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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氏笑吟吟地扭头望了一眼身侧的两个孩子,“待来年青雀开蒙,少不得要与夫人的四郎多亲近。”殿中的官家夫人们心思疾飞。前一刻赐宫人时。自以为听出了穆清与长孙皇后之间的嫌隙,正暗自琢磨着日后同这位顾夫人往来时该如何拿捏分寸才好,下一刻情势急转直上。杜府的大郎和二郎竟是要常伴太子了,这意味着如今杜如晦是御前头一等的重臣,日后杜家的两个儿子便是下一位君王跟前的要人,杜府根基稳若泰山。这情形直教她们左右为难。接踵而来的辞别。道贺,穆清都不知道是如何应付过来的。脑中满是六个尚未曾谋面的宫人。出宫的一路上,她甚至听不到替她打伞避雪的内监同她絮絮地说道了些甚么,只顾着满心的疑惑。若是英华还在,占尽君恩。长孙氏与她姊妹为难,还在情理中,如今英华已逝。后宫再无人能挡了她,她这般处处针对。却是为何余恨难消么若要说恨,只怕还轮不上她。穆清已从当日传话的小宫婢口中得知原委,推敲出了始末。虽说英华未害于长孙氏布下的暗人手中,然她的戕害之心确凿,且若非她有意引逗英华往玄武门去,英华又怎会死于李建成箭下。穆清心内冷冷一哼,要恨,也该是由她怨恨长孙氏才是。突然一个念头飞掠过穆清的脑海,那小宫婢尚在偏院关着,待宫人送至府中,只怕是要瞧出些端倪来,还是要及早命人送去别处关押了才好。心绪纷乱了一路,冷不防被内监的一唤,抬头才发觉宫门已在前头。宫门口的马车已去得差不多,只剩了自家的两驾马车还在那处候等。远远的便望见杜如晦一身绛紫的朝袍负手立在车前等着。也不知他立在雪中等了多久,不知寒冷,不顾同僚异样的眼光。穆清的心被狠狠揪了一把,仿若来自于他的暖意随之穿越凄冷的降雪,渗入她的四肢百骸。甚么宫人,甚么怨念,一瞬间消散得干干净净,纷飞白雪中只剩了眼前面容温和的良人,含笑立等着她。穆清加快了几步,快到他跟前时,几近急迫,薄薄的积雪甚是湿滑,令她脚下一个趔趄,倾身滑了出去,正被杜如晦一把架扶住胳膊。“走路也不留着点神。”说着他捏住穆清冰凉的手,一皱眉头,“你的手炉哪儿去了”“可是饮多糊涂了,今日原是大祭去的,如何能带这个进去。”穆清假意微嗔,到底在宫门口,尚有好些外人在,她扭了扭手腕,想自他手中抽出手来,不料却被他握得极牢,挣脱不得。阿柳从另一驾青帐马车中哧溜下地,手中捧着的正是穆清惯用的那只錾刻万蝠流云纹的紫铜手炉,暖得恰到好处,又拢了些暖香。天实在寒得紧,穆清赶紧接过手炉,撑扶着杜如晦的手掌,钻进车内。从朱雀门至永兴坊实在算不上远,马车在雪中摇摇晃晃行得慢,穆清晨间起得早,五更鼓尚未响,她已梳妆妥帖出门入宫。冷冰冰地立了半日,又虚衍应付了半日,早已疲累得狠了,此时身心松懈,暖意融融,手炉中的暖香直熏得她眼皮发酸,昏昏欲睡。“莫睡,仔细车里冷。”杜如晦捏了捏她的面颊,“好歹忍一忍,回去了再睡。”她哪里还听得了这些,车身晃了两晃,置于膝上的手一歪,紫铜手炉骨碌碌地滚落一边。杜如晦低头看时,她已偎在他胸前睡得香沉。他只得低叹一声,伸手将她肩上的毛斗篷拢一拢紧,仰头将今日赐胙宴上圣人赏下六名绝色宫人的事暗想了一遍,忍不住又低头去看看胸前熟睡的穆清,心内苦笑数声:她大约尚未知晓此事,不然怎能安睡如斯却不知,待她睡醒后该要如何与她说起这档事才妥当。、第二百二十章 茫茫大梦四穆清正睡得迷蒙,恍恍惚惚作了一晚的梦,一时梦见余杭顾府漪竹院中成片枯萎的凤尾竹伐倒在地,一时又见塘边的大桂树下闪出一条背影,扭过头来却不是杜如晦,再细瞧去,竟是李建成阴恻的半面,手中拎着寒光闪耀的利剑,厉声质问她为何连他的幼子都不放过。她拔脚想走,无奈身子却动弹不得,也不知英华何时跑来,她心急如焚,高声连呼:英华快走,快走开偏英华挡到她跟前,替她挡下一剑,唬得她张口惊叫。李建成阴沉的脸向她附压下来,一只冰冷滑腻带着血腥气的手捂住了她的口唇,李建成寒冰似的嗓音仿佛自远处飘来:你戗害过的性命,还算少么她拼命摇着头,想要甩脱脸上那只手掌,一面又见英华满是殷红鲜血的身子缓缓地下滑,急切之下,不管不顾的大呼英华的名字。“七娘,快醒醒”突然又有只温润柔软的手拍抚在她脸颊上,阿柳的声音在耳边越来越清晰,“七娘,七娘快睁眼瞧瞧。”穆清蓦地睁开双眼,惊惧地望去一眼,幸好是眼前出现的是阿柳焦急的面孔,而非李建成那恨毒了的面目,她连喘了几大口气,终是舒缓了下来。“可是梦见了甚么不好的了”阿柳握住她从被衾中伸出的发凉的手,又探手去摸她的额头,滚热的额头却令她唬了一跳,“定是昨日冷得狠了,这会子烧起来了。”“不妨事,睡魇住了,缓过一阵便好。”穆清抱着被衾扎挣着坐起来。一面梳洗一面随口说起方才的梦境。“隐太子的嫡子遭尽数斩杀与你何干莫说彼时你不过提了句后患,便是一言不发,他们也难逃斩草除根的命数,阿柳书念得少,却也知晓这原是自古以来的老例,身在皇家,风光之下总有凶险。怨不得旁人。”阿柳替她梳着发髻。叨叨咕咕念着,“倒是冬至日原该摆个祭台,祭一祭英华。虽说她已嫁了出去。宫中忙于大祭,必定不会留意这些个,少不得还该咱们替她作一回。”穆清点点头,“是我疏忽了。真真是不该。”午后后院果然搭起了祭台,穆清信佛。请了几名比丘尼,作了场法事。忙过一阵,脑袋又昏沉起来,手脚酸软无力。寒热终是烧起了。才刚要躺下歇息,杜齐在正房门口禀道:“阿郎归来了。另有另有”他结住了口舌,不知该如何往下禀。“有话便好生禀明了。素日里最是伶牙俐齿,偏这会子胶牙饧黏了你的牙口了”阿柳挑起帘子。从屋内出来,笑骂道。杜齐非但不恼,反倒像见了救星一般,忙招过阿柳,附耳低语一番。阿柳禁不住“啊”了一声,大惊失色。“究竟甚么事”穆清扶着门框,半打起帘子,探头出来问。“可是你们阿郎有甚么不好”阿柳与杜齐面面相觑,对瞧一眼。杜齐慌忙摆手,“没,没。阿郎好得很。”阿柳一跺脚,扭身扶着穆清进了屋,按着她的肩膀在妆台前坐下。“七娘,你听我于你说,你可千万要稳住。”穆清眨了眨眼,疑惑地盯着她万般艰难的神色。“阿郎他归家了,同来的,还有尚宫局的女官裴司簿,她”阿柳小心地打量着穆清的面色,除却因寒热高烧的晦暗绯红之外,并无旁的异常。穆清心头一凛,冷笑道:“可是裴司簿领了六名宫人来来的倒是快。现下裴司簿在何处”阿柳忙应道:“说是阿郎的吩咐,御赐的宫人虽非贱籍,却也是顶着侍婢的名分过府的,若要从正门迎入,实是不成体统,故只令她们从侧角门进来,另迎了裴司簿从正门进府。裴司簿不悦,奈何阿郎句句在理,她也无计可施,只得撂了那六名宫人在偏门测院,匆匆交了旨便回宫去了。”穆清心头大畅,抿唇偷笑。笑的却不是那裴司簿在杜如晦跟前碰了壁,而是自己乍听闻这六位麻烦的赏赐后,心内患得患失的计较。倘早那时知他这般无视,自己又何必有那可笑的顾虑。阿柳不知她笑是为哪般,急得推了推她的胳膊,“我就思量着会有这一日,警醒的话早于你说过,你只不当回事,瞧罢,这便来了。真不曾见过这般急不可耐往跟前送人的。”穆清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慎言她们明面上是侍婢,再怎么说也是从宫中出来的,也不知她们究竟要作些甚么,千万要仔细防备。你也去束一束咱们府里的婢子仆妇们,多余的话在她们跟前,一个字不提,谁要是多话,即刻拉去口马行发卖了。”阿柳脸上的焦急忧虑慢慢化开,又渐渐凝成一副疑惑正肃的神情,若有所思地点着头。“走,咱们去见一见,看这些人究竟有些甚么神通。”穆清用手捂了捂发烫的面颊,随手补了些素粉,拉着阿柳站起身不紧不慢地往前院正厅去。穆清半眯起眼,略略地将面前端着礼的六人打量了一番。仅论姿容身形,六人确是精挑细选出的,个个不及双十的年纪,娇媚却不失端庄,俏丽而不输风雅,便是如阿柳这般冷眼敌视的,也不得不承认这几个果真是万众难觅其一的佳人。穆清偏转过头,颇有些意味地向身旁端坐的杜如晦投望了一眼,见他微微蹙了眉,几分无奈几分洞悉,还有几分且等着瞧热闹的意思。“快都罢了礼,诸位妹妹都不是贱籍,论理皆是这府上的客,实在不必行这样大的礼。”穆清含笑抬了抬手,口中客气万分,身子却在锦垫上端着架子分毫不动,也不教人设座。只一味笑眯眯的轮番扫看这几位。六人中四人规规矩矩地垂手低头,间或拿眼去偷瞟上座的杜如晦,娇羞怯懦之态尽显。余下那两人,一人自始至终埋头肃立,眼神定定地落在自己脚尖前的地面上,瞧着最是稳重,。另一人则较之旁人最是灵活。目光所向。竟不是杜如晦,亦非穆清,却是偷眼四处探视周遭情形。顿了好一会儿。其中最沉稳的那名宫人屈膝又行了个礼,低着头缓缓道:“婢子们出宫前受了皇后殿下和裴司簿的教,自知本分,必是要尽心尽力地侍候杜尚书与娘子。万不敢借着宫中的出身和籍属托大的。”穆清扭脸向阿柳身旁的阿柳笑道:“你瞧瞧,果真是好体统。改日定要教阖府的家人跟着学一学才好。”言罢也不等阿柳答话,自从座中立起,移步至那说话的宫人跟前,“敢问妹妹姓氏名讳。年纪几何,郡望何处”“奴家姓高,小字单一个丹字。今岁双九,河东云州人士。家父现领着云州武库署监事的职,想来大约也是隶属于兵部”这高丹娘许是意识到自己多了句话,急忙打住,缄口不再言语。穆清恍若未闻,笑着点了两下头,又走到目光四转的那位跟前,还未及问话,她便先屈了屈膝,比照着方才高丹娘的话,径直道:“奴陆家女,小字阿原,黔中人士。”话虽接得快,倒并不多话,寥寥数语,只道出了她的名姓,其余竟一概未说。穆清有意想再探问几句,奈何近日暮时分,正是寒热最易烧起的时辰,支撑了大半日早已头晕目眩眼皮酸涩。杜如晦站起身,上前虚带了一把穆清的肩膀,瞧了瞧她的脸色,又伸手探过她的额头,紧皱起眉头,“这些话留待日后再说也不迟,寒热可大可小,也不知保养着些。一会儿我命人将晚膳布在房中,一道吃了你先歇下,夜间只怕还有传召,我不扰你,便在书房里歇了。”“她们”穆清为难地看了看那六人。杜如晦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阿柳瞧着安置便是。”阿柳应声上前,不敢擅作主张,只拿眼瞧穆清。穆清轻浅浅地一笑,“自是不能与婢子们同住的,咱们府里向来人少院子多,总该拣选三处齐整宽敞的院子予她们住着,两两一处,也好有个照应,左右莫要怠慢轻视了才是。”阿柳心中极是不快,不觉暗暗埋怨穆清,总要先给个下马威才好,怎待她们这般客气,终究是有话吩咐了下来,她也无法,闷声闷气地应诺了一句,就要去找杜齐落办下。“我瞧着丹娘与阿原尤为亲切,她们二人便安置在一处罢,早晚我过去寻她们说个话解盘棋也得方便些。”穆清忽然拽住阿柳的衣袖,忽闪着眼道。阿柳愣了一愣,霎时醒悟,也不动声色,依旧板着张脸,四处去张罗忙起来。“对不住各位,有恙在身,不便奉陪。”穆清也不再搭理正厅中的这六名宫人,略侧了侧身子,算是招呼过,便自顾自地虚扶着杜如晦伸给她的手掌,施施然地往后院正房去了。一刻钟后,她洗了脂粉卸下钗环,打散了发髻在床榻上躺下时,已然面色暗红灰沉,嘴唇毛躁红肿。杜如晦打发了一名仆妇出府去请医,探手入被衾只觉她烧得身子滚烫,一时也不能放心离开,便在她身边坐下陪着。穆清拉着杜如晦的手腕,轻声问:“我这样安排她们可还妥当”杜如晦坐在床榻边沿,一手抚着她滚烫的面颊,“都烧成这般模样了,还想着这些。那些个你莫要管了,我自会处置干净了,左右扰不到你便是,莫非你还有甚么不放心的”穆清“扑哧”一笑,腕子上没气力,虚虚地在他胳膊上甩了一巴掌,“我能有甚么不放心的堂堂兵部尚书,一等的国公,想要置六名妾室,不论律法还是情理,都很是说得过去的。我若心有不满,不成了我的不是了况且我又是这府里的甚么人哪里就轮得到我不烦心”杜如晦呵呵低笑几声,“如今已是而立之年,口舌倒是与愈发的促狭起来。”言罢顿默了一息,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先前动荡,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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