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或许只是一瞬。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倒是听到了笛声。只听有人惊呼:“七童夜心”下一瞬间,他们紧紧被别人护住。韩夜心睁开了眼睛。雪地里忽然多出了几个人。他们挡在他和花满楼身前,就像一睹高墙。琴声和笛声越发急迫。但没多久,笛声便挡不住琴声,围住他们的三人,其中一个便踉跄着后退一步。但他马上又重新站好,挺直了腰,笛声再度传来。“二哥,三哥,四哥”韩夜心怔住了,忽然有热泪从眼角流了下来。这些年轻挺拔的身形,不是花家的哥哥们是谁但三童的笛音显然落了下风。亭中人琴弦挥动得更加急迫,紧紧压住笛声。这时却见一只黑影从空中越过,那黑影直扑亭中人,黑影上还有一个少年,手中寒芒一闪,竟直击亭中人亭中人抱琴而起,但琴声仍没断绝。那黑影叫了一声,其声震怖,有如狮吼。“是五童和小黑也来了。”倒在韩夜心怀中的花满楼说道。但是二童、三童、四通、五童联手而战,竟仍是没有办法迫那亭中人停手。这是,一声幽幽渺渺的口哨声传来。口哨不需要任何工具,只需要曲指抵在唇边。口哨慢慢地从雪原尽头传来,清亮、悠远,竟渐渐抵住了这越来越过杀伐的琴声和笛音。那亭中人听见口哨声竟忽然怔住。而他一怔之下,竟然停住了弹琴的手。小黑忽地竖身而起,扑向亭中人。“小黑”五童连忙喝住,也停下了手中攻势。见琴声停住,三童也停下了笛子。他们都有些惊讶地看着那中年文士抱着琴,神情落寞又痴然地望着雪原的尽头。口哨声越来越近。雪原尽头走来两个人。在这口哨声中,小黑回到五童身边,四肢卧地,躺了下来。五童伸手摸了摸小黑的头。他们都和那亭中人一样,望向渐渐走来的两人。其中一个,他们却极其熟悉。那吹口哨的人走近之后,方才放下手,朝白衣文士笑道:“许多年不见,郭兄风采,一如往昔。”白衣中年文士却是脸色大变,连脚步也不稳起来:“你我”他陡然见到此人,竟是神情失措,语无伦次起来。那人仍是一笑:“小辈无礼,冲撞了郭兄。小妹代为请罪,还请郭兄不要见怪。”听到这话,白衣人更是站立不稳,仓皇地看了眼花家兄弟,颤声道:“他们是”那人神色十分不忍,竟有些许愧色,点了点头:“不错。”白衣中年人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凳子上。“娘”五童拍了拍小黑,骑在小黑背上,跃到那人跟前。来人正是秋素萍和苦竹大师。听到这一声“娘”,白衣人更是苦痛万分,竟弯下腰去,那琴也跌落到地上。秋素萍十分不忍,一时间却也不知道说什么。韩夜心连忙抓住花满楼的手,果然见他刚才徒手抓琴弦的那只手血流不止,而伤口极深,皮肉卷起,看着十分恐怖。他心下剧痛,一言不发,拿出药粉,对花满楼道:“忍着点。”花满楼靠在他肩上点了点头。韩夜心撒上药粉,果然见花满楼浑身一震,许久,才重新松了一口气,靠在他身上。用绷带把伤处裹好,韩夜心握着他的手腕,忍不住道:“花满楼,你你怎么这么傻”花满楼却轻轻笑了起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三童和四童见两人在雪地里互相依偎的情景,交换了一个眼神。苦竹大师走到金九龄身边,搭住手腕,暗道好险。花满楼问:“大师,金兄怎么样了”苦竹道:“无妨,只是晕过去了。”他放下金九龄的手腕,手掌抵在对方后背上,过了一会,金九龄果然慢慢醒了过来。那白衣人颓然坐了许久。终于,他又抱起地上的琴,放在了桌上,却不看向秋素萍,冷声道:“十几年不见,今天你怎么忽然来了”秋素萍身边的五童,一直戒备地看着他。秋素萍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对白衣人道:“家中的孩子遇到危险,做母亲的自然要来看一看。”白衣人看了花满楼一眼,那眼中毫无感情:“你可以带他走。”“我两个都要带走。”白衣人忽地冷笑起来:“秋妹,你怎地变得贪心起来了”这称呼让秋素萍皱眉。但她仍旧没说什么,道:“都是家中的孩子,自然都要带走。”“那个可不姓花。”秋素萍长长叹了口气,道:“郭兄应该知道,他是我师妹海明珠的孩子,也是离魂刀韩铁城之子。”“韩铁城”白衣人轻轻念了这个名字,口气却有些不屑,望向韩夜心:“父亲是个英雄,可惜儿子终究不能继承父亲一世英名。”秋素萍急道:“郭兄,夜心本无罪过,你何苦为难他”白衣人却冷然起脸来。他虽然仍旧不看向秋素萍,却挺直了腰,手放在琴弦上:“你应该知道我。”秋素萍点了点头,怅然道:“郭兄向来嫉恶如仇,十九年未见,想不到如今,郭兄还是从前那副模样,毫无更改。”郭放冷笑道:“这样不好吗”秋素萍摇了摇头:“十九年前我说过的话,如今也还是没变。扫尽天下罪恶是没错,可水至清则无鱼,只因有一丝苗头、一丝邪念就认为将来必定会有这样的恶性,进而以那样的罪恶来惩罚他们,即使是郭兄,恕小妹也难以认同。”“所以,你”郭放说道一半,忽又停住。他咬了牙,说道:“我的事,自然不需要别人来认同。”秋素萍哀声道:“可是夜心和你以前遇到的那些都不同。他只不过是有一个铃铛,郭兄怎么会认为他将来必定大奸大恶呢”郭放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直干云霄,震得亭子上新落的雪蔌蔌地落了下来。他这才看向秋素萍,眼里竟有着讥讽:“秋妹,你刻苦与我说这样的话你难道不知道那一个铃铛,会给人的命运带来多大的改变吗”秋素萍浑身一震。“自那铃铛出江湖以来,没有一个人不是大奸大恶之辈。他们为祸武林,我们却要用十倍二十倍的生命去消灭他们。”他转向韩夜心,目光充满了仇恨:“你从前也参加过这些,今天怎么会说这样的话”秋素萍惨白了脸。她知道郭放说的是事实。当年金铃铛甫现江湖,合力铲除那些恶人们的,就有秋素萍。快二十年了。她虽然已经在花家过上了富贵的生活,但一刻也没有忘记勤加修炼武功。因为她不知道哪一天,就需要用手中的剑,去保护身边的人。“郭兄不过是怕夜心有了铃铛,被金铃乡的人勾去罢了。”秋素萍转而对花满楼说道:“七童,把铃铛给我。”花满楼摘下锦囊,二童接过去,递给秋素萍。秋素萍拿着锦囊,亲自走到郭放身前,从锦囊里倒出铃铛,放在手心:“郭兄,你拿去吧。没了铃铛,那孩子自然去不成金铃乡,他也自然就不是你需要铲除的人了。”郭放盯着那铃铛,眼中忽然放出奇异的光芒。那是一种混杂着渴求和恐惧的,难以形容的目光。他朝那铃铛伸出手去。第89章 心魔郭放的手停在铃铛的上方。他的额头开始冒出冷汗,大雪山的冷风一吹,立时变成了冰。布满剑茧的手微微颤抖着,神色一片复杂。好像走火入魔一般。如是过了许久,每个人都能感觉到空气中的紧张。终于,他仰天一声长啸,啸声尖锐,冲破云霄。夹在啸声中的内力穿耳,众人皆是一震,不禁掩耳,面露难忍之色。郭放垂手而立,脸上已是一副平静的表情。唯一能让人想起这人方才的挣扎的,只有他额前凌乱结霜的碎发。“收回去吧。”郭放道。他方才经历了一场考验。很早以前,郭放就深知金铃铛的可恶。只要有了这个金铃铛,懦弱的人会变得凶狠,胆小的人会变得无所畏惧,他们所隐藏的恶的一面会完全被释放出来,他们获得了高强的武功,绝大的权利。那些他们本来不配也不能拥有的东西。金铃铛让整个江湖随之动荡。郭放是个高傲的人。他本以为会对金铃铛深恶痛绝,也不屑用这种方式来获得武功和权利。可他没有注意到,那已经是年轻时的豪云壮志。这么多年的江湖漂泊,即使从前心高气傲,但身为丐帮净衣帮长老的他,也有很多无奈,很多不得已,很多求不得。方才,当他看见金铃铛就在眼前唾手可得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真的想通过这么简单的方式获得想要的一切。只要他伸手,就可以获得神秘的武功,可以战胜任何人,铲除一切罪恶。那一刻,他震惊于自己的贪婪。可是他终究战胜了自己。郭放长长呼出了一口气。这样的郭放,才真正让秋素萍佩服起来。同时,郭放也佩服着秋素萍。他实在知道这个铃铛对习武之人的诱惑,可是秋素萍拿着它,和拿着一个普通的铃铛都没有任何区别。秋素萍年轻的时候并不是十分出众的美女。她那时肤色有些黑,人很瘦,但个子却很高,又喜欢穿黑色的衣服。虽然她的五官很耐看,但奈何身边有个武林公认的美人,总是同进同出,性格也十分温婉的师妹海明珠。秋素萍和海明珠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一个爽快果断,一个善于忍耐,她们同出于长春真人门下,感情深厚,其实骨子里都是特别的骄傲。郭放与他们认识是在仁义山庄。那时的仁义山庄已不是沈浪沈大侠仍在江湖的山庄。在郭放他们一群年轻人踏入之前,仁义山庄早已蒿草丛生,断壁残垣,仅仅是一个废墟。可是一群年轻人聚集在仁义山庄。他们自然而然地聚集在一起,是为了对付江湖中一股神秘的力量。起初他们并不知道金铃乡的存在。可是几次战役之后,终于有人发现,那些大奸大恶又武功高强的人,都有一个金色的铃铛。但那时,仁义山庄的年轻人也死伤惨重。郭放是在这时候才注意起秋素萍的。他发现秋素萍剑法凌厉,为人机智果决,每次出任务,她的行动都干脆利落,绝不拖泥带水。郭放是这群年轻人中最有影响力的人之一。在几次任务之后,秋素萍也脱颖而出。他们自然而然一起制定作战任务、行动计划,不知不觉中,他深深爱上了她。可是那时的郭放从来没有想到过,秋素萍竟然会嫁给花如海。当时的花如海,白净得像个刚出生的娃娃,没有经过一点风霜。他眼中总闪着快乐的光,那悠闲的态度,十足十像个游山玩水的少爷。郭放总怀疑,如果他不是和好友韩铁城在一起,恐怕早就死在不知名的角落了。那时的郭放,从不认为花如海是自己的对手。但他实在没想到,经过花如海的死缠烂打之后,行事果决的秋素萍竟然真的嫁给了他。上天对花如海,是何其厚爱不光有用不完的家财,还有真心相爱的妻子。郭放曾经为此颓废过。但他的骄傲又不允许他继续颓废下去。即使花如海每次见到他都有些唯唯诺诺,即使这些年来花如海对丐帮厚赠有加,他仍然无法放下这块心事。他看向秋素萍。如今的她,富态了,皮肤也白了,眉尖眼角,都是一片温柔慈爱。可是可是即使过惯了富贵生活,她的手也绝不颤抖。仍是一个剑客的手。秋素萍听到郭放说让她收回铃铛,心中敬佩不已,知道这个人顷刻之间即已跨国魔障。他会成为真正的高手。秋素萍把铃铛又装回锦囊,隔空抛给花满楼。郭放既然没有收下铃铛,很可能也会放夜心一马。秋素萍其实心里并没有底。这一架真打起来,她和苦竹未必能打得过郭放,而且,她却是也不愿意和郭放伤了和气。毕竟年少时,曾经在一起为了共同的理想浴血奋战过。郭放看向韩夜心。这个少年坐在雪地上,怀里抱着花家七童。韩夜心低垂着眼睛,整个神情宁定而温和。郭放并不知道这个少年将来会成为什么样的人。老实说,如果让他选择,他宁愿现在就杀了他,以绝后患。可是,他又看了看围在他身边的花家的孩子们,还有秋素萍。秋素萍之所以这么坚强,是因为她从来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想要得到的,就要靠自己的力量去争取。她和花如海把日子过得这么完满,一定是他俩的心灵,要比别人坚强得多。即使生活中有坎坷不幸,也会坦然坚强地面对。这个孩子在他们的身边,应该也会和他们一样吧这一刻,他愿意相信,即使收到了金铃铛,韩夜心也会因为花家,抵御住那种来自地狱的诱惑。郭放长长叹了口气,把琴装进琴囊里背好。即使担心的事真的发生了又如何他还有琴,还有除魔卫道的心。郭放朝秋素萍一拱手。十九年未见,十九年之前,他们也很少用这样的江湖礼节招呼彼此。秋素萍看着他,神色肃然,抱拳道:“郭兄,多谢。”此生只是“郭兄”罢了。郭放淡淡一笑:“保重花夫人。”单薄的长袖随风飘浮,猎猎作响。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