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商会,他在哪里召集的以前的同伴,并将杨家大院跟去的人差遣回来,商会也没有伍哥的消息,跟他同去的人也没有回转。杨茂德不担心伍哥会携款潜逃,虽然伍哥带走的足有两万大洋,就算收购了粮食也还剩一万多,他担心伍哥会因为携带大量钱财而被人暗算。等到了七月有更多不好的消息传来,杨茂德自觉性子清冷的人都开始着急上火,嘴唇起了一圈燎泡还流了几场鼻血,干脆留在县城里让李二顺给他熬药喝,怕回去让阿祖见了跟着担心,李三顺陪着他媳妇回去生娃,一直耽搁了半个多月才来接替杨茂德的班。、河南大灾荒最不好的消息是河南出现了蝗虫的苗头,这种被河南人称为穿红领褂的小蹦蹦的小东西,将地里好不容易从旱灾里保全下来的苞谷、高粱、谷子、大豆啃噬一空。短短几天养育着3000万生灵的广阔土地,已变成一个满目萧瑟、赤地千里的世界。杨茂德每天都在关注各种报纸上关于河南的消息,他比较了诸多文章觉得大公报和时代对于河南灾情的披露比较真实。“无穷无尽的难民队伍,随时因寒冷、饥饿或精疲力竭而倒下,寻找一切可以吞咽的东西来吃的饥民。”“一群群恢复了狼性的野狗,肆无忌惮地吞噬着死尸,最触目惊心的,母亲将自己的孩子煮了吃,父亲将自己孩子煮了吃。”“有的家庭,把所有的东西卖完换得最后一顿饱饭吃,然后全家自杀。”报纸上大篇幅的报道还配上了黑白的照片,木然而绝望的气息从那些图画里透出来让人窒息。而这样的报道仅仅持续了两个月,便又有截然不同的消息刊登出来,杨茂德看着这篇名为豫灾实录的文章,“豫省三十一年度之征实征购,虽在灾情严重下,进行亦颇顺利,征购情形极为良好,各地人民均罄其所有,贡献国家。”杨茂德用手指敲着“罄其所有”四个字,久久不语。没过几天杨县长把他叫了去,吃过饭的书房里,杨县长喝着香片茶一边语速极慢的跟杨茂德分析当下的情况:“灾是肯定的,不过昨年的秋收税粮征齐之后,政府也宣布免除河南今年的征税。”杨茂德垂了包含凉意的视线,敲干骨髓然后扔掉,而且还要发个声明证明自己有多仁慈,原来杨县长的日常作风都是跟上头学的。“我今天找你过来是想跟你说,明天县里会发布油粮限购令,哦,还顺便发行这个油票和粮票。”说着他推了推桌子上两张二指宽的小纸,红的是五斤的粮票,绿的是一斤的油票:“你咋说也是我的亲戚,既然开了油粮铺子那就要好好支持政府的工作。”杨茂德的眉头紧皱起来,这推行新货币或是代币的事情已经不是头一回了,但四川这个地方比较封闭,这极大的限制了货物流动和交换,老百姓骨子里的安稳让他们排斥一切会引起改变的东西,即便是你将好处说得天花乱坠,但都熬不过他们心底的一个防字。川内的货币自称一个系统,这种惯例已经持续了上百年,杨茂德不觉得这次借着灾年能顺利推行,杨县长自然也知道,他喝了口茶然后补充道:“这东西是针对外地人的,本地的人拿着居民证可以买粮油,但是也要遵守限购令。”“这个油票和粮票的兑换率是多”“粮票三块,油票一块。”杨茂德眼角一跳这是平常年景的十几倍啊,其实大伯是打算一颗粮食都不卖给外人吧杨县长又嘬了一口茶,才幽幽的说道:“你最近也莫要做大宗生意,上头提出“不让粮食资敌”的口号,现在到处都盘查得紧。”送走了杨茂德以后,杨县长点了支烟转动椅子面向窗外漆黑的夜空,其实他心里也颇不是滋味,他知道上头把河南当成中日军队角逐的主要战场,而非相对稳定的大后方,委员长随时准备放弃河南。一面将河南的储备搜刮殆尽,一面随时准备抛弃这三千万子民,正是沿着这样的中心思想,三八年才会下令炸开花园口黄河大堤,而这件事情,也是导致后来河南大旱的根本原因之一。目前委员长夫人宋美龄正在美国巡回演讲、是讨要贷款的最关键时刻,不能爆出这样的国际丑闻,上头下达的关于灾情的中央德意:一方面,救灾、军粮是两件事情,灾要救,但不能为救灾减免军粮;另一方面,不应对灾荒夸大其词、过分宣传,以免影响抗战士气、混乱国际试听。舆论上要做正面的引导。周边各省应配合安置疏散灾民,以工代赈尽量吸收流失人口,文件的最后还特别注明了在今年秋收之后才可以下发赈济灾粮,湖南已经毁了不能因为它而影响别省的赋税。推行油粮限购令是杨县长想出的保护本地的措施,也许有些狠心和残忍,但谁知道这场灾难会持续多久他不过是提前节流罢了。这种限购令的政策在别的城市早就已经开始推行,便是灾区中心的洛阳从去年开始,便一直实行比限购令跟严厉的管制令,除了强行推发的高价粮油票,这种粮油票还只能在军队下属的门市使用。同样是粮五斤油一斤的票子,在洛阳被炒到了五块和三块,流落在洛阳的伍哥,面对这样飞涨的物价也只能捏紧裤腰带过活,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动用杨茂德给他的钱。在洛阳不但吃喝受管,连出行也被监管,想要出去没人理你但是再想进城可就难了。洛阳和周边城市已经属于战区,伍哥经常到火车站打探,都没有往川内方向去的列车消息,便猜想当初押送自己这些人过来的火车,应该是在军管区的南站里。于是四个人便转移到南站附近找些零活混饭吃,一面寻找能进去探听消息的机会。这一等就等到了第一次蝗虫爆发,涌进洛阳的灾民更多,城里随处能见到躺倒在路边的老老少少,瘦的皮包骨一张张空洞的脸上没有表情,在外面的手脚青筋凸起,像是一颗颗即将干死的老树,腐臭浑浊的气息飘荡在洛阳上空。伍哥四个在南站附近混了些日子了,又刻意与军队里那些人交好,终于混到了装卸货物的临时工队里,果然在这里有跟重庆方面往来的货车。不过这可是运送军用物资的火车,想要搭便车又或是偷爬上去,基本就是找死的行为,伍哥他们也不敢冒然行动。领着每天二两糙米的工钱,开工遇到耽搁饭点还能混上一个白面馒头,这在洛阳已经是极好极难得的工作了,但这些却不是伍哥他们想要的,他们只想回家。在伍哥他们暂时窝身的那片贫民棚区,伍哥认识了一个自称是记者的青年男子,他说他是来实地报道河南灾情的:“我要用我的笔呐喊,拿着柳条抽打灾民的警察、强逼纳粮的地方政府,不知所踪的赈灾款项,自欺欺人的官方说辞,我要拆穿这些让国人看到真相。”伍哥喜欢他眼中那似乎能熊熊燃烧的生命火焰,于是偶尔闲暇间他问起在南站里的见闻,伍哥也会讲给他听:“大米和白面有十几仓库,大概不下百万袋,就算是号称支援前线二十万军队,也能吃上一年。。”更何况哪有真的有二十万不过十四五万罢了,而洛阳周边也只有六万左右,那个叫张天峰的记者红了眼睛:“说什么没粮果然又是谎言他们哪怕拿出十分之一就能够挽救洛阳城里的灾民,每天都有人饿死他们眼睛瞎了吗”屋里的人沉默不语,张天峰的激愤和慨然显得难能可贵又无所用处,连今日都顾不周全哪里能想明日,连自身都难保如何关心他人也许每个人都愤怒、心惊或是悲痛,但这些情绪过后更多的是看不到希望的茫然,他站起身:“我去写大字报,给明天去政府外头请愿的人用。”伍哥默默的陪他走了出来,月色如水静谧却凄楚,一个大眼睛娃窝在她奶奶的怀里,看到他们走过来老太太便抬头问道:“张先生,官家有消息说什么啥时候放粮吗”张天峰沉默了一下,然后扯出一丝笑容:“月内。”老太太的眼睛里燃起了希望,嘴里嘟囔着真是太好了,一面摩挲着孙子瘦骨嶙峋的后背,往前走了几步伍哥才轻轻开口说:“你不该骗人的。”“这是个善意的谎言。”张天峰忍着眼眶里的泪水回头看了看祖孙俩的方向:“就算是月内,她们也等不到了。”请愿意料中的毫无用处,张天峰显得分外的焦躁,最近拉着伍哥让他给自己画南站里的地图,问他想做什么他开始咬死不说,但总要托伍哥画图便偷偷吐露,想要潜进去拍些照片:“他们那些当官的不是咬定了没粮食吗等我把照片发到报纸上,看他们还有什么话说。”“被抓住你就死定了。”伍哥提醒道。他愣了一会儿然后点头:“我知道。”伍哥画了地图给他,在那之后便再没有他的消息,后来伍哥请一个小队长喝酒便问起为什么不放粮的问题,那男人醉意朦朦的说道:“如果老百姓死了,土地还会是中国的,但如果我们这些当兵的饿死了,小鬼子就会占领这些土地。”伍哥想起杨茂德曾经讲过的那个叫皮之不存毛将安附焉的故事,不过他嘴笨就不说出来给人笑话了,在洛阳得不到救助的流民们开始四散逃亡寻找生路,客运站的短途火车变成了他们的首选,从洛阳到焦作然后是新乡、开封、商丘,然后再走路去亳州最后抵达界首。还有一条线路是去往西安方向的,但是就没有往四川方向的火车,除了少数客运大多数都是露天货皮车,人们像蚂蚁一样拼命地往上挤,有的踩着别人的头向上爬,不时听到阵阵惨叫声。维持秩序的制服狗手里攥着长竹竿,迎着人就往头上敲,如同从树上打果子一样,噼里啪啦的不断有人掉下来。伍哥一有空就往火车站跑,这人山人海的情况已经看得麻木,遭受过一次蝗虫洗礼,许多人在土地上补种了荞麦和秋菜,但八月里小苗苗刚出来便迎接到了第二拨蝗虫大军。到目前为止有报纸统计数据,三百万人死于饥荒,六百万人被迫逃荒,但可笑的是国民政府公布的死亡人数仅有1602人。这个人数连洛阳城一天之内饿死的都不远不止,伍哥不敢保证他们离开洛阳能活着徒步返回四川,也许暂时留下来才是正确的选择,毕竟他们现在还能混到一口饭吃,就在伍哥犹豫不决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这个人他并不熟悉,不,或者说这个人对他并不熟悉,但他因为杨茂德和四疯子联手那次,对这个人也有所了解,他就是王军长。从巴中县城拉出来的十四军,一开始被安排在信阳一带做巡防,转悠了四五个月以后被调往前线,王军长将他们送到洛阳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回四川去继续招募新的十四军。川军出川后被打散收编已经是惯例,更何况是后扩充的十四军,王军长也不心疼,他巴不得把这块烂红苕扔出去,要知道他带来的五千人到现在跑得只有一半了。赶紧交了差回重庆复命,然后就赶回巴中去,他对那个地方虽然没好感,但针对杨县长布的局还没收网,而且他儿子的事情也还没弄个水落石出。伍哥就在这场巧遇里搭上了回川的火车,王军长乐意卖个面子给杨家,捎上伍哥几个也不碍事,于是在洛阳漂泊了大半年的伍哥他们,终于看到回家的希望了。、逃荒的路途从洛阳南站开出的军用火车,紧挨着火车头的是餐车,往后一节就是客座软卧,这是临时添加的再往后的十几节是货运车皮。王军长带了他的警卫班人数并不多,连伍哥他们四个都分到了一个软卧包厢,货车皮里运送的是黑漆漆的煤块,凌晨五点十分从洛阳出发。走南阳、襄阳转到石堰然后到安康,最后进川通过达州前往重庆,等到了重庆一切就好办了,虽然王军长最后也要回巴中。但伍哥不打算麻烦他那么多,一来杨家和他本就貌合神离,二来也不知道他要在重庆逗留多久。火车行驶一天一夜后,伍哥发现跟人山人海的北站客车相比,几乎没人敢半路攀爬军用火车,等到了石堰时他下车活动手脚才发现。原来真的只是几乎,有士兵从后面车皮上拽下来几个衣衫褴褛的逃荒者,直接推到月台尽头的荒地上枪决了。“非法闯入军用设施,按窥探罪轮,在战区这是常识。”跟着下车抽烟的警卫班长轻描淡写的说道,伍哥有些庆幸当初自己没有头脑发热的半路偷爬火车。火车行驶时很少看到逃荒的流民,而火车站里却挤得满满当当,也许是被枪决的那三个人给吓到了,没人往军用火车跟前挤。伍哥不像那个警卫班长一样淡定,面对人群那愤慨而又仇视的目光,他觉得有些讪然便提早上了车。据说前头有一段铁道被撬了正在抢修,伍哥他们在石堰一直停留到了下傍晚,眼看着天已经擦黑火车才重新上路。刻意等王军长他们那些人吃过了晚饭,伍哥四个才去了餐车,列车上的厨子和小工也正在吃饭,便给他们随意炒了两个菜,烧了大碗汤端了一盘馒头上来。“唉,真是乱世人命贱如草。”田农感叹道。“所以说,这凡事怕比较。”丰千儿拿了桌上的辣椒油罐子狠狠地挖了两勺搅拌到碗里:“平日里老子被少抱怨挣的钱少了,肉都吃不起,出来跑一趟我还真惦记我家堂客熬的苞谷糊糊,能在家平平安安的喝苞谷糊糊比饿死在外面强。”伍哥也往汤里添了辣椒和醋:“等这趟能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