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他还正儿八经地搭理她了。“在想什么”所幸沈复终究不是个无聊的人,玩笑开过之后,他便话锋一转,一脸正色地谈及了正事。“在想我是不是想得太多了。”云伴鲜也是个有分寸的,对方一问,她就收敛了玩闹的心思,转而一本正经地给出回应。“怎么说”“小丫头说她没什么其他过敏的东西,可是我又觉得,昨日她吃下的花生分量不足,发病的症状也不似从前,那按理说,应该不是同一种食物或者物品造成的。”“所以,倘若这个按理说不成立,那这一次的事情,就是你的无心之失,而非有人构陷”“确实,但关键是,现在我也说不准到底是巧合还是陷阱了。”眼瞅着女子秀眉一敛、心有不甘,沈复只得轻笑着摇了摇头。“想不通就别想了,何必呢。”“我只是不甘心而已。”“日子还长着呢。”听似风马牛不相及的短短一语,令原本还看着别处的女子倏尔眸光一转。四目相对,她盯着沈复深邃的瞳仁瞧了一会儿,直至倒映在其眼中的烛火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疾风刮得东倒西歪,才蓦地收回了她的视线。“明天我让人收拾出一间书房给你。”不期而至的话题转换令沈复不由一愣,他目视云伴鲜神色淡淡地站起身来迈向里屋,自是不解地跟着起身,问她缘何突然想到了这个事。“你妨碍我思考人生了。”啊这什么跟什么一定要说的话,明明是她“吭哧吭哧”嚼花生的声音影响了他温习功课吧如此一思,沈复倒是冷不丁想到了什么。该不会其实是她生怕自己打扰了他这样一想,男子的心情倒是明媚了几分。奈何他还没开口有所表示,女子就自顾自地跑去床上睡觉了。那之后,云伴鲜再也没同沈复提起花生的事,只在江茹衾的身子恢复了些许后,如约替她做了许多好吃的,重新博得了小丫头的青睐。怀安公主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下虽是颇觉不快,面上却也不能流露半分。她对自己说,反正她们都是低贱之人生下的孩子,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那小丫头不听她的话,倒也在情理之中。只不过,年将不惑的妇人没有想到,云伴鲜非但用一身厨艺征服了江茹衾的胃,还隔三差五地下厨替他们一家子做菜。尽管每次只有一两道菜,但有句话说得好啊,物以稀为贵她的手艺,很快就把自家老爷和儿子的口腹之欲都给吊了起来。怀安公主恨得暗自咬牙,却也奈何不了在人前始终待她客客气气的年轻女子。碍于江河海“一家人要以和为贵”的宗旨,她和女儿江茹宁甚至不能不偶尔吃上几口那贱丫头做的食物,日子久了,连她们母女俩的嘴都快要被云伴鲜给惯坏了。怀安公主觉得这样下去很危险,左思右想,竟把主意打到了沈复的头上。是了,凭借她老辣的看人眼光以及身为女子的直觉,观察了一段时日的她业已可以断定,这夫妻俩虽皆是贱人贱生,可谓门当户对,却并不似他们表面看上去的那般恩爱沈复总是很尊重云伴鲜的意愿,从不对她做出亲昵、逾越的举动,而云伴鲜虽然常对沈复笑脸相迎,却始终下意识地回避着两人的肢体接触。也是,一个被硬塞过来的乞丐相公,无父母之命,无媒妁之言,这名不正言不顺的,婆家也不晓得是个什么破烂背景,她又岂能当真看得上眼无非是觉得这个男人好拿捏,故而才勉为其难地把他留在身边使唤罢了。而对于一个堂堂七尺男儿来说,一辈子最耻辱的事,怕就是被自己的女人看不起了。是以,只要她许他高官厚禄、香车美人,还怕他不倒戈相向,助她除去那眼中之钉、意图拉拢如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怀安公主于两个月后等来了一个极好的机会。她发现,近日来,云伴鲜似乎不太安分,每隔几天就会雷打不动地往外跑。她派人暗中盯梢了数日,这才获悉女子乃是入了京城第二大的酒楼云香阁。那么问题来了:她一个嫁了人的妇道人家,去酒楼干什么当然不是去喝酒吃菜的,别忘了,她可是宫廷出身的御厨。怀安公主派去的眼线不消两日就打探清楚了,这位不姓“江”的江府大小姐,竟然是去云香阁的厨房做私房菜乍听此讯,怀安公主还闹不懂云伴鲜这是在做什么,但缓过劲儿来仔细一想,自打入府的三个多月以来,这臭丫头从未向账房领过一枚铜钱,换言之,她全是靠自己的银子在江家过活。可是,纵然她在宫里当差的这几年里积攒了不少钱财,也终归会有坐吃山空的一日。为了防止这一天的到来,为了能让自个儿在江家抬得起头,她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年轻妇人,又拖着个几乎吃白饭的相公,只好选择抛头露面、自力更生了想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年近四十的怀安公主忽然觉得莫名的痛快。不晓得她那粗心大意的老爷若是知道自己的嫡长女跑去外头替人做饭,会不会气得连饭都吃不下了不过,眼下并不是呈口舌之快抑或拢着袖子看热闹的时候,怀安公主将云伴鲜的行踪摸了个透,叮嘱知情者莫要露了口风,自己则径直找到了沈复。年轻人面如冠玉的相貌映入眼帘,她不是第一次看他的脸,却仍是不能不承认,他有着一副好皮相兴许,这也是那贱丫头没有将其舍弃的原因之一想着想着就暗觉好笑,她接受了男子面色如常的行礼,就施施然坐到了主位上。沈复低眉顺目地立在边上,垂着手像是要聆听长辈训话的样子。怀安公主身为金枝玉叶,从来是看不起平民百姓的,但是,男子这毕恭毕敬、不敢逾矩的态度,还是小小地取悦了她,令她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细眉。“本宫听闻,你在今年的秋试中考中了解元,想来,明年春天,便是要去参加春试的吧”高高在上的妇人也不假意寒暄,这就开门见山直奔主题。沈复听她自称“本宫”,心道自己果然是个入不了眼的,以至于别人连装都懒得装了,不过明面上,他却是越发恭谨地朝名义上的岳母拱手作揖:“回公主的话,确实如此。”“能考中解元,想必也是个聪明的。那你可曾想过,自己出身微寒、毫无倚仗,将来纵使高中,也未必能有一片大好的前途”这是要来笼络他沈复面不改色心不跳:“还请公主指教。”怀安公主很满意,抬了抬保养得当的尖下巴,波澜不惊道:“嗯,看来是个有眼力的,本宫今日前来,便是来替你指一条明路。”“公主请讲。”“你既然娶了娶了老爷的女儿,老爷身为你的岳丈,理应提携你一把。”说着,怀安公主刻意顿了顿,瞥了瞥眼帘低垂的男子,“只可惜,你一介草民,无权无势,现下还要靠女人养着这可委实讨不了老爷的欢心。”言说至此,她又特地瞧了瞧沈复的脸色,虽然未能看清,却也想当然地认为它不会好看,“即便你再得云姑娘的喜欢,恐怕老爷也还是会替她另择佳婿。更何况,依本宫看,你也拴不住那云姑娘的心。换言之,你终究是会被舍弃的,想要攀上礼部尚书这根高枝,于你而言是不可能的。本宫这话,你听得明白吗”沈复沉吟片刻,低声表示明了。怀安公主见他双眉微锁,猜他此刻必定又是惶恐、又是窝火、又是无奈,心想她的目的这便达到了一半。“不过,本宫见你人模人样的,也不像是个庸才,允你一条康庄大道,倒也无妨。”须臾,她从容不迫地站起身来,与沈复相对而立,“就看你懂不懂得,什么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了。”沈复的猜测几乎全中。怀安公主是认定了他乃贪慕富贵之人,在明知道不可能攀上云伴鲜这根高枝儿的前提下,在经过她这个皇帝胞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提点后,他一定会“弃暗投明”,转身投入她的麾下,来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届时,遭他阳奉阴违的云伴鲜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高高在上的妇人走后,沈复眨了眨眼又动了动眉。他走到镜子前头,摸了摸下巴,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长得像个吃软怕硬、贪婪奸诈的小白脸了。于是,当云伴鲜在府外忙活完了回到卧房的时候,赫然入眼的,是一个破天荒对着铜镜照来照去的沈复。她一下子顿住了前进的脚步,眼珠不错地盯着他瞧。沈复察觉到有人来了,便不慌不忙地放下了手、扭过了头,随即目睹云伴鲜正跟见了鬼似的打量着他。哭笑不得的同时,他意识到自个儿方才的举动确实有些稀罕了,却也只好若无其事地冲来人莞尔一笑。“你在干什么”“照镜子。”简单粗暴的对话戛然而止,云伴鲜看他的眼神顿时愈发诡异了。她总觉着,这种事情应该是像范简那样的妖孽才会做的她的夫君不可能那么臭美将妻子近乎惶恐趋避的神情尽收眼底,沈复当机立断,赶紧将怀安公主意欲拉拢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所以,我才想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到底哪儿像那种见利忘义、趋炎附势之人了。”沈复一脸“我明明乃是一正人君子”的模样,看得云伴鲜当即忍俊不禁。不过,那怀安公主竟然都把主意打到他头上了,就这么急着想要除掉她云伴鲜并不掩饰唇边溢出的冷笑,就噙着这笑意,从容不迫地看着沈复。“她开出的条件还不错啊,有官位,有钱财,有美人,你不考虑考虑”沈复随即正襟危立:“香车美人,高官厚禄,皆抵不过娘子一颦一笑。”云伴鲜貌似不屑地嗤笑一声,刻意眼珠一错,不再看他的脸。“况且,义父泉下有知,若是知晓我靠着此等卑劣手段入了仕途,怕是要直接把我带去他那儿跪上三天三夜了。”见沈复煞有其事地说着,云伴鲜自是一窘:她差点忘了,他的养父可是一位高风亮节之士,倘若在天之灵获悉义子非但违背其意愿去考了科举,还在未入仕时就同那些追名逐利、卑鄙无耻之徒成了一丘之貉,那还不得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痛斥他一顿思及此,她老神在在地扬了扬眉毛,令视线重新挪回到男子的眼中。“原来是怕你义父怪罪于你,不得已而为之啊。”沈复又是啼笑皆非。娘子听话故意不听重点,真是叫他这个当相公的头疼。不过也罢,谁让他自个儿多了这个嘴呢心平气和地作了批评与自我批评,沈复好整以暇地笑问:“倘若当真如此,娘子可觉失望”“我有什么好失望的。”云伴鲜亦是面不改色地作答,还顺带掸了掸衣袖上莫须有的尘埃,“倒是你,这么好的机会错过了,你就舍得”、深闺怨夫话音刚落,女子从容镇静的目光就落到了沈复的眼中。“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娘子你看,我为你放弃了这大好的捷径,你是不是该投桃报李一番”奈何沈复只目不转睛地跟她对视了片刻,就又不正经起来。所幸这一段时日的相处下来,云伴鲜已经渐渐习惯了他这不再老实的态度,因而也没有多意外、多尴尬,这就笑语盈盈地凑了过去。“相公觉得,妾身该如何报答你”言语间,她美目生辉,眸光潋滟,看得他心头一动。可惜,他也只能强压下到了嘴边的某四个字,定了定神浅笑道:“全心全意地信我,如何”四目相对,女子沉默了有一会儿,才若无其事地看向了别处,反问道:“我有不信你吗”沈复闻言不置可否,须臾,他面色如常地抓起她的一只手,放在掌心里,轻轻地摩挲起来。“我知道,要彻底相信一个人,很难。”他沈复自记事以来,也只无条件地信任过义父一人,“只是,你我既然有缘结为夫妻,你不讨厌我,我也对你动了情,何不试着把心交给彼此”如此,方能天长地久,相濡以沫。这后半句话,沈复并未说出口,只一如既往地噙着几分笑意,又带着几分真意。可云伴鲜就完全不一样了,她不由自主地睁圆了眼,一时间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瞧。他他刚才说了什么见云伴鲜眼珠不错地瞪着自己,沈复推测,她八成是又听错了他话里的重点。不过这一次也不算错得很离谱吧。用一种“我就是对你动心了,你不要这么惊讶”的眼神端量着自个儿的妻子,沈复径自喟叹:“娘子如此反应真叫为夫伤心。”云伴鲜猛地回过神来,收拾了脸上业已流露的震惊,故作镇定地嘀咕道:“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哪知道你是怎么想的”“那你现在知道了”沈复收敛了些许委屈和失落,瞬间展露三分笑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