹙在她眉尖,随着眉毛细微微地颤动,似是随时要滴落下来一般,教人的心亦跟着细细发颤。再细一瞧,原也不是甚么花钿,竟是她以朱砂配了桃红燕支,描画上去的,自是胜过呆板的花钿好几许。“阿月见过各位阿郎。”她轻移脚步,行至屋中,盈盈下拜,到底不是大族中出身,礼仪举止稍欠了些,这倒不妨事,多加习练也便得了。那三人俱不应答,她便只得端着礼立在屋中。穆清转目瞧去,杜如晦颇有些得意之色,正看着刘文静与裴寂。刘文静捻须点头,满意溢于言表。裴寂却看得有些痴愣,惊艳万分。穆清轻挥手示意她直起身,另三人方才一一回神。阿月自退至一边,跪坐与浅碧色的锦垫上,守着风炉烹茶,屋中四人均不言语,只静静地目视着她烹茶,阿月倒也毫不羞惧,从容自若地轻拈茶末,洗杯滤茶。“可曾读过甚么书没有”刘文静忽出声向阿月询问。阿月放下手中茶具,朝着刘文静的方向稍偏过身,回道:“阿月身世飘零,未尝有机缘多得教化,全赖娘子平日教诲。”“姿色礼数俱上佳。”刘文静笑着向杜如晦点头道。四盏茶既得,她置茶于端盘中,盈盈立起,却突然踟蹰起来,首盏茶竟不知该送至何人跟前。穆清朝她暗递了个眼神,垂眸瞟了瞟裴寂,阿月何等的机敏,立时便会了意,托着端盘款款行至裴寂跟前,双手执起一盏茶,躬身献于他案前。裴寂缓缓伸出手端执起茶盏,凝目直视了她顷刻,骤然翻腕,直将这一盏滚热的茶水泼洒到她裙裾之上,裙裾瞬间濡湿了一大片。阿月惊悸地抬起头,睁大眼,眼中秋水波动。裴寂虎下脸厉声道:“糊涂东西我与刘先生俱是客,且他于众人中最是年长,这首盏茶不先敬予刘先生,倒先来予我,可是有意教人觉着我轻狂”众人皆惊了一惊,转瞬便明白了裴寂的用意,又都聚目光于阿月身上,待要看她如何反应。阿月仍旧跪坐原处,已然压下了乍起的惊悸,稳着声调,垂眸欠身向裴寂一礼,“阿月见识浅少,难免礼数不周,今日既学得了,他日必不再行差踏错,教人耻笑,故要多谢裴宫监教诲。”杜如晦与穆清的脸上同时泛起难抑的笑意,这便成了。裴寂略现惊诧,继而纵声大笑起来,“你如何知晓我便是晋阳宫监”“阿月知道将要往何处去,自是那处来人相看挑选,倘若裴宫监非是晋阳宫中来人,便不会有此一试探。”裴寂更是惊异,扬起眉毛奇道:“你怎知适才是试探而并非真怒”阿月微微一笑,低垂下眼眸,看着濡湿的裙裾,“裴宫监若当真着恼,阿月正对裴宫监而坐,这盏热茶理应直泼脸面才对,岂会绕开脸面脖颈,甚至手臂,泼往裙裾呢。这便私下猜着,裴宫监许是着意于阿月的,只是想试试阿月的应变,才有意避开脸面,不使烫坏了。”“甚好,甚好。”裴寂连连抚掌点头,“都说七娘利害精干,不想调教出的人亦如此出挑,大好前程指日可待。明日我便差遣了人来接去晋阳宫中。”、第一百三十六章 揭竿而起十五次日正午,果然来人接了阿月往晋阳宫去。来人原在院中等候,穆清与他寒暄过一番,便打发了杜齐请他入偏厢房吃茶歇息片刻。她走入内室,取出隔夜备下的一只四边镶嵌包裹了铜片的雕花木盒,抱在怀中往阿月屋中去。阿柳已在屋内哭成一团,阿月自十一二岁跟随了穆清,至今也有七年之久,如今要入那不得见人的去处,此生或再见不着面,阿柳是个实心眼的,熬持不住,呜呜幽幽,直泣得接不上气来,惹得阿月泪珠连线似的往下掉。穆清瞧着心里亦是酸胀潮湿,只因尚有些话要交付予她,又怕使者等得不耐烦,只得硬起心肠道:“莫再哭了,仔细眍了眼。有几句话,你且好好听我说予你听。”阿月捏着绢帕擦拭过眼睛,一抽一顿地点点头,“娘子只管说,阿月定当铭记。”“今日这一去,便再不比在家中。你本就天资极高,我自是不担心你前程,只有三点,你切要牢记,谨慎,隐忍,保命。尤其要记得,性命最是要紧,万事以保全自身为先。”阿月一面又淌下眼泪一面点头,泣不成语。穆清从怀中捧出木盒,执着银钥打开锁,翻开盒盖,木盒中金饼四五十枚,大小不一,穆清将木盒推至她面前,“今日也算是你出阁,原该替你多备办些,无奈仓促间,只能置下这些,大金饼你自留着,小金饼可作日常打赏之用。”她拨动了几下木盒里头的金饼,叹道:“兴许过不了多久。你便能自己攒下一份体己,远胜于此,这些便权当我聊表一份心罢,好歹跟着我这些年。”顺手又从盒中取出一张薄纸,“这是你在栖月坊中的身契,现下栖月坊已转手,我命人将它带了出来。”说着她拉过阿月的手。令她手掌向上摊开。将身契拍在了她的手掌之上,“交由你亲自将它焚毁。”阿月看了看身契,再看看穆清。犹豫了好半天不动。阿柳燃起一盏灯,递到她面前的桌案上。“赶紧着些,莫教使者等急了。”穆清催促道。阿月一咬牙,抖着手将身契凑到灯火上。火苗舔上薄纸,腾地蹿起一团火焰。一两息的功夫,身契已卷成了一团黑灰,落于地下,四散开来。穆清笑着执起绢帕。拭去她面上的残泪,“自此,便再无阿月。只有晋阳宫人郭月娘。”晋阳宫使者请了杜齐来催请,再是拖延不得。阿月起身向穆清端端下拜,用心全了礼数,方戴上帷帽,披下遮面的皂纱,出宅子登车而去。穆清满怀愁绪,立在石阶上,蹙起眉头看着马车从大门口缓缓驶过,车走了良久,却回不过神来。杜如晦从正屋内出来,环住她的肩膀,“阿月走了”穆清茫然空洞的眼睛里,神采渐闪回,仰头以额头去够抵他的下巴,“你前一阵日日往南楼坊去,便是为了能结交于那裴宫监么输了多少缗予他,阿月才得以混入晋阳宫人中”“十万缗。”杜如晦笑说,“接后便要指望着他与阿月了。”“一名低微宫人,就能逼反唐国公我却是不大信的。”穆清回过身,摇晃着头道。“自然不能仅凭了她一人之力。不是还有一名虎贲郎将并一名虎牙郎将么”“王威同那高君雅”穆清不解地皱起眉,“与他们又何干”杜如晦垂眸俯视了她片刻,严正地向她道:“穆清,此次非同一般,你莫再加横手。”穆清更是迷惑不解,睁大眼睛直愣愣地摇头,“这是何意我为何要插手”“上一回在弘化郡,如何料理了那张长史,你亦是知晓的”杜如晦负手走回屋内,穆清脚下加了两步,跟在他身后一同进了屋,顺手虚掩起门,“仍是要效仿着上一次张长史通敌一案么”杜如晦默然点了点头,迟疑着说:“上一回,原该诛灭满门,以防有人漏了口,因你支开了他的妻儿,便留了她母子二人活口,好在那妇人是个庸碌的,翻不起甚么风浪来,又是你有意救下,便未再追究。”“你都知道”穆清轻叹着低下头,她曾为救下张长史夫人及幼子欣慰不已,原一直是自作聪明,竟全托赖了他高抬贵手。“张长史一案,若破败了,尚可回旋。这一遭”他的声音中陡然升起了寒气,“再无余地。故此你莫再起恻隐之心,切莫节外生枝。”穆清依旧低着头,沉沉“恩”了一声,隔了半晌才抬起头来,神色复杂,“这么说来,起兵就在眼前了”“两月之内。”初夏悄然而至,阿月入了晋阳宫已有二十余日。每日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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