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就是这蜂蛹。”田二叔用手掰开,一边是填满嫩黄色粉状的蜂巢,阿祖还能闻到淡淡的花香味,而另一边是许多肉肉的虫子,白花花的身子顶着蠕动的黑色小脑袋,阿祖看的身上一阵发麻。茂梅却欢喜的紧,拿了只干净的碗便招呼茂兰帮她剥蜂蛹,田二叔把蜂蜜的块捣碎,然后用纱布袋装起来悬挂在小盆上,就见到橙黄粘稠的蜂蜜顺着袋子底部向盆子里流淌。“挂一晚上,明天就把剩下的蜂房油炸,又甜又脆。”茂菊满意的点点头转身去帮茂梅剥蜂蛹,阿祖不敢靠过去,便躲到杨茂德身边。男人看着她露出好笑的神情:“你还怕小虫子”阿祖尴尬的笑笑:“怕肉虫子。”特别是它们聚成一堆的时候。既然大厨房做好吃的,内院的小厨房便没有开火,晚餐依旧是红薯稀饭配桐叶馍馍,大锅炒的黄瓜片,凉拌酸茄子,用大蒜苗子炒出来的兔肉,还有搁白芸豆炖出来的野鸡,里面果然没有掺很多菜。大大的晒坝上趁着暮色,大家开始推杯换盏,酒味菜香混合着男人身上的汗味,阿祖坐了片刻便败逃而出,寻到茂梅她们,才发现三个小姑娘真正忙着腌制野猪肉和那五只兔儿。微微有些泛黄的粗盐被均匀的涂抹在肉上,然后用手揉搓最后码进大黑缸里:“这肉不用弄出来熏,腌好了就挂出来晾凉,秋收的时候正好添菜。”“这些内脏咋弄”茂梅把洗干净的大肠拎起来看看:“野猪儿是跟家猪不一样,肠子上都莫得啥油。”一小盆内脏,心肝脾肺肾外加大小肠都在里头,茂兰翻了翻:“弄卤水煮出来,哥不是说十三的时候上头要来查税两三天也坏不了,留着待客。”茂菊细致的用盐抹好五只兔子,又分别给它们做了按摩保证入味:“这兔儿要熏哩,不然放不到冬日头。”茂兰点点头:“先头不是换了茶叶枕芯,那换下来的陈茶正好用来熏兔儿。”茂菊答应着用一个小盆单独把五只兔儿装了放到一边,洗了手才坐在小凳子上揉脚:“哎,嫂子,你看外头是不是来人了”坐在椅子上的阿祖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火把的光沿着对面山梁往这边行来,从梁上下来只有一条路并且只通往杨家大院,看那七八点光亮,来的还不是一两个人哩。阿祖忙把窝在灶屋里吃饭的长娃子喊出来,让他去晒坝上通知杨茂德一声,等一会儿他回来说伍哥已经带人去迎了。大家猜测了一会儿不知道来的是谁,等收拾完猪肉准备看看去,茂兰迎头就遇到了伍哥。“杨县长来了。”伍哥说话的时候也没敢盯着三个小姐,只能把目光落在阿祖身上:“少爷喊厨房加几个菜。”阿祖哦的答应一声,茂兰忙问:“来了多少人”伍哥只得移回视线,才发现面前的姑娘只到自己胸口高,仰着头暮色里白嫩嫩的小脸衬得眉目更加幽深:“十多个,都是带枪的宪兵。”又像想到了什么皱了皱眉。“正好把那盆猪内脏弄几个菜。”茂兰想了想:“再热一笼桐叶馍馍也就够了。”说完便转身带着大家回去准备,一会儿就做好了,尖椒炒猪心,泡椒腰花,大蒜苗烧猪肺,中午剩下的闷老黄豆拿来烧了肠子。等都忙妥了坐下来歇气,茂兰才嘀咕了一句:“哎呀,往回来大伯都住在大哥的屋头,这回让他住哪里”杨家小剧场八岁的杨国泰小朋友刚领了数学卷子,看着上头红艳艳的分数,他哭丧着脸问大哥杨国清:“哥,考这么点儿,回头又要挨爹揍了哩,咋整”杨国清想了想,然后在他耳边嘀咕了一番。晚上,杨茂德果然问起了数学考试的事情,国泰小朋友拿出卷子:“爹,在你看卷子之前,我能问你几个问题不”“啥”杨国泰黑黝黝的大眼睛转了转:“要是有只蚊子停在你手上咬你,该咋办”杨茂德愣了愣:“打死呗。”“要是停在腿上哩”杨茂德又想了想:“还是得打死呗。”“要是停在你的蛋蛋上哩”杨茂德脸一黑:“你想说啥”“我想说,暴力是不能解决一切问题的。”说着便把卷子递了过去。结果杨国泰小朋友再次被修理得很惨,他哭着对大哥说:“不管用哩,爹说看到我考的分就蛋疼,也就不在乎多疼一下。”、辣椒丰收季就在茂兰计划张罗着在主院腾出一间客房时,伍哥来传信说不用了,杨县长他们还要连夜回去,茂菊好奇的问:“大伯到底来做啥的”伍哥把手里杨县长带来的礼物递给茂兰:“不知道,他们还在喝酒。”茂梅翻看了下杨县长带来的礼物,除了糖果点心还有一兜子卤牛肉,七八块上好丝绸的衣料,还有一套玻璃的茶具上面印着青蓝的兰花图案看起来十分雅致。一顿酒喝到了夜里十一二点,三个姑娘早就熬不住睡下了,阿祖也想睡啊,但是她是新媳妇咋也得等着给大伯父磕个头才行。便合衣靠在床上浅眠,迷糊着便见杨茂德进了来,一身的酒气脸色也不好看,自顾自的从桌上倒了一杯凉茶喝掉,然后坐在桌边发愣。“怎么大伯走了”阿祖坐起身来问。“还没,在爹屋头醒酒哩。”说着便用手掌揉搓了一通面颊露出无奈的表情:“回回来就是要钱,真当我这是银行哩”“要什么钱啊”阿祖走过去挑了蜡烛芯让光明亮些。“说是冯将军筹款的事,上回来要了八千,这才莫得半年又来要两万。”杨茂德叹口气:“还要提前交今年秋收的税,听说成都那边都交到三年后了,他一直压着这边的政策,但是上头又扩了军,这筹备军粮的事情也不敢耽搁。”呼出一口重重的酒气,接着说:“现在杨军长在外头抗日,这两年他的压力也重,这回想去参加冯将军的筹款会看能不能找个新路子。”看阿祖抿了嘴也有些犯愁的样子,他深吸一口气便又转了话题开解她:“你也莫担心,只要仗不打到我们这边来就啥都好说,不就是钱么只要地还在,就有赚回来的那天。”杨老爹的屋头杨县长红着一张醉熏熏的脸也在低声叹气:“我也就是和稀泥,不敢出啥岔子,杨军长没在川里,上头真要抓了错把我撤了,这杨家大院啥牛鬼蛇神都能招来。离秋收也没两月了,就当帮帮老哥我。”杨老爹喝了口茶咂咂嘴:“你说提前交秋收税,我们屋头倒是莫大问题,就是攒下的陈粮也是够的,但是肯定莫得多的往外头卖,你这秋收只收粮不收钱的做法,就算我们家带了头也莫得大用。”“我那不是也莫着落”杨县长叹气:“现在外头就三样硬货,粮,枪,烟土。说着银元是钱,但就算砸死我也不可能靠这秋收税买齐军粮。”杨老爹还是默然的摇头,就算他真把杨家的粮食库存倒腾空了,也填不起军粮的坑,再说这乱世里头,他也不敢真把杨家的粮食都弄出去了,院里也有百十口子要养哩。杨县长见说不动他也只得再重重的叹口气:“那成吧,不过你得帮我再贴一万,我找人去湖南那边弄粮去。”半响,杨老爹开口说:“行吧,但说好只有银元,你也晓得我家不种烟土了。”说完屋头一时静寂无声。等杨县长坐着滑竿带着兵,杨家又派了四五十人,包括健壮的妇人由伍哥带队,抬了钱粮往双凤方向出发,杨茂德和阿祖站在垛子墙的大门口目送他们远去。杨家一年秋收税要交九千六百斤粮食,而他们家从佃户手里收上来的租子又都是油菜,光靠杨家自己开种的田地肯定是凑不齐的,幸运的是他家以往的秋收税都是多钱少粮的,几年攒下的存粮现在一次拿出近万斤,也不到库存的一半。这近万斤的粮食四五十个人想一趟运走那是笑话,但一人也背了一袋一百斤的粮食口袋,这些粮今天就先跟着杨县长的车走,真正的大头还得等杨县长回头派人来运,杨家只需要把粮食搬到双凤乡上的粮站去。头一回秋收税全部用粮食来交,杨家这回的动静可不小,近万斤的粮食靠人力运到四五十里外的地方,也折腾了三四天。四周围的大户和小地主都看在眼里,一时间上门来打探消息的,套近乎想要买粮的,杨家大院里一时来客不断,杨茂德也只能把杨县长说来开导他的话又转述出去。金山的梁家家主,五十出头的梁荣耀也亲自来了,听了杨茂德的解说,干瘪瘪有些愁容的老头深深的叹了口气:“外头的情形比杨县长说的还差哩,成都那头除了提前征收好几年的秋收税,还有青苗捐、烟捐、卫生捐、青山费、马路费、招待费、人口税、花灯税,乱七八糟的多得很,人都说自古未闻屎有税,如今只剩屁无捐。”“维持不住的都在卖田卖地,但是这势头也打不住,成都那边打仗哩,田地也卖不上价,一亩水田才三四十块钱。”老头抽着旱烟叶子卷成的长嘴纸烟:“贵州和河南那边更惨,基本上村村都在拉壮丁,说是五个月就凑了四十多万人,结果哩还没送到征兵所就跑了一大半。”老头磕磕烟灰继续说:“现在抓来的人都用索索穿一溜串,还派人拿了枪押送,就这,六月里头还听说有烘营的事情。”“闹到这份上了”杨老爹倒抽一口凉气。“杨县长还算个能耐的,现在广汉、中江、金堂那边都被流民搅得不成样子。”梁老头打个叹声:“这秋收筹粮的事情,我倒是能给你出个主意。”“啥”老头看了看四周围才压低了声音:“找部队买粮。”“这、。”杨茂德皱着眉,这秋收税的军粮本就是给部队筹集的。“我有个子侄在部队里头做文职,他说他们第五师报了满员七千人,其实连三千都不到,上头发下来的军装、衬衣、被盖都被弄出去卖了。”老头咳一声继续小声说:“一个月领的白米就有一万六千多斤,留下吃的连零头都莫得,其他都卖了。”杨茂德听了他的话,心里泛起无边的凉意:“这是哪里的第五师这胆子也太大了”“嗨,你以为我想牵线让杨县长去找他买米”梁老头摇摇头:“你只要把这法子告诉杨县长,他自己就能找到门路,告诉你,现在外头的部队啊,都这样”接下来的日子阿祖便觉得杨茂德像是揣了心事,连彻底戒掉大烟不再犯瘾也没让他有什么喜色,心事重重的去田里,心事重重的看书,连看着自己抚摸着肚子里的孩子也显得心事重重。八月又送了一回油,从县城回来的杨茂德显得轻松了不少,梁老头说的法子他也告诉了杨县长,听他说梁老头所说的第五师可能是湖南、湖北一带的新军,从去年四川开始实行“适龄壮丁抽签”扩建新军,计划三年内在湖南、湖北抽丁七十万,四川过百万。这是上面的军阀大佬看到了川军在战场的英勇表现,这次扩军虽然有这样或是那样的问题,但筹建新军有几个蛀虫也是常见的,他还给杨茂德看了些政府内部表彰的军报,显然联合抗日还是取得了很好的战绩。杨茂德压在心头的石头落了落,又随杨茂泉去看了看他们新建烟店的门脸,再找伍哥以前的旧友弄到了便宜的一批子弹,等回到杨家大院的时候,便把外头的纷纷扰扰都扔到脑后。因为即将来到的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时节,秋收。今年的夏季比起往年来说雨水算少的,难得充足的日照让玉米长得格外紧实,稻田里的稻穗也开始灌浆,挑一天晴好男人们便背上木制的喷洒桶准备给稻田追最后一次肥,百分之二的尿素和百分之零点二的硼砂,用水勾兑然后用喷洒桶均匀的喷洒在稻苗的叶穗上。水稻抽穗灌浆结实期喷施叶面肥,能提高叶片光合能力,防止早衰。这也是杨茂德从农书上学来的,硼营养供应充足,结实率高,空秕少,一亩田地比以往提高了百分之十的产量。男人们忙着给稻田施肥,女人们就忙着采收菜园里的辣椒和各种用来腌制的蔬菜,八月底是辣椒成熟的高峰期,两三天内就见到菜园的辣椒株上转红的辣椒一波一波的往外涌。皮薄籽多的灯笼椒,肉厚微甜的长红椒,指天如灯的朝天椒,还有二金条、小米椒、子弹头和一都红。辣椒在四川人的餐桌上那是绝对的主流,洗净凉干水的长红椒剁碎了混合霉豆瓣用来制作豆瓣酱,灯笼椒摊晒在簸箕里干透了用来磨辣椒面子,朝天椒用来做泡椒一缸十来颗一年都不刹味儿,二金条用线穿了脚把儿一溜串的悬挂着风干,小米椒直接磨碎成浆拌上炒熟的苞谷渣子用来炒胡辣子,子弹头和一都红是用来熬制辣椒油的最佳用料。四五天时间,杨家大院弥漫这一片浓烈的辣椒香气里,阿祖和大家一样蒙了面巾却也常忍不住被呛得喷嚏连天,田二婶看她狼狈,便把清洗干豇豆和裹霉豆腐的工作分给她。晒得黑漆漆瘦劲劲的干豇豆,是去年就存下的,今年攒下的豇豆也会悬挂在阴凉处,一直吹到冬日头让它完全干透。把花椒用温油炸透,然后拌上干豇豆,最后在加上小米椒打出的辣椒酱,放足盐就可以封缸存放,这就是香辣又有嚼劲的辣豇豆儿。半月前就磨好点发的七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