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头。“他在哪”穆楠问,她看着屋檐飞舞的雪花,心里有些担忧想走却又压制着没有走,“他来了多久了外面在下雪,他有撑伞吗”仆人摇了摇头,他从袖口里掏出了一块四四方方的匣子,匣子外表精致,道:“箫大人没有来,只是将这个让江枫酒楼的伙计帮他带过来,伙计说公子打开一看后再决定去或是不去。”仆人将匣子递给了穆楠,穆楠迟迟没接,仆人有些意外,以为穆楠不接便准备收回去,手只放下一点手里的匣子就被穆楠抢了过去。穆楠的细白颀长的手指死死地扣在深红的匣子上,一红一白格外的刺目。是什么东西在打开的那一瞬间,在没有看见里面东西的那一瞬间,她设想过所有的东西,却独独没有想到里面的是一条发带。细长的浅青色发带头巾,触感极佳,顺滑而绵软,是江淮精制的蚕丝制的,与她身上穿着的衣裳是同一家丝绸店里的产物。可是箫昇为何会送她头巾穆楠百思不得其解,她看着同样疑惑的仆人,便将内心的疑虑都潜藏在心里,她装作什么都知道的关上了那匣子,挡去了仆人探究的眼神。“你与孟泽说我今晚可能会晚些回府。”算是交代,穆楠留下了这么一句话便抛下了家中还晕晕沉沉的众人离开了。“哎,公子这屋里的客人怎么办”留在原地的仆人伸着脖子低低的叫喊着,然而穆楠又哪里听得见他说什么,只能眼睁睁的看你他家公子灵活的闪过横七竖八的桌椅一路走远,她迫不及待的想要去江枫了。仆人懊恼的拍了拍头,看着众位醉的醒的的大臣们一脸酒态,又咧嘴笑着走开了,算了算了,让他们喝吧。文臣酒宴上,书生模样的大臣在穆楠走后便推开睡在他腿上的醉的迷迷糊糊的大臣,他神情严峻而阴沉,细长的眉眼被风雪刮出了一道数不明道不明的阴郁。书生对着诸位醉的一塌糊涂的文臣深深鞠了个躬,道:“诸位大人,下臣家中有事,便先走一步了。”语调里还带着醉酒的沙哑,然而低垂下的眼里没有半分迷糊。他步态踉跄的跨过层层阻碍,在走出穆府的大门后,浑身气质忽变,眼眸中褪去了刻意伪装的迷醉和恍惚,深沉的像是夜色的海透着蚀骨的冷意,薄薄的嘴角扯出了一丝阴郁的笑。“义之知道他去见谁吗”身后传来了低哑的声音。书生倏地收敛脸上的神情,又变成了那个不苟言笑沉默寡言不胜酒力的兵部尚书秦义之。他微微侧身,看见出声的人正倚在穆府厚实而冰冷的外墙上,两盏灯笼下,那人神情闲适而优雅,嘴角泛出温文尔雅的笑意。“主子”他恭敬的躬身,忠诚无比的样子让人觉得纯良。“我在问你,你知道他去见谁”倚靠在墙上莫达动了动微微发僵的手臂,依旧笑着。“下属不知”书生皱了皱眉,不愿再说。“是吗”莫达站直了身,他半仰着头看着天空飘荡的雪花,露出厌恶的神情,“这就是大晞的雪没有一丝傲然神气,暖绵绵的哪有半分睥睨天下的资格”书生没有插话,莫达又道:“你在大晞这么些年,会想念或不舍得实属正常,但是,你别忘了你骨子里流淌的是我们北漠的血”他敛去了笑意,整个人都显得咄咄逼人,“北漠的大业,容不得半点差池我派你潜伏在大晞这么多年,为的可不是你的一时心软,你明白吗,苏越”书生叠在头顶的手指紧紧的捏在一起,他在犹豫不决着。但是已然没有了退路,他蛰伏在大晞长达三年之久,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北漠能逐鹿中原,问鼎天下吗多年来的忍辱负重背井离乡让他习惯在官场上逢场作,在每一个大晞人眼里,他是足智多谋而又冷静自若的正四品官员兵部侍郎大人秦义之,所有人都是这样认为的,他的目的不也是这样的吗然而事实真的如此吗他扪心自问。虚情假意舞文弄墨久了之后,便会想要真心以对,哪怕只有一个人,哪怕是厌恶或者憎恶都行。他甚至想要大声的对着所有人说:我是苏越,北漠右将军后裔。然而他不能够,只能一日一日将所有的疯狂和孤独藏在心里,一日一日阴郁着。然而终究还是让他找到了那样的一个人。箫昇便是那个特殊的人,纵使在友情破裂之后,纵使每次相见都是冷言冷语他都觉得足以。只有曾经真正重视过那段友谊,才会如此厌恶,如此愤恨吧。“属下铭记于心,从未忘却”他听见他微微颤抖的声音,不是冬夜寒冷,不是惧怕,而是骨血里的震颤与激烈。莫达满意的笑了笑,看着忠诚的下属,发自内心的道:“那,去吧。”去完成呢最终需要完成的,七年之前的布局,而今到了杀局的时刻。书生的脸埋在了阴暗里,他眸光发亮,撇去所有的顾虑和面具,像是北漠黄沙中傲然的狼一样。、亲吻“不二说,你找我”江枫酒楼二楼的隔间里,穆楠推开门后便看见箫昇靠在木墙边。半个身子都倚靠在敞开的窗扉上,手指掐着瓷白细致的杯盏,随性而又静默,他的身后漫天白雪飘洒散落,那是天地间最精妙绝伦的景象。他似乎不曾注意到穆楠来了,只默默的盯着隔间内某一处精致,眼也不眨的看着,任由身后漫天雪花飘散而来。“不二说,你找我。”穆楠忍住出声了,在她走进隔间时,在她走了几步又退回到隔间入口时,轻轻的像是怕惊醒什么一样,低低的说道。倚在窗扉上的人手指颤了颤,杯盏中无色的液体从倾斜的杯沿流了出来,淌在他手上以及深色的衣袖上。他毫无察觉的怔了怔,愣愣的看着站在入口处的穆楠。沉默了半晌,他敛去了眼底的情绪,眼神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你来了啊。”“嗯。”穆楠顿了顿,看着箫昇道,那一句“我想你了”在嘴里念了好多遍却始终不曾说出来,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今日是你乔迁之喜,我本该到你府上祝贺的”箫昇笑了笑,然而嘴角弯出的弧度却让穆楠感觉到孤寂和酸涩的意味。他顿了顿,笑意敛去了大半,只余下嘴角处僵硬的弧度,话却不再说下去了。“去没去这并无大碍,只要有那份心意就行。”穆楠好意替他解释,“我看见了,看见总管公公找你了。”箫昇笑了,注视在穆楠的视线里有一种坚持和自嘲:“你真是这样以为的”难得不是吗公公找你,不就是皇上找你吗新帝虽性子阴沉,却也有勤政的美誉,将大臣叫道议政殿详谈到深夜也是常有的事情。穆楠有些疑惑,她忽的觉得有些看不懂箫昇。自从北疆战场回来后,他们二人就一直没有正正经经的见过面,每一次都是在朝堂上匆匆一瞥,下朝时她总是会发现那个头发花白的老公公会赶在所有人的前面拦下箫昇,两人贴面交耳一阵,箫昇就会跟着老公公的身后,往着与众人相反的方向往皇宫深处走去。次数多了,甚至都看得到箫昇脸上路疑虑被麻木所替代。“皇上找你,不是很正常的吗”穆楠有些疑惑的问道。箫昇苦笑,看向穆楠的眼神有一丝的不忍和试探,他道:“你可知皇上找我为了什么”为了什么总归不会是因为她的事情吧。“你今晚找我来这里,不单单只是跟我说皇上找你为了什么的吧”穆楠想找个轻松的话题来说,可耐不住箫昇不肯罢手,他似乎格外的重视她对新帝找他有什么想法。可是,能有什么想法,总归还是一个下臣,揣测上位者的心思她不是没有,只是不那么热衷。她总想着,只要固守本职,对大晞抑或是她自己问心无愧就好。至于其余人怎么想,便不再她考虑的范畴之类了。箫昇笑了笑,视线挪到了窗外纷飞的大雪上,夜色深沉,寒风刺骨,酒家的旌旗被风吹的呼呼作响。“近日政局动荡,你你不妨猜猜,猜猜皇上的心思。”他今晚,真的是格外的执着,近乎是偏执的想要从穆楠嘴里得到答案。穆楠顺手关上了隔间的窄门,慢慢的走到地板上精巧而矮小的案席边,白雪被劲风吹入室内,落到案席上,极快的融化成晶莹剔透的水珠。“是为了北漠议和的事情吧。”穆楠漫不经心的说道。面对着风雪的箫昇收敛了嘴角的笑意,眼睛被风吹的眯了起来,对于穆楠脱口而出的答案,他没有半分的惊诧,更多的是疑虑或是担忧。皇上对你起了疑心,你知道吗箫昇苦笑的垂下了头,他甚至都不敢说这是因为他说的话陛下才会起的疑心。那日在萧香馆众目睽睽之下穆楠与莫达两人齐头并进的走出来时他并不曾觉得疑惑,可是之后的数日穆楠仍旧与莫达一同出现在京城的各个角落,就不能只视为简简单单的内臣与外国使节之间单纯的友谊交流了。“罢了。”箫昇笑着站了起来,举着手里的酒杯,冲着穆楠笑道,“今日便不管朝堂不管身份,就你我二人饮上一回,你看可以吗”穆楠觉得有些糊涂,然而看着箫昇看似高昂的兴致却始终没有拒绝,她笑着将桌子上空着的杯盏倒满酒液。江枫酒楼的老板娘有一手独有的酿酒技艺,酿出的酒总也让人觉得美好,淡淡的冷香充盈在小而雅的隔间里,与窗外的白雪分外应景,她似乎总也能够抚慰人的心境。穆楠毫不吝啬的夸赞道:“这酒冷香扑鼻,”她慢慢的饮上了一口,嘴里其余的酒味却也被这新入嘴的酒给压制了,她眯了眯眼,格外的满足,“清而冽,极好。”箫昇笑出来声,看着她那般毫不做作的夸赞,顿时生出酿酒的便是自己的感觉。“呵呵”出自真心的笑意总是能带动别人,顿时连穆楠也笑出来声。两人之间的那丝隔阂随着这开怀的笑意散去了大半,余下的便剩下了三分醉意。酒瓶空了六七盏后,醉上七分的箫昇少了那种拒人千里的倨傲,本是净白的脸色浮现出几分薄红,越发显得丰神俊貌温良如玉。他像个懵懂幼稚的小孩儿,扯着穆楠宽大的衣袖,晃着脑袋提着酒壶一边倒酒一边看着穆楠傻笑道:“呵呵你你是穆楠”穆楠好笑的点了点头,又念着他如今醉态毕现的样子,降低了声音轻声哄到:“是啊,我是穆楠。”醉了七八分的人执拗的握着他之前拒以千里的人的袖子,在那一刻显得格外的在乎和重视,迷迷糊糊地却在听见熟悉的名字时眸光一亮,像是找到什么视若珍宝的东西一样。他凑近了穆楠,拉着穆楠的手臂,醉酒之后的人力气总是沉重的,穆楠被他掐着手臂不好施力,一个不小心便被箫昇整个压倒在地。攀上她手臂的人却还眨着无辜而又茫然的眼睛,似乎疑惑为何坐着的人会躺在地上倒一样。青年并未疑惑太久,他开始动了,颀长骨节分明的手指顺着肩膀一路攀升到穆楠的脖子,脸颊,他细细的用手指描摹着穆楠的面容,最后落在了穆楠的眼角边。动作轻柔,神情恍惚而茫然。自下而上的视线里,青年的面孔就在眼睛的正上方三寸不远的距离,咫尺相近几乎都看清青年眼下青黑色的色调与毛孔里细小的绒毛。穆楠腾地脸颊红了大片,心跳如鼓,如此震惊又如此无措。想推开箫昇却又不愿意,心里隐隐为这突如其来的亲近而卑劣的窃喜着。她扭着头不知该看什么,晶莹的凤眼在那一刻少了平日的冷漠和疏远。“你是穆楠”上方的青年似乎有些疑惑,他眨着眼睛问的天真。穆楠止住了不断扭头的动作,她怔怔的看着青年丧失理智显得格外的温暖稚气的容颜,嘴角不由自主的弯出了弧度,柔声道:“嗯。”“是吗”青年有些生气的拧了拧眉,上下打量着忽的气愤道,“你别骗我,穆楠长得不是你这个样子。”如此笃定的像是他脑子里就有那么一个人的影子一样,他无比仔细认真的核对着,发现差错之后便翻了脸。“哦,那她是什么样子的”穆楠有些哭笑不得,于酒鬼理论可不是一个理智的选择。青年皱着眉想了想,忽的眉开眼笑的道:“我想起来穆楠他是一个将军,穿着一身白色的铠甲。”他像是看了看穆楠穿着的便装,嘴角撇了撇,无比嫌弃的用另一只手扯了扯,“可不是这个,软软的哪像盔甲无坚不摧。”穆楠无奈,青年停在她眼角的手指又动了动,贴着她的脸颊上下滑动,神情专注的像是可以从脸上看出什么金银珠宝一样。“你这是做什么”穆楠忍不住问道。青年眼底闪过一丝晦暗,嘴角却撇了撇,扭着头的样子格外的任性:“她的脸不是这样的,她带着银色的面具,面具你有吗”穆楠哑然,看向箫昇的视线里带着无可奈何,你眼中的我,便是那个样子吗身披盔甲,脸带面具的威武将军吗青年以为她沮丧了,神情有些慌乱的安慰着:“好了好了,你不是穆楠也没关系,你看不是人人都可以做将军的。”他显然不合适做一个贴心的朋友,连安慰人都不会,反反复复的几乎就是那么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