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要是再不开门,让六哥和花开把门劈了算了正在那扇门岌岌可危快要不保时,一个弯着腰的瘦高个子走了出来。他留着两撇长长的八字胡,神情带笑,好像那笑容是巴在他脸上,怎么也扒不掉一样。他刚走出来,小黑就上前一步,呲牙吼起来。男子下了一大跳,连滚带爬地跑回门口,用门挡着身体,满脸土色地看着小黑。韩夜心摸了摸小黑,示意他安静下来。小黑终于不再吠叫,但仍凶狠地瞪着男人。男人见那黑狗上骑个小孩,门外还有一匹马,马上一大一小,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这几个人显然不是来寻欢作乐的,更像是来找茬的这中年男子是停春阁的龟奴,此时壮着胆子道:“几位公子来得早了姑娘们还没梳洗呢”花开怒喝一声:“谁找你们的姑娘”催马上前,直冲到门内。小黑更是一跃而起,一爪扑到了那龟奴。龟奴吓得浑身发抖,几欲昏厥。六童放眼一望,吹了声口哨。小黑听懂主人言语,立刻舍了龟奴,又向后奔去。楼上匆匆走出几个人,老鸨看到一只大黑狗跑了进来,吓得连忙往后躲,哆哆嗦嗦地望着黑狗跑进后门,脸上的脂粉都要抖掉几层。楼里女子的尖叫不绝,但几人却浑然不管。那门本容不下跨马进来,花开和六童翻身下马,花开一个箭步就抓起躲在楼梯发抖的老鸨。老鸨连连呼喊饶命,花开没听见一般把她揪进了后院。护卫连忙涌上去要救老板娘,还没等花开出手,就听一声急促的破风声,六童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条黑色长鞭,那鞭子在护卫们面前甩过,几似晴空霹雳,惊人魂魄。护卫们吓得脚软,见六童淡然地把黑鞭收进怀里。他那鞭子平时藏在衣服下谁也看不见,现在却随意地插在腰间,让人根本无视不了。停春阁在花街虽然排不上第一第二,但是很多年都稳居第三的宝座。饶是如此富丽堂皇灯火明亮的阁里,也隐藏在不为人见处的阴暗潮湿、臭味熏天的地方。韩野心抱着小黑的脖子,随着小黑一起冲进后院。只见越往里走,臭味就越重。终于进了个小院子,看到一排低矮的房屋。天已经黑了,但这房子里只零星点了几盏灯,和前面的恍若白昼截然如两个世界。一个身形瘦弱的少女坐在廊下搓洗着衣物。她听到异响,抬起头来时依然来不及,小黑已跃到廊上,冲她吼叫不已。少女吓呆了,手里的衣物也掉了下来。她身上的衣服很单薄,手冻得通红,惊恐地望着小黑,整个人瑟瑟发抖。韩夜心从小黑身上翻身下来,拿出香囊,对少女道:“你有没有见过这个香囊”少女直觉地想摇头,又立刻点了点头。韩野心眼睛一亮,抓住她到:“在哪”少女手指僵硬地从怀里掏出一个一模一样的香囊来。韩夜心夺过去一看,对六童道:“就是花满楼的那个。”这时老鸨跑了过来,竟也不顾小黑了,冲过去就给少女两个巴掌,把少女打倒在地上,还踹了两脚道:“死丫头,竟然给我偷东西看我不打死你”正待再踹,却感觉背后一凉。六童的脸色很不好。他冷冷地道:“让开。”长剑不知何时已出手,明亮的剑尖正指着老鸨的背心。老鸨已被这寒意吓住。风雨几十年,她当然知道这个半大孩子是认真的她只好从少女身边走开,临了还狠狠地瞪了少女一眼。少女眼中泪珠滚落,低头揪着衣摆道:“我不是故意要偷的,是姑娘,她下午洗过澡之后拿了一堆东西来让我烧掉,里面就有这个香囊。我看样子好看,又是新的,又很香,烧了有点可惜,所以才留了下来。”韩夜心问:“烧掉的那些东西,有没有小孩的衣物之类”少女想了想,看着韩夜心,鼓足了勇气道:“我看到一双你这么大的孩子穿的鞋子”韩夜心的心一凉,他实在不知道花满楼遭遇了什么。花开立即道:“带我们去你姑娘的房间”这时老鸨道:“你们要找水云可惜来晚了一步,她已经走了”“走了”“今天下午刚赎的身”她看了看几人,恍然大悟地道:“我就奇怪了,凭我春花几十年风尘打滚的经验,绝对看错不了人她那个男人哪里像有钱的今天下午竟拿着八百两银子,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把赎身钱给送来了那男人定是做了什么,惹得几位公子不快了吧”花开皱眉道:“你说的那个男人,是何模样”老鸨道:“这个男的真的很怪,他的样子倒是很平常。一开始他是和别人一起来的,对姑娘好像也没什么兴趣。后来遇到了水云,就成了咱停春阁的常客他和水云在一起,好像也不做别的,就喝喝酒听听歌,和水云闲聊。我偷偷向水云打听过,水云说那男人是她老乡。”花开道:“他叫什么名字”老鸨道:“叫蒋春。是不是真名我就不知道了云水早几日就跟我说过她要赎身,我也没当回事,因为那个男人看起来真不像有钱的样子他之前来的时候,身上的袍子都洗得发白。没想到今天,他竟然真的带了钱过来,八百两雪花银我还看见他带着个小箱子,里面装的好像都是金子哎哟我那个悔啊早知道他是个有钱的,当初就应该好好款待他”花开冷冷一笑:“你要是好好款待他,今日我家公子就要好好款待你了。”老鸨听此一说,立刻住了嘴。说来连她自己都不信,她实在有些怕那个看起来一脸漠然的小公子。少女低声道:“你们还要不要看姑娘的房间”韩夜心点了点头,几个人由着那少女领着,来到水云的房间。花开和韩夜心把房间翻了一个遍,也没有找到花满楼的一样东西。地上有一圈水渍,少女道:“姑娘就是洗过澡之后才拿那些东西给我的。”这本没什么奇怪。一个要脱离风尘的人,走之前洗个澡,烧掉一些东西,实在是人之常情。花开道:“如果七公子真的被绑到这里,很可能这水是给七公子洗的。”六童皱眉道:“这伙人准备的很周详。”几个人在屋子里实在难有什么发现,已经不准备耗下去。好在并不是一无所获。韩夜心问那少女:“水云会去哪,你知不知道”少女道:“我进去伺候的时候,听他们他们谈起过,要一起回老家”老鸨道:“水云那个丫头七岁就被卖过来了,哪还记得哪是她的老家”六童道:“她不记得,你一定记得。”老鸨勉强一笑,道:“我没记错的话,她是平遥人。那年黄河水患,她的家人把她卖给牙婆,牙婆又卖给了我。我这个人就是心肠软,看不得人可怜”韩夜心向少女道:“你家姑娘还有没有留下什么衣服鞋袜”那少女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进去招找了找,果然找了一双袜子出来。韩夜心拿着那袜子,送到小黑面前,让小黑嗅了嗅。他摸了摸小黑的背,小黑却很嫌弃地抖了抖毛。小黑趴在地上,韩夜心立刻心有所悟,骑了上去。几个人快步出了停春阁,却发现马不见了,而且从进门之后,就没再见那个龟奴。六童很烦躁地一跺脚,正待回身,花开却怕他气急,连忙道:“我去。”折身回到停春阁,不一会,阁旁的巷子就有一匹黑马跑了出来。花开骑在马上,朝六童一招手。六童搭着他的指尖飞身上马,小黑呜咽一声,又冲进风雪里。梁南山夹着花满楼和陆小凤,从亭中一飞而下,大步流星,跨出了小院。院子外面仍是院子。花满楼已经知道,这个院子是一个迷阵,若看不破这阵,恐怕永远不知道这个院子到底有多大。但是梁南山对这里似乎很熟,他脚踏方位,左转右转,不一会已经出了院子。院外停着一辆马车。马车车帘紧闭,任由风雪拍打。梁南山夹着两个孩子刚走近,一直没有动静的车帘却被打开了,里面伸出一只素净的手。那手朝梁南山招了招。梁南山把花满楼送过去。那只手接过花满楼,同时另一只手伸出来,捂住了花满楼的嘴。花满楼连挣扎也没有,旋即被抓进了帘幕里。陆小凤忽然觉得浑身寒冷。他望着那只手掀起厚厚的车帘,觉得自己从未这么怕过。第40章 北上陆小凤被车帘里的人接过去,那人轻轻捂住他的口鼻。陆小凤闻到一阵甜腻的香味,不一会便昏睡过去。梁南山登上车,长鞭一抽,随着两匹健马扬蹄,马车风灯的火光一闪一闪地消失在风雪中。花满楼醒过来的时候,觉得浑身酸痛。他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头枕在柔软的地方。花满楼抬眼,看到一双熟悉的眼睛。那双眼睛含笑看着他,手轻轻的放在他的背上,神情是如此温柔。花满楼有一瞬恍惚。他轻叹一声,以为这只是平日景象,却猛地跳了起来路面颠簸,车厢摇晃,这并不是平日。而那温柔的看着自己的人,也不是平日所熟悉的人。花满楼的头撞在了车厢上,发出“嘭”的一声响。缩在对面角落的陆小凤抱着双膝,嫌恶地道:“你总算还不是太蠢。”花满楼脸色惨白地看向那人。那人穿着厚厚的冬日斗篷,头戴着风帽,但是容貌却一如往日。她看着花满楼,叹息道:“七公子,你并不是笨手笨脚的孩子,怎么也这么不小心”竟是荷姑花满楼怔在那儿,心中翻江倒海,说不出话来。倒是陆小凤几乎是生气地道:“早让你注意这个人,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犹豫,现在好了,自食其果”荷姑有些意外,她仍那样温婉地笑着,双手交叠放在腿上,探身道:“原来七公子是知道了什么”陆小凤道:“当然上一次韩夜心被绑架,为什么最先找到的不是花满楼,而是你我那个时候就觉得你很怪。”所以当荷姑找到韩夜心时,陆小凤并没有跟着荷姑一起去见花满楼,而是借口帮徐氏父女开早市,偷偷跟在后面。“还有那个香囊。花满楼就是被香囊吸引了注意力。韩夜心身上的香囊的确不见了,但是鬼市里那个香囊的香味却不止一个。做出那个香囊的,不就是你吗”荷姑拍手道:“小陆公子好聪明。”陆小凤大大地叹了口气:“有人何尝不聪明但却装作没有看见还说什么不到最后,不能擅下断言。哼哼,这下好了,倒可以爽快地下断言了”陆小凤斜视着花满楼道。花满楼揉了揉眉间:“陆小凤,你可不可以住嘴”“我偏偏不想住嘴。偏偏就想告诉你,这世上有的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家伙唔”花满楼怒瞪陆小凤,但陆小凤自然不会屈服于花满楼的目光之下。只是荷姑指尖一曲,弹出一物,点住了陆小凤的穴道。陆小凤只能乖乖闭嘴了。花满楼思潮翻滚,掀开帘子望向窗外。即使白雪覆盖,也能看出这是一条宽阔的官道。两边青山皆已银装素裹,山下的人家,欢欣喜悦,儿童在门前堆着雪人,炸着鞭炮。今夜便是除夕。荷姑也向外望了望,叹道:“往年这个时候,就是花府最热闹的时候。如若在家里,想必七公子正和小韩公子一起在院中戏耍吧。”花满楼放下车帘,脸沉了下来。他不得不问:“你要带我去哪”荷姑望着他轻轻一笑,手指碰了碰花满楼的脸颊,被花满楼偏头躲过:“等到了地方,七公子自然就知道了。”“为什么要这么做”花满楼握紧拳,两眼发红地问。他实在想不到,这个亲切的人会背叛。荷姑收回了手,仍是温柔的表情,道:“我这样做,自然有我的理由,七公子一定明白吧你虽然是个孩子,但却是个聪明的孩子呢。”花满楼摇了摇头。为什么总有那么多人,以为他一定能明白大人的想法荷姑眼里闪过怜悯:“有时候太过聪明,也是枉增痛苦。荷姑与七公子相伴七载,自然明白七公子不开心的地方。不过,有的人生下来就享受了别人一世都无法企及的富贵,是不是有时候也要付出一点代价呢”花满楼厌恶地皱眉,道:“原来你和梁洛安一样,只不过想要花家的钱罢了。”荷姑笑了笑:“荷姑也有荷姑的苦衷。”花满楼别过头去。知道了荷姑的目的,他满心的悲哀。陆小凤不是没有提醒过他,但那个时候,他的确以为荷姑有荷姑的苦衷,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荷姑会参与到绑架自己这件事来。想到日夜相待、嘘寒问暖的人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她那温柔的笑容不知几分是真,几分是假,花满楼几乎要呕吐出来。荷姑看着他痛苦的表情,脸色却冷下来。她道:“七公子是不是觉得,荷姑很不应该”花满楼道:“花府并没有亏待你。”荷姑冷哼一声:“花府可曾亏待了春闺将军可他一样只为了一个妓子,便可以杀了朝夕相处的兄弟。”“荷姑,我只想问你,当初你进府的时候,就是怀抱着这个目的吗”荷姑温柔的望着花满楼,那眼神就像在望着自己的孩子。她伸手碰了碰花满楼的头发。只是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