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一般望着窗外的景色,可脸上却全然没了平日里的波澜不惊。半年,足足半年不止从他派出密探前往黔州调查那个人的身世起,已经过去了六个月又十八天在迎来一次又一次大同小异的结果后,他都快要彻底放下自己的疑心,相信他所看到的一切就是真实。可是就在他预备撤回最后两名暗探的前一天,却出乎意料地收到了一份叫人震惊的密报正是这封密信,在他十几年沉如死水的心湖里,激起了万丈波涛会是他猜的那样吗会是他猜的那样吗不不,就是那样,他有预感且那种预感业已愈发强烈他一刻也等不了了,必须马上把人找来确认这样想着,男子竭力平复了情绪,命染柒速速将人带到他的跟前。两个时辰后,天色已暗,一个本不该这这种时候出现在皇子寝殿的臣子,却默不作声地立在了二皇子的身前。有烛光摇曳的屋子里,除却这一站一坐的两名男子,就再无第三人在场。沈复始终无甚表情地杵在距离二皇子二丈远处,微垂着眼帘,像是在等着对方发话。只是,他总隐约感到,今日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同于往常,直觉告诉他,似乎有什么重大的变故即将发生。莫非他发现了不,不会的,自己离开黔州前,已将一切痕迹抹去。无凭无据的,他应该不可能察觉到端倪才对。心下暗暗思忖着,他听到那个与他年纪相仿的男人冷不防开了口:“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这里作为我的寝宫吗”他没有像往常那样自称“本王”,这让沈复不由得心头一紧,不过,他面上仍是不显山不露水的,淡淡道:“殿下玉体抱恙,需要一个清净的地方调养身子。”“若是为了清净,我何不住到宫外的王府去”沈复一时无言。诚然,眼前的这个男子同他一样,已然二十有三,但是,封王多年的他却迟迟未有按照祖制搬离皇宫。在旁人眼里,那是皇帝心疼这个儿子的表现,谁让他生来体弱多病,不放在自个儿身边照料着,皇帝哪里放心得下至于实情究竟如何“别人都说,是父皇怜我天生孱弱,放在宫外总不比留在身边安心,所以才破例将我留于宫中,甚至都不顾皇后娘娘的反对。可实际上,谁都不晓得,父皇这么做,仅仅是出于愧疚和害怕罢了。”话音未落,说话人已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跟前的男子,见他故意垂眸不愿对上自己的视线,心里忽然就泛起一阵涟漪。“从这扇窗户望出去,可以看到我母妃生前住过的寝宫。”他毫无预兆地话锋一转,一双眼不急不缓地望向窗外,仿佛能在茫茫夜色中找到儿时居住的地方,“母妃在世时,曾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父皇几乎事事都依着她,许她锦衣玉食、风光无限。可惜好景不长,她怀了龙嗣,却意外地产下了一对双生子。那一刻,她的命数便发生了逆转。父皇将我们母子三人视为不祥,在平安生产后不满半个时辰,就要下令处死我的弟弟。母妃拖着产后虚弱的身子,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却换不回父皇的一点怜惜。”他顿了顿,侧首重新凝眸于对方的面孔,却并未能从其眼中捕捉到他想要的动容,“这些事,都是小时候我从母妃口中听到的,她隔三差五就要对我说一遍,不怕宫女、太监因此而笑她疯癫痴傻,就怕我不知道曾经有个为我赴死的同胞弟弟,就怕她和我都把弟弟给忘了,就怕这世上好像从来也没有出现过那样一个人”自出生以来就从未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二皇子说着说着,就身不由己地喘息起来,可那微微闪烁的目光,却未尝离开那双同他如出一辙的桃花眼。“弟沈沈复如果你是那个弟弟,你会怪我和母妃吗”沈复一动不动地与他对视。打从方才对方主动提及那段秘密的往事,他就已经隐隐猜到了什么。只不过,他没有想到,对方说了这么多,居然仅仅是为了问他这样一句话。怪吗很久以前,他也曾考虑过这个问题。当时,他还不知道答案是什么,可今时此日,看着眼前的男子一改往日的冷淡疏离,以一种几近期盼又胆怯的口吻小心询问,他突然就觉得,这个人,还有那个早已离开人世的女子,其实活得比他要痛苦许多。如此一思,自己还真是矫情了。勾唇微不可察地笑了笑,沈复收敛了所有的心绪,拱手面色如常道:“臣以为,如果殿下的弟弟泉下有知,获悉殿下这么多年来一直都记挂着他,定能含笑九泉。”寥寥数语,意思,却再清楚不过。二皇子眼珠不错地凝视着他清淡的眉眼,心知他这是不愿把话挑明。但是,这样也够了至少,他还好好地活着,至少,他并无怨恨。况且,眼下也不是开诚布公的时候,他还没有达成他的夙愿,还没能为这个失而复得的亲人开拓一片净土。在那个吃人的规矩被废除之前,他还不能认。如此思忖着,心情仿佛也平静了不少。收拾了差点溢出胸膛的情绪,二皇子深深地吐息一番,轻声问道:“你的夫人,近来可好前两个月就听说她有了身孕,可人却回了云家,府上总共也没几个丫鬟,伺候得好吗”沈复一瞬间有些发愣,他实在是不适应二皇子这嘘寒问暖的架势尽管看上去还是那副无甚表情的模样,但说话时的眼神里已明显多了几分柔色。这进展也太快了些,他得缓缓。于是,沈复一边缓着一边答道:“拙荆很好,丫鬟也够用,劳殿下挂念了。”孰料对方却像是压根没听进他的话似的,自顾自地接话说:“改日,我派两个有经验的嬷嬷和产婆过去守着,再让几个影卫暗中护着。你白天要去翰林院当值,家中只剩下女眷,万一有人找上门来闹事,也好有个对付。”沈复听他旁若无人地讲述着自己的打算,觉得脸上某个地方好像有点犯抽。“殿下,这”“这是你的头一个孩子,必须得谨慎一些。”看着对方认真严肃的表情,沈复竟觉无言以对。直到二皇子暗示他近日可能将有大事发生,不晓得敌人会不会狗急跳墙去找云伴鲜的麻烦,确实无法做到时时兼顾的沈复才低眉拱手着,接受了他的好意。不过,从皇宫悄悄回到云府之后,沈复仰头望着清朗的夜空,还是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片刻,他抬脚行至屋外,轻声推开房门,不久就见到了正在软榻上打着瞌睡的妻子。时辰已经不早了,屋里却仍旧点着灯,人也未去榻上歇息,显然,他的妻子正在等候意外晚归的他。看着大腹便便的妻子无意识地点着脑瓜,沈复忽觉心头一片柔软。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伸手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惊醒了她。“唔回来了”云伴鲜睁开惺忪的睡眼,口齿不清地说着话,视线似乎仍在努力往他脸上聚集。“天寒了,怎么也不到床上躺着”沈复柔声问着,径自将她抱到床前,安置在暖烘烘的床榻上。“今儿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云伴鲜一面由着他替自己褪去外衣,一面看着他的眼睛问他。“出了点事情,耽误了。”沈复手脚麻利地伺候着心爱的女子,抽空抬眸看她一眼,“让你担心了。”“没事吧”“没事。”这样一来一回地说着话,云伴鲜业已脱去了外衣,被沈复扶着躺下了。然而不同于往常的是,沈复并没有转身前去洗脸、洗脚,而是径自坐到床边,俯身拿脸贴在了她圆鼓鼓的肚子上。“怎么了”云伴鲜不免有些纳罕:她怎么觉着,今夜的沈复似乎格外的柔弱、第116章 风云变幻云伴鲜觉得,“柔弱”这个词,用在沈复身上似乎不是很合适,可是,看着他贴服在她小腹上的脑袋,心弦微动的自己又不晓得该如何形容这样的他。所以,她只能凝视着他的侧脸,轻声问他到底怎么了。“想你和孩子了。”白天出门,晚上回府,和平日一样,才几个时辰不见妻儿,就莫名思念了云伴鲜才不相信,她的夫君会是这样一个缠绵于儿女情长之人。直觉告诉她,他今日定是遇上了什么事。可是,他显然是倾向于避而不谈,而她,也从不喜强人所难。于是,女子思量片刻,便从侧面摸了摸肚皮,轻笑曰:“孩子,你看你爹,都学会撒娇了,到时候,你出来见了他,可得给他留点面子,别笑话他。”此言一出,本来还沉浸在柔情中的男人突然就哭笑不得。他哪里撒娇了抬起脑袋、支起身子,沈复看向言笑晏晏的妻子,见她细眉微挑、朱唇微扬,心里头忽又软了一片。有妻如此,他又有什么不满足的呢比起与他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兄长,其实他才是幸福的那一个。尽管曾经被人舍弃,甚至险些丢了性命,可他到底是活了下来。他被他的亲人记挂,又受救命恩人的照顾,还在多年以后遇见了她。他好像都该感谢自己的命运,感谢这一路磕磕绊绊地走来,这才造就了他们的相遇相知、相爱相守。想到这里,脸上啼笑皆非的神情淡了些许,心里的柔情蜜意却是浓了几分。“又调皮了。”他伸手轻轻刮了刮妻子的鼻子,便起身欲往外去,却不料才刚站直了身子,一只手就被云伴鲜给拉住了。“你真的没事吗”她眼珠不错地注视着他笑意未减的面容,令他不由微微一愣。他的娘子,还真是敏锐。“我能有什么事”可惜,他一时半会儿还不晓得该如何向她坦白,甚至不由自主地记起了离开江府时她对他说过的话,“别想太多了,早点睡,我一会儿就回来,嗯”语毕,他笑着俯下身去,吻了吻她的额头,终于见她半信半疑地松开了手。翌日午后,几个年近不惑的妇人恭恭敬敬地敲开了云府的大门。云伴鲜并不觉奇怪,因为昨夜里临睡前听沈复提起过,说二皇子要送几个经验老道的产婆跟嬷嬷过来伺候她。乍一听这话,她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毕竟,她实在不理解,那个为人冷淡的二皇子怎么会突然间这么关心她。“大概是觉得我替他做了不少事,想要投桃报李吧。”沈复是这样回应她的疑惑的。“他是那样有血有肉、有心有肺的人吗不会是怕你哪天不忠于他了,想拿捏着我和孩子,以备不时之需吧”阴谋论一经生成,自打怀孕以来就确实容易想多的女子再也控制不住,任由思绪跟脱缰的野马似的,一去不复返。沈复微窘,宽慰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就放心把人收下吧,有经验丰富的产婆守着你,我在外头的时候,也能安心。”听丈夫笃定地表示来人可以信任,云伴鲜也只得姑且放下疑虑了。只不过她未尝料想,昨晚上才提起的事,今儿个居然就成真了。那位二殿下的速度,真是快得令人咋舌。当然,并不会武的女子没有察觉到,家中除了多了几个恭顺牢靠的妇人,还多出了几双锐利的眼睛。倒是十天半个月后,有个丫鬟老觉着有人在暗处盯着自己看,这才出于不安,将这一发现悄悄禀告给了主子。云伴鲜闻讯心头一紧,可转念一想,连丫鬟都注意到的事情,沈复一个习武之人,会毫无觉察既然他有所知却没告诉她当天夜里,她便问了自外归来的夫君果然不出所料,人也是二皇子派来的,美其名曰保护他们云伴鲜闹不懂了:这二皇子吃错药了作何冷不丁对他们夫妻俩这么好沈复犹豫了一会儿,仍是没把整件事背后的根本原因告知于妻子,只安慰她说,他们夫妻如今很受二皇子重视,对方会做个顺水人情,护他们母子平安,也在情理之中。“再者,近来朝堂上风云变幻,听他的意思,指不定哪一日就要变天了。你临盆在即,我又没法时时刻刻守着你,有他们替我看着,我也放心。”云伴鲜点点头她相信他的判断。孰料两天后,在家安心待产的女子真就等来了一个足以预示“变天”的消息。今日前朝后宫谣言四起,说二皇子并非皇帝的亲生骨肉,说当年其生母与一陈姓太医珠胎暗结,这才遭了老天爷的惩罚,产下了一对不祥的双生子。“听闻”此讯,身为嫡长子的太子殿下当然不能坐视不理:竟然有人胆敢污蔑他的二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义愤填膺太子爷不顾幕僚的劝阻,于早朝时分当众上奏,恳请皇上滴血认亲,以正视听。是夜,听沈复谈及此事,云伴鲜禁不住嗤笑出声。太子会有这么好心呵呵,依她所见,这流言蜚语恐怕就是从太子那儿传出来的。毕竟,二皇子这几个月的动作太大也太频繁了,她一早就在担心,太子终有一天会查出是他在背后使绊子。果不其然,这一天来了,太子这就开始还击了。不过“二皇子他莫不是故意为之吧”听妻子这般探问,沈复嘴角一翘,不答反问:“你觉得呢”云伴鲜眯了眯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