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几句闲话便转入正题,田二婶听说长娃子把事情捅露了出来,一时间脸涨得通红。“我们也晓得你这本心是想供田长兴读书,但是现在因为这个原由反而让他吃了心,不如回头找机会回去给你那边的亲戚说个明白,就说这事情我们已经知晓了,相信她们以后也就不会再拿这事逗小娃子。”“少奶奶,你不着气么”田二婶捏着衣角。“也不是啥大事,其实你要一开始就跟我说过,这事我也不会不答应。”阿祖笑了笑:“这盐酱铺子又不是独门生意,再说你二姨家的铺子离我们这边远,对龙婶子家没啥影响。”“我也是这么寻思的。”田二婶讪讪的说道:“少奶奶谢谢你哩,你放心,我肯定不会把这制酱法教给别人,我爹和我娘也是打过招呼的。”当然不会教给别人,她家还靠这手艺挣钱哩,茂兰她们又闲聊了一阵子,然后才提了灯出来,田二婶将两人一路送出了院子,才转身回去。“田二婶有些变了哩,以前说话莫得这么虚滑。”茂兰有些感慨。“也谈不上虚滑,是人总会优先考虑自家,即便是我们住在一个大院里头,也不过是主家和佃户的关系。”阿祖想起杨茂德每年发工钱时的表情,还有杨老爹纠正茂梅,不许她叫黄天忠为天忠哥,即使一个称呼也严格划分了等级。比茂兰她们大的春儿和冬儿,还有陈诚和黄天忠他们,打小面对茂兰她们便称呼一声小姐,即使年龄比自己大,茂兰对他们也直呼其名。这未尝不是在大院里重新筑起一道墙,就像分割主院与外院一样,亲近,却不是一家人。“伍哥。”阿祖正想着便听到前头的茂兰脆脆的喊了一声,抬头看到一个即使瘦了几圈依旧高大的身影,这个男人是大院里的特例。不是一家人,但她们都喊一声伍哥,带着亲近的味道。“这么快喝酒的就散了”晚上这顿摆在李鑫那院里,杨茂德他们也往那边去了,伍哥想起刚刚杨茂德宣布的事情,再看茂兰她们从田二婶那边出来,便知道果然是因为田二婶的事情,于是含糊的应了一声。“那我们赶紧回去烧虾米汤。”茂兰拉了阿祖的手,又转头对伍哥问道:“你一会儿过来喝还是我给你送过来。”“不用麻烦。”看到茂兰瞪自己,伍哥低了低头:“那我跟你们一块儿过去。”茂兰这才满意转身继续往前走,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的询问伍哥,比如棉鞋合适不比如炭火炉子还有炭不比如最近下雪了被褥嫌不嫌薄伍哥的脸色隐藏在夜色里,回答也是简短而含糊的嗯,啊一类的,只有藏在衣兜里的拳头松松紧紧的反复蜷握着。茂兰的关心对他来说是一种甜蜜的折磨,为了防止自己说出什么奇怪的话来,他赶紧转移话题:“刚刚少爷把田二叔油坊管事的位置给撤了。”“哎”阿祖惊讶:“为啥”“没说原因,现在油坊是田大叔和天忠在管。”伍哥耳聪目明,田二婶和长娃子天天吵上几句,这几天他早就知道是为了啥事。在他看来杨茂德这个举动是给田二叔敲敲警钟,有意培养黄天忠也是真的,但之后肯定会找机会让田二叔继续管理油坊。田二叔也知道这次撤职是为了啥,应承下来便喝起了闷酒,屋头的其他人不明白其中的道道,劝也不好当面劝,便提前散了。回了主院杨茂德也随后回来了,阿祖问起这事,他只是淡淡的说了句:“赏罚分明。”倒是田二叔灌了几杯急酒,回来昏沉沉的倒头就睡,田二婶被阿祖开解过后心里松了劲儿,见他这样便埋怨两句,便帮他脱了鞋子盖好铺盖。又过了一会儿长娃子匆匆的跑回来,见他爹躺在床上鼾声如雷,便拽了他娘到外屋:“娘,少爷把爹油坊管事的位置撤了,爹回来说没”“啥”田二婶一听头就炸了:“啥时候的事为啥啊”“没说。”长娃子犹豫了一下:“该不是因为我下午说了盐酱铺子的事吧”田二婶眼泪都快下来了,自家男人管着油坊的事情,每年有额外的三十块大洋的工钱,而且因为这个他们一家在大院里头有着超然的地位,要真是因为自个把男人的这份工给弄没了,就是再开一个盐酱铺子也补不回来啊。但想想先头阿祖和茂兰来时的态度,少奶奶明明说不是啥大事啊这不是原谅她的意思吗她赶紧进屋使劲推醒男人:“你为啥丢了油坊管事的工”田二叔被推醒显得十分的不耐烦:“为啥能为啥”说完便翻个身面朝里蒙头继续睡觉,站在床边的田二婶手脚冰凉,呆立了一会儿她才喃喃的低声说:“不行这可不行这事是我惹的,少爷咋能这么办”“我去找少爷。”她转身往门口跑去,半道像是想到什么,又回身到床边从枕头底下摸出个东西攥在手里,然后点了灯笼往内院而去。、读书的娃子烧个虾米汤不费啥事,杨茂德和伍哥候在饭厅里聊天,杨老爹一边踩着摇篮的地脚摇晃哄小孙子睡觉,一边看着大孙子坐在桌边练习毛笔字,炭火烧得红彤彤的热气逼人,阿祖她们端了虾米汤进来屋里便飘起了酸香的味道。小国清也有些嘴馋,斜了眼睛瞄着桌上的碗,杨老爹用挠痒痒的竹扒子在纸上敲一敲,提醒他不要走神。茂兰看得好笑便也盛了一碗放在他边上,小娃把小嘴抿一抿专心写字,比起甜的他更喜欢吃偏酸的食物,二姑姑是了解的。屋头的人热热闹闹的喝着虾米汤,茂兰她们还热了几个小菜和一笼白面馍馍,男人们一到桌上就抱着酒死喝,很少有吃主食的时候,监督着杨茂德和伍哥一人吃了两个馍馍,杨老爹也吃了半碗汤泡饭,算是彻底压了酒气。这时候外头田二婶推门进来,看到杨茂德在屋头她显得情绪有些激动:“老太爷,少爷,长娃他爹又没做错啥,为啥要把他管事撤了”这人咋一开口就是质问的语气杨茂德皱了皱眉:“田二婶有话慢慢说。”“是因为盐酱铺子的事情”田二婶也觉察到自己的语气不对,缓了缓神说道:“如果真是为这事,那做得不对的是我啊,咋个罚我都没意见。”“这么说罚你家男人你就有意见了”杨老爹翻了翻眼皮。田二婶一哽:“我不是这个意思。”“撤田二叔的职位是因为盐酱铺子的事情。”杨茂德承认:“二婶子也说了这事是你做的不对,田二叔跟你是夫妻,一家人谁犯错别的人都有连带责任。”而且他主要还是罚的田二叔明明后来知道了还不坦白,无论出于什么目的的隐瞒和包庇,都证明他没有为主家考虑。“连带责任也不能就把他撤了啊,油坊他也管这好些年了,做事从没出过岔子。”田二婶把一直攥在手里的钥匙放到饭桌上:“我自己做错的事情,要罚就罚我好了。”茂兰看看桌上的钥匙,那是她交给田二婶管理外厨房的仓库钥匙:“二婶子这是做啥大哥管着外头的事情,我插不上嘴,但是这库房钥匙是我交给你的,你这是要撂担子”“少奶奶不是说这不是啥大事吗”田二婶红着眼睛:“那把我管外厨房的事情麻了,莫要罚长娃他爹,求求你哩,少爷。”阿祖张张嘴又闭上,咋她说这原谅的话还错了“确实不是啥大事。”杨茂德低头看桌上的碗:“你也晓得,要真是大事你们一家子不会还被我留在大院里头做事。”田二婶被他这话吓住了,埋了头不安的揉搓着自己的衣角,茂菊冷眼看了半天这时才开口说:“大哥下了决定的事情,自然有他的道理,田二婶既然不想管外厨房了,这钥匙我就先留着,你回去好好想想,想明白了再说其他的。”说完便把桌上的钥匙拿起来收进自己包里,田二婶傻眼了,她巴巴的跑来一趟不但没达到自己的目的,反而把外厨房的差事也丢了。这时候她的脑袋里彻底的冷静下来了,看看屋头的人看自己都脸色不善,才恍惚的明白自己压根就没有跟人讲条件的道理,主家让你做事你就做事,把事情安排给别人做也不用给你解释,毕竟你只是个佃户罢了。便是有一肚子委屈,田二婶此时也只能忍了,讪讪然的道了别然后转身从主院出来,冬夜的风一吹便觉得头疼的厉害,长娃子担心他娘跟在后头也跑来了,只是提着灯笼站在路边等没有进去,看到田二婶出来就赶紧迎过去。摸着儿子冻得冰凉的手,田二婶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噼里啪啦的掉下来,拽着儿子往回走这娃也吓傻了,低着头一声不吭。屋头的阿祖看田二婶走远,才幽幽的叹口气调头回来,屋头的人都安静着,过了好一会儿阿祖才开口说道:“我觉得田二婶的想法可以理解,想供娃儿读书不是件容易的事。”屋里安静下来了,只听到杨茂德磕磕的用手指敲桌面,好半天他才慢慢的开口说道:“恩,这边私塾开着的时候,大院里的娃子去上学是由我们负担学费的。”“现在去乡场上或是镇上上学开支太大了些,不过要供大院的几个娃子上上小学还是可以的,问题就是小学校不包吃住的,娃儿放在外头也叫人不放心。”“在学校附近租个房子,然后从大院里抽调两个妇人跟着去煮饭和照管哩”茂兰提议。那代价都太大了,先不说抽调这两个妇人耽搁做的事情,租房和吃饭也是大笔的开支,再加上学费这些都是纯粹的支出,还不如给佃户们直接涨了工钱,愿意供娃读书的就自己送去。杨茂德把自己考虑的事情说了,杨老爹看看已经写完大字,眼睛亮晶晶看大人聊天的大孙子,叹口气说:“这也不是个办法,你算算现在供个娃读书得多少花费你能涨多少才够有娃的人家你涨工钱让人家供娃读书,那没娃的人家你涨不涨”“不管是读书,还是拜师学手艺,总归是想自家娃儿以后更出息,这是好事我们也不能拦着。”杨老爹长舒一口气:“这样吧,回头你算算大院里有多少要入学的娃儿,再问看看有谁愿意跟去煮饭洗衣照管娃儿,先说明白了这学费和吃喝开支我们负责,但是这跟去的两个大人就不另开工钱了。”“那是送去三星场上还是去玉山镇里”“既然要办这事就好好办,三星乡的小学听说就一个教书先生,也莫得几个学生就三天两头停课,要送就送去镇上的小学吧。”杨茂德点点头算是定下了这事,接下来几天这个让佃户们都非常开心的消息被传了开来,不过随之田二婶的事情也被大家都知晓了,虽说是变相的沾了田二婶的光,但大家也只是私下里讨论当着她的面却什么都不说,毕竟人家夫妻两个都丢了差事正郁闷哩。被人避讳着不代表田二婶不知晓这些人的心思,想笑就笑吧,她现在已经把脸皮揣兜里过日子了,既然杨家要供娃读书,她便果断的去给长娃子报了名。连询问谁愿意去镇上照顾娃儿,她也自告奋勇的举了手,大厨房的差事丢了她也正好躲开看笑话的人。杨茂德考虑到长娃子真要去镇上上学,那田二婶照看必定会十分细心,再说刚麻了她家两个人的差事,再拒绝就让人寒心了,于是便答应了田二婶的请求。另一个人选居然是陈婶子,她主动辞了养猪的事情,也说明是想去镇上顺便照顾照顾孙子。陈诚近来的赌瘾越来越大,莫小年被他打怕了根本不敢多管,猪肉铺子的事情也大多撂给了她,又带娃儿又操持家务,莫家老头已经骂过陈诚好多回了,他只说忙不过来就把娃儿送回老家,莫小年又舍不得。照顾小孙子是陈婶子的借口,她想要监督陈诚少赌一些才是真话,要知道去年和郝师傅家分成也拿了三百多,结果还了赌债根本没剩下多少,要说这镇上的男人哪有不打牌耍钱的连莫老头揪着陈诚骂,也不过是骂他打自个闺女。两个意想不到的人选,不过无论是田二婶还是陈婶子都是做事勤快认真的人,院子里的人也放心将娃子交给她们。初三杨县长一个人回来了,四疯子今年过年也没到家,杨茂泉虽然出了院但是残疾是肯定的了,现在养一养看能不能杵着拐杖单脚站起来才是关键。杨县长今年来不但给了茂兰她们礼物,还特意给了国清一件礼物,那是一个一块炮弹残片打磨成的坠饰。“这是啥东西”看着锃光瓦亮的铜片,杨老爹诧异的问。“县政府里掉了个臭弹,你知道了吧”杨县长显得意味深长:“就离了我不到十米开外,真是托了祖宗的福才捡回一命。”他指了指那坠饰:“这就是那炮弹上敲下来的,是个吉祥玩意儿。”杨茂德看着那小铜片无语,他大伯真是越来越精明了,这个的铜片儿能值一毛二毛倒是杨老爹挺有兴致,翻来倒去的看了会儿:“还有的呢”“炮筒子锯成两半,一半给县中当了敲铃儿,还有一半放在我办公室里。”杨老爹还是很念手足之情的,杨县长这回死里逃生他也十分庆幸,连上坟都陪着杨县长一块儿去的,等晚饭桌子上问起杨茂泉的伤势又唏嘘了一番。杨县长借着酒兴考察了一番小国清的功课,对于这个聪慧的侄孙辈儿他是非常喜欢的,再看看一旁摇篮里呼呼大睡的国泰,一个念头冒了出来。“国清过完年虚岁五岁了吧”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