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御花园里的一把脉,可真是他作茧自缚了。不过“恕微臣斗胆一问,殿下这药,用了多少年”话音未落,面色清冷的男子业已倏地眸光一转。只见二皇子微微侧过脑袋,似是欲注目于身后的沈复,却又并未当真看向他的脸庞。“沈大人,本王才刚夸你聪明。”须臾,二皇子面沉如水地吐出这样一句话,弦外之音溢于言表。可让他始料未及的是,沈复听罢,非但没有识时务地收口,反而面不改色地直视着他的侧脸,不卑不亢地答道:“听闻殿下生来体弱多病,但年幼时期曾有好转,不料天不遂人愿,殿下的母妃过世没两年,殿下的身体状况又急转直下。如今想来,恐怕不光是因为殿下没了生母,心中哀思,更是由于一些不为人知的原因。”听完这一席话,二皇子的脸色已然越来越冷。“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不徐不疾地转动身下的轮椅,与沈复四目相接。那双桃花眼里溢出的冷光,仿佛能把人冻成冰渣。然而,在如此阴冷目光的注视下,沈复却并未流露出丝毫的惶恐,他依旧昂首挺胸地站着,波澜不惊地与之对视。二皇子缓了缓面上的冷色,听他兀自道:“殿下既然有心坐上那个位置,便该保重自己的身体,如此,才能长长久久做成殿下想做的事。”此言一出,前一刻还满面阴沉的男子忽然就晃了晃神。对方知道他有志于皇位,却不晓得他为何要费尽心思要得到那把椅子。是啊,他只要有了足够的权利,去完成那个心愿,剩下其他的,有还是没有,于他而言又有何区别呢从思绪中抽离出身,二皇子敛去了所有的神情,面无涟漪地凝视着沈复的脸。“本王的身子,本王自有分寸,沈大人只要尽了自己的本分就好。”话未说完,男子业已不慌不忙地转移了视线,不再去看对方的面孔。偏偏这个沈复不肯顺着他给的台阶往下走,居然言之凿凿地反驳说:“为殿下的将来着想,也是微臣的本分。”二皇子冷冷地看他一眼,见他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心里忽然就生出一种古怪的感觉明明自母亲离世后,他就不记得“怒气”是何物了。所幸他没兴趣同沈复计较,这就以一句冷冰冰的“本王累了,退下吧”,将人赶出了他的视野。然后,他沉声唤来染柒,命其派人再去调查沈复。染柒闻令,不免当场愣了神。“主子,先前不是已经”查过了吗“再查。”没错,在决定启用沈复这个人之前,他的确命人暗中调查了沈复的身世,获知其故乡位于黔州,父亲在当地是个小有名气的大夫,已在两年前过世,随后,沈复就孤身一人辗转来到京城,不知何故沦落成一个乞丐,机缘巧合之下,被三皇子的人带进皇宫,塞给了云伴鲜当相公。当时,他对于沈复的这段经历就存了些许疑虑,认为像沈复这般有才干、有见识的男子不该莫名其妙地变成一个要饭的,后来让人有的放矢地打听了,才得知沈复是因为父亲过世、深受打击,才一时堕落、荒唐度日。如此说法,听起来倒也不怎么匪夷所思,是以,他当时就信了。可是,历经今日一事,他忽然又对沈复产生了怀疑。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不把这个人的背景查个一清二楚,他不放心。二皇子凝神沉思之际,被“赶”出寝殿的沈复也正敛着眉毛深思而行。时辰不早了,他直接从皇宫打道回府,一进屋就开始坐着不动。云伴鲜从外头进来,发现平日里从来不会出神的夫君竟木着脸一动不动,惊讶之余自是颇觉好奇。“沈复”她唤了一声,好歹是引来了对方的注目,“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回过神来的男子盯着妻子姣好的容颜看了片刻,不慌不忙地向她伸出了一条胳膊。云伴鲜下意识地靠了过去,将芊芊玉手放入他的掌心,却不料对方竟不急不缓地把她揽进怀里,让她坐在了他的大腿上。云伴鲜有点缓不过劲来,不懂他今儿个怎么突然这般暧昧。但是不对。凝视着他清淡的面容,她没能在上头寻到丁点旖旎的痕迹。也就是说“出什么事了吗”由着男子将自个儿的柔荑放在掌心摩挲,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的眉眼,一颗心略有收紧。“”沈复不由得顿了顿手中的动作,随即又继续轻抚着她的手背,抬眼冲她莞尔一笑,“我在想,娘子这张嘴怎地如此灵验,昨晚才说起皇上多次召我入宫,今日下午,我就真被他宣进宫去了。”所以,他神游天外,就是为了这事云伴鲜可不会傻乎乎地作这般想,是以,她兀自凝眸于对方那双含笑的美目,若无其事地接话:“然后呢”“然后”沈复略作停顿,视线偏了偏,又冷不丁扬唇浅笑,“然后,偶遇了二皇子,被他嫌弃了一通。”云伴鲜不由愣住她实在想象不出二皇子“嫌弃”沈复的画面。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第109章 身怀六甲沈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明了地说了一遍,并没有刻意隐瞒他的发现。是了,二皇子在用药,用的不是调养身体的药,而是损伤元气的药,毋庸置疑,他是在通过药物,故意维持自己病弱皇子的形象。至于他如此作为的原因,用脚趾头都能想得明白。“为了能卸下所有人对他的戒心,他也是拼了。”听沈复说完今儿个受到的待遇,云伴鲜倒也不是太惊讶,毕竟,历史上为夺皇位而不惜一切代价的人,比比皆是。只不过“我听说,他从小就身子孱弱,六岁以前一直缠绵病榻,连到屋外吹吹风、晒晒太阳的机会都很少有。这么弱的底子,还需要特地去服药伤身吗”他就不怕,自己有命坐上那把椅子,没命把椅子给坐热了对于二皇子的做法,云伴鲜表示略不理解,倒是沈复突然来了兴趣,问道:“他天生体弱,是从娘胎里带出了什么病吗”云伴鲜抿了抿唇,沉默片刻后才道:“有个传闻,你听过就算了,别去跟别人说。”沈复眸光微亮:“哦什么传闻”云伴鲜下意识地往外屋的方向瞧了瞧,确信那儿没有任何动静,才重新注目于沈复,说出了一桩几年前在宫中听闻的秘事。“我听宫里的老人说,二皇子其实还有一个孪生兄弟,不过你也知道,在这个国家、这个时代,双生子历来被视为不祥。”谈及这个可笑之极的“习俗”,云伴鲜忍不住一脸嘲讽地勾了勾唇角,“因此,他那个兄弟才刚呱呱坠地,就被皇上亲自下密令处理掉了。”“为了隐瞒皇族出现双生的事实”“是。你知道的,就算是在普通百姓的家中,遇上产妇生下双胞胎,也只能偷偷地牺牲掉一个孩子,好借此保住另一个孩子,否则,一旦被外人获悉此事,两个孩子都会被当成祸星,一道被处死,更有甚者,连孩子母亲的也不放过。”言说至此,作为一个曾生活于现世的人,云伴鲜不免有些义愤填膺,“说起来也真是荒谬可笑,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婴儿,一出生就带上了原罪,也不知是谁最早定下了这种毫无根据、惨无人道的规矩。”“”沈复一言不发地听着,定定地凝视着妻子微锁的双眉,看着她倏尔眸光一转,与他四目相接,“你不觉得双胞胎是灾祸的象征吗”“当然不觉得。”云伴鲜秀眉微挑,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不是都说多子多福吗一个母亲一连生下了两个孩子,对于这户人家而言,应该是件天大的喜事才对,怎么母子三个反倒成了不能活的罪人了”“”沈复眼珠不错地盯着她的眼,唇边忽而绽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你真是与众不同。”许是丈夫看她的眼神太过专注,令她禁不住一瞬失了神。“反正反正我要是有了双胞胎,那就算拼了命,我也会保护他们的。”云伴鲜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仓促之中居然胡乱假设起来。沈复终于被妻子煞有其事的样子逗得笑出了声。须臾,他收起盈盈的笑意,轻轻将她拥入怀中。“嗯我们的孩子,”我的妻,“我也会倾尽一生护着他们的。”说着,他埋首于她的脖颈,与她耳鬓厮磨。云伴鲜被他蹭得心头发软,好一会儿才察觉自己竟是那般不矜持连孩子都提上议程了。于是,她微窘着推了推夫君的身子。沈复终于抬起头来看她,见她面色微红、视线游移,他自然是懂了。“我们现在就去生一个”“胡说什么呢”沈复目送娇妻红着脸霍然起身,挣脱他并未用力挽留的手,一溜烟地跑开了。说来也真是巧,夫妻俩本是说着玩的,没料想七天过后,云伴鲜还真就突然犯起恶心来。沈复亲自替她把了脉,然后就愣愣地盯着她瞧。偏偏云伴鲜当即就从他罕见的愣怔中确证了自己的猜测,须臾过后便忍不住伸手推了他一把。“有你这种反应的吗”沈复这才如梦初醒。“我只是只是有些喜出望外。”话音落下,云伴鲜还没来得及继续嗔怪丈夫几句,就见他脸上倏尔绽出了欣喜的笑容。起身一把搂住了妻子的身子,沈复按捺不住心中喜悦,喃喃道:“鲜儿,我们有孩子了”侧脸贴服着他温热的小腹,云伴鲜也不自觉地勾起了唇角:“嗯”尽管这个孩子来得确实相当突然,可以说完全是在他们的计划之外,但终究是自己的骨肉,将为人父人母的他们,又岂会不为所动这样想着,夫妻俩一个甜蜜蜜地笑着,一个略激动地站着,直至云伴鲜忽然记起什么,才微微挣扎着,离了沈复的肚子。“应该就是正月中旬皇上给你灌药的那一次吧”诚然,以往房事过后,她基本上都会服药,夫妻俩也会尽量挑选不易受孕的日子行房,所以,除却沈复欲火焚身而她又疏忽了的那一回,再也没有其他的可能性了。沈复闻言也不避讳,终究朝着妻子点了点头。“要生下来的吧”片刻,他忽然蹲下身来,仰视着她的眉眼,问话的语气,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云伴鲜轻笑出声。“当然要生,这是我们的孩子,既然来了,哪有舍弃的道理”打胎这种事,她可做不出来。眼见爱妻一脸理直气壮、毋庸置疑的表情,沈复这才安心地重拾笑意,起身在她的额前留下一吻。夫妻俩商量了一下,决定先把这胎坐稳了,等到头三个月过去了,想来江府上下也多少能摸出点端倪了。事实上,事情的发展也大致在他二人的预料之内。因着云伴鲜害喜的症状颇为明显,整个人都提不起精神来,沈复每天就尽早回来陪她,伙房里替她准备的膳食更是发生了不容忽略的变化,更别提让她像往常一样亲自下厨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种种变化没多久便传到了江家主人的耳朵里。好些日子没吃到长女亲手做的菜,本来还意犹未尽的江河海一听这情况,立马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没敢直接去问女儿,只好偷偷摸摸地问了沈复。得知女儿真的有了近三个月身孕,年近半百的男子立马就笑得合不拢嘴,那眉开眼笑的模样,比起沈复这个当爹的,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于是,兴奋难掩的江河海一时得意忘形,竟特地从京城最富盛名的云香阁里挖来了一个大厨,令其专门伺候云伴鲜的饮食。他还吩咐了在长女院里侍奉着的丫鬟、嬷嬷,说是不论大小姐想要什么吃的、用的,都要尽全力满足她,至于银子什么的,尽管去账房拿,伺候好了大小姐,人人都有赏钱。这一下,云伴鲜是想瞒也瞒不住了。她抽着嘴角望着那满桌子的美味佳肴,很不给面子地打了个饱嗝。消息很快传到了怀安公主母女的耳朵里。作为才刚熬满一百天终于出关的苦主,江茹宁几乎快要气炸贱人她在房里痛苦地忍受着媚毒的折磨,整整三月有余而那个不要脸的贱女人设计陷害了她,害她声名扫地不说,竟然扭头就若无其事的,跟那个男人翻云覆雨还怀上了孩子是可忍,孰不可忍满心满肺都是怨毒,少女面目狰狞地摔烂了房里的两只花瓶,却在气得胸口起伏的时候,倏地阴冷一笑。孩子那个贱种这么宝贝这个孩子,自己便让她有这个命怀上,没那个命生下是啊,她江茹宁不但要让那个贱人尝一尝被烈火焚烧的滋味,更要叫她和她的男人一道成为杀死亲生骨肉的凶手这样想着,少女的脸上随即便露出了奸佞的笑容,仿佛自己的眼前已然浮现出女子满身是血、凄厉呻吟的画面。她当机立断唤来了自个儿的侍女荔枝,压根不去解释屋中的一地狼籍,就命对方即刻伺候自己更衣出府。荔枝有些惶然,低头瞥了瞥那碎成渣滓的花瓶,没敢立刻答应下来,而是怯生生地问主子这是要去哪里。江茹宁火了:“反了天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