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不起,啷个要少爷受这种罪”“狗屁。”伍哥吊高声音:“抽这个东西就是祸害人,抽了要得病。”这回春儿不捂脸了愤愤的瞪着伍哥:“少爷啷个会弄些害人的东西杨县长屋里大儿子还不是也抽孙保长都六十多了抽大烟还不是好好地”“好个屁,那个孙保长廋得跟猴样,爬个坡喘得扯风箱。”伍哥赤红着眼对她吼,看到她脸上肿起的五道指印,把脸都扭曲变形,到底缓了缓语气:“你信伍哥,这东西真地抽不得。”“不要你们管少爷说要抽,我就帮少爷。”春儿跺脚哭道然后捂着脸跑了出去。连续两次硬抗烟瘾发作,杨茂德耗费了很多精力,等昏沉沉的再次清醒已经是太阳下山的六七点钟,睁眼就看到守在床边的伍哥,他愣了会儿低声嘀咕道:“这个婆娘。”“醒啦”伍哥脸色难看:“少奶奶走的时候给你找了换洗衣服,那边保温瓶里也打了水,你先洗下子”杨茂德出一身汗正难受,点头说:“先倒水把我喝。”伍哥一掀桌上盖着的竹筲箕:“喝汤,少奶奶中午熬的海带丝酸汤。”两个男人沉默着各自收拾,杨茂德看到伍哥拉长的脸心底里却有些松快,先前春儿拿生鸦片给他抽的情景还模糊的有些印象,他心里不愿,但那烟瘾像是把他的魂儿,硬生生从身体里挤出去了一样,做的事情跟想做的事情完全相反。看到阿祖哭着从屋里跑出去那一刻他心底空落落的,他有种感觉如果阿祖不回来,这烟怕是戒不掉了,最后那个女人回来了,他就恍惚的看到她给了春儿一个耳光,后面的事情便再不记得。已经凉透的薯泥煎焖子依旧香甜,配合着微酸开胃的海带汤,杨茂德有再世为人的感慨,看着伍哥坐在桌边愁眉不展的样子:“马医生说就开头难熬,两个月不碰就能彻底戒掉。”“啥时候的事情”“你来之前。”杨茂德擦擦嘴:“这事别再让人知道,我怕爹抽我哩。”伍哥大手一拍桌子:“抽也活该。”杨茂德轻笑两声:“要不这几天你来盯我,熬过去就莫事了。”“你忘了二十的时候要送油”伍哥问:“你这个鬼样子能去镇上”杨茂德挠挠下巴:“让我堂客去,你帮忙盯到。”伍哥点头:“少奶奶是个稳重的,她打不过春儿晓得来喊人。”“春儿也莫得坏心。”杨茂德叹口气:“我抽大烟的事情就只是没瞒她,看我不好过,她也是真的想帮忙。”他虽然这样说,但又想起春儿举着旱烟杆不让他拿,引得两个人滚一堆,压在身下的少女曲线提醒他,这个女子已经不是他印象里干瘪干瘪的黄毛丫头了。晃头晃掉脑袋里乱七八糟的事情,看看外头的天色:“你不先去大院吃饭”伍哥展展手臂:“不用,少奶奶说回头送来。”杨茂德看着桌上空空的盘子吧嗒嘴,对晚上的饭菜有些期待,但心思混乱的阿祖却没心情做晚饭,今天依旧是茂兰掌勺,清炒黄瓜,凉拌蛇豆,嫩辣椒秧子炒菊花脑,汤水是空心菜汤。饭桌上杨老爹无精打采的扒拉米饭,茂兰见不惯他拖拉的样子,便狠狠捞了两筷子黄瓜片到他碗里。“你要学幺妹子挑嘴哩”茂梅嘟嘴:“啷个又说我我就是中午吃撑了,现在不饿。”茂菊叼着根蛇豆幽幽说:“不饿就莫吃。”阿祖泡了半碗菜汤几口吃完站起来说:“我送饭去。”杨老爹赶紧点头,茂梅也笑道:“不着急回来,就这几个碗我自己洗就行。”对杨老爹的说法是杨茂德跟伍哥在后头清理前些年攒下的罂粟壳子,除了割汁熬膏,最后熟透的罂粟还能取籽和剥壳。罂粟籽,又名御米,无毒被广泛用于调味和中药,据说有非常高的营养价值。而罂粟壳也是一味中药,一般的中药房就会收购。收割下来干燥的罂粟株被堆积在一楼的小房间里,这后院里,除了特定的四五个人以外别人是不许进入的,这加工罂粟籽和罂粟壳的工作也是由这几个人来做,不过比起烟土来说这些蝇头小利杨茂德不放在眼里,所以堆放就堆放着吧,除了房里没地儿放新收割的罂粟时才会花时间去处理一次。杨老爹也不多问,他也以为自家儿子是在躲新媳妇哩,要知道先前他大伯说这门亲事的时候,杨茂德是死活不愿意的,虽然他不知道最后是如何被说服,但整个婚礼准备到成亲日子他都神情淡淡的,没有新郎官该有的喜气。如今能让新媳妇送饭这就是倔牛要转头啊,呵呵,看来抱大孙子的时候不远了。杨家小剧场夜里阿祖和杨茂德都窝在被窝里看书,阿祖看的这本是带着黑白照片的外国人写的中国游记,照片是在北京的街头拍摄的,一辆停靠在路边洋气的四轮豪华马车,一个燕尾服的男人扶着一个蓬裙的外国女人正从车上下来,另一边是中国老式两轮马车从不远处路过,车上坐着的人都转头看着那个洋女人。阿祖从被窝里钻出来指着图片问杨茂德:“哎,你说为什么国外的马车都是四个轮子,而中国的马车都是两个轮子”杨茂德被她晃得不能继续看书,便扭头敷衍的看了一眼:“这都不知道”“因为中国人聪明,省下的两个轮子还能再做一辆马车。”、两女的对峙说起这门亲事,杨茂德一开始是坚决反对的。原因么,就是看不惯自家大伯明明就是想巴结送阿祖回来的那个李叔听说他是特派到重庆这边政府的一个高官一面做出我是为了你好,全是替你着想的虚伪劲儿。另一个原因,就是那天正好是他去马医生哪里检查身体回来,老医生跟杨老爹是老交情了,对杨茂德也是当自家后生晚辈,那通劈头盖脸的臭骂,就差拿扫把头子抽他。马医生说他既然知道了这事,就要为杨家的独苗苗负责,杨茂德要就下决心戒烟,不然他下回去给杨老爹看病的时候,就把这事跟杨老爹说说。杨茂德每月到玉山镇上送了油,就要坐大头车进巴中县城给大伯家送钱,别看大伯一家子从来不回杨家老宅,但大伯和杨老爹没有分家哩。当然杨老爹的老爹在世时,没有挣到现在杨家这么大家业,但地主老财的杨家能有现在超然的地位,确实是沾了当县长的大伯的光。杨茂德每月要给大伯家送去银元五百块,一个月卖油才有八百八哩,大半喂了大伯一家,杨茂德每次去送钱都满心不痛快。大伯家没一个人他喜欢,不说虚伪假打的大伯,阴阳怪气的大伯娘,挂名在新教育文化办公室混吃等死的大堂哥,尖酸刻薄的二堂姐倒是嫁了人很少见到,标榜爱国、民主、科学抵制官僚家庭的激进派新学生三堂妹,还有投身袍哥会整天跟二流子混一起的四堂弟。他每次到县城都匆忙来去,能早一刻绝不多留十分钟,但这回大伯一脸慈爱的说起这个亲事,刚听完他就莫名的一阵恼火,再加上阴阳怪气的大伯娘在旁边说,要不是你家四堂弟才十五,那上海的才女咋个也不会嫁到乡下云云。饭没吃,吃了一肚子气,出来的时候在大门口遇到也要出门的大堂哥,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正指着堂嫂子的鼻子破口大骂。堂嫂也不是省油得灯,跳着脚回嘴,让他刺心的是堂嫂骂大堂哥死烟鬼子,她嫁进来三年了还没生娃儿都是他抽大烟害的,你出去弄女人,弄再多有球用,还是屁都莫得一个。杨茂德坐在回镇的车上想起马医生的话,他也抽大烟伤了身体哩,再抽下去是不是也要莫得娃娃要是真戒不掉,那趁现在赶紧娶个媳妇儿让她快点生个娃儿。揣着心事他在半路双凤乡的小街上下了车,莫名其妙的跑到了大伯说起阿祖回来住的街道上。当然上海回来的才女他是没遇到,但是他在她家对面的杂货铺子里遇到了一个中年婶娘。当时绕了几圈没碰到人他也泄了气,打算买点果丹皮给妹妹吃就回家,那时他还不认识龙婶子,只听她和铺子里的老板娘相互吹捧。手里攥着一张纸,上面有娟秀的字迹写了十几样东西,她把纸和三块银元递过去。杂货铺的娘子噼里啪啦打了半响算盘后,啧舌夸奖:“难怪夸是才女哩,这账算的门儿清,可不就正好三块钱”龙婶一脸自豪得意,好像被夸奖的是自己一样:“那是哦,我们家的幺妹儿那是摆到县城里都是尖尖上地,人长的周正又不娇气,算账都用不到算盘,小嘴巴巴地利索得很,写起字来也好看。”杨茂德对阿祖的第一印象,就定格在了那三块银元和一张货单上,是个能当家管账的女人,光这一点就足够了。回头捎信给大伯把这门亲事订了下来,如果说原来的杨茂德对着婚事只有三分愿意,那么跟阿祖新婚一夜之后变成了七分,等阿祖带着伍哥重新回到小木楼时,这种满意到达了十分,他现在能美滋滋的想着,戒了大烟,娶了娇俏可人的媳妇儿,生个胖娃儿,人生大概就圆满了吧。时间向前,一切也如他所料想的在好转,原来一日三餐定点定时的烟瘾,在熬过前头的这些日子以后,减到了一天发作两次,但这两次时间间隔变得不稳定,有时候能有七八个小时,有时候个把小时。伍哥看着杨茂德又一次从那抓心挠肺的痛苦深渊爬出来,像条蹦跶上岸的死鱼翻着白肚皮有气无力的样子,倒了茶水递过去一面嘀咕:“你说为啥前头出去送油,我也没见你犯过烟瘾”就这个死样子,自己当初咋就信了他说熬烟土有些伤身子的鬼话杨茂德吭哧吭哧的喝完一杯茶水:“烟土膏子可不只是用来抽,那玩意儿吃也可以的,就是吃下去肚里烧得慌光想喝水。”“今天十八,明天油坊该榨油了,你这个鬼样子能在前头盯一天”杨茂德想了会儿:“明天我带阿祖去,露下脸后头的事情就让她盯到。”伍哥点头:“那你把库房的钥匙把我,下午先让人把菜籽搬出来筛了。”四川产油菜籽,有一把菜籽攥出油的说法,油菜籽中油脂的含量为百分之三十五到四十六,但以现在的工艺十斤油菜籽只能榨出两斤左右油。杨家油坊每月榨一次油,一次用油菜籽料将近两千六斤。漆黑的快一人高的厚实大肚缸子,一缸能装油一百斤,杨家油坊一天出的油能装满五缸,也就是五百斤素油。这五百斤油里面有四百斤,会在每月二十号的时候,送到玉山镇上卖给粮油铺子,玉山只是个小镇,杨家如果再制出更多油就卖不掉哩。当然也可以送到巴中县城里,但从玉山镇到巴中有将近三百里路,大头车都要跑大半天,四川可没有马车牛车这类东西,光凭两脚要走到哪辈子杨家卖给粮油铺子一斤菜籽油是两块二,油粮铺子里零售价是一斤两块五,杨家每月卖掉的四百斤素油价值八百八十块,这是杨家的主要收入来源。剩下的一百斤除了自家留用就是换给周围的佃户,每月十九开磨炸油,四里八乡的百姓就会背着自家的杂粮、花生、豆子、鸡蛋一类的东西来杨家大院换油。杨家每月有两件重要的事,一个是榨油送油,一个是往县城里头送钱,杨茂德这两个月是戒烟期出不得门,这两件重要的事情都落在了新媳妇阿祖的身上。伍哥拿了钥匙估计少奶奶歇午觉起了,便进主院来寻。囤放油菜籽的库房在外院南边,前水塘的晒坝边上一排十多间土屋,前水塘是个不足一亩的人工堰塘,旁边有挖出来的深井囤水,干净食用的水从水井里取用,水塘里洗衣涤被、浇地灌园,又或是下地回来洗洗手脚的泥土,天热的时候小娃子们滚进去扑腾一圈。前水塘旁边的晒坝足有三亩,用山上开凿下的白岩石条铺垫平整,这里丰收时节用来晾晒稻谷麦子,平日里晚饭后歇凉冲壳子的男人们都喜欢聚集在这里。从库房里扛出来五十多麻袋油菜籽被堆放在晒坝上,男女老少都过来搭把手,先将黑红浅褐的菜籽倒在圆口浅沿的簸箕里,妇人们将混在其中的菜籽壳和杂物挑选出来,然后倒在小一些的方口簸箕里,男人们站在上风口开始有节奏的扇扬簸箕里的菜籽,慢慢的就见有干瘪、色泽不佳的菜籽被扬起从簸箕里筛选出来。为了提高出油率,农家自有自家的一套道理,筛去泥沙杂质和成色差的菜籽很关键,因为这些东西榨不出油反而会吸油降低出油率,两千六百斤菜籽要全部挑选干净是很费时费工的事情,外院男女老少齐上阵,百十口子也要忙一下午。伍哥看看天上毒辣辣的日头对阿祖说:“少奶奶莫在这里晒太阳,我盯到就行啦,把钥匙给少爷送过去。”阿祖本来弯着腰也想帮忙挑拣一下的,但被围在周围的妇人笑着拦档着,她们带着朴实的笑容劝说着不让少奶奶动手,黄婶子知道这是大家的好意,但看到阿祖手足无措尴尬的样子便笑着拍拍身上的围裙:“我们这些人皮厚不怕晒,少奶奶莫管她们,走,大厨房那边有今天送来的毛李子,提把少爷吃去。”说完拽了阿祖的手便离去,大厨房就紧靠着种罂粟的后院,一个落差两三米的堰坎抬高后院的地势,只有一条斜斜上去的石阶路通往上方,因为高出一截,所以站在大厨房后面,堆放很多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