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尘怀着一颗破碎的心悲伤远走,但他不知道的是,在连续喝完四五杯茶之后,沈玉照最终还是强行克服抵触情绪,蹙着眉头走进了楚暮辞房间。又或者说,她是门都没敲直接闯进去的。屋里的灯烛还燃着,楚暮辞端坐在桌旁聚精会神地看书,听到脚步声连眼皮都没动一下,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她环着双臂站在原地,半晌善意提醒:“殿下,您书拿反了。”楚暮辞脸色一僵,随即干脆利落把书卷扔到一边,冷眼瞥着她:“深更半夜不经允许就进入本宫房间,沈大人请自重。”沈玉照腹诽着你丫那时公然看我洗澡,我也没找你算账啊,不过她明智选择了不要火上浇油,只耐着性子反问道:“殿下这是紧张什么呢”“笑话,本宫紧张本宫是珍惜名誉,不想在纳妃之前惹来流言蜚语。”“”这种厚颜无耻的言辞究竟有谁会相信“沈大人你也应该反思反思自己了,免得将来嫁入文王府招人闲话,更何况本宫并不希望和五弟为此起争执。”沈玉照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一抽,差点就挥巴掌朝那张风华绝代的俊脸扇过去,她恶狠狠平复着情绪,良久才勉强重新开口:“虽然不知道殿下到底在怄什么气,不过臣这次来就是为了解释的,之前遇见俪妃娘娘的事,的确是误会。”八竿子打不着的误会。楚暮辞呵呵笑道:“你都说是俪妃娘娘的事了,居然还告诉本宫不知道为什么”“”“你觉得本宫在怄气本宫可是在真心诚意为你和五弟打算着,唯恐避嫌避得不彻底。”也不晓得是谁以前频频打扰她和楚文卿见面暗地跟踪、雇佣歌姬、偷听墙角、公然上桌什么招数都用过了,现在又在这把自己伪装成一朵大白莲花,有意思吗沈玉照拍着胸口告诫自己要冷静,良好的沟通最重要:“大概臣有必要声明一下,臣和五爷并没有”“并没有将你们要订亲的关系公诸于众”楚暮辞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也对,生米还没煮成熟饭呢,再等等也不迟,反正就缺父皇一句金口玉言么。”她恨不得扯着他的领子,将他一把按在墙上咣咣咣地撞。试问这得多有想象力,多么小心眼,才能自行瞎编出来个莫须有的故事啊“看来殿下果真一门心思要给臣头上扣帽子了。”楚暮辞已经开始暗中磨牙了,不过他当然不能表现出来,看向沈玉照的眼神仍是笑吟吟的:“本宫哪有那种本事本宫只是恍然大悟,沈大人近些日子究竟为何对本宫的态度愈发缓和,原本以为自己就要交好运了,却不想原来那是沈大人心怀怜悯,特意为安慰本宫而演的一场戏啊”这番话令沈玉照的邪火登时“蹭”就上去了,她的耐心向来有限,原想着任由他阴阳怪气几句也就罢了,谁知他变本加厉,说得越来越不靠谱既然如此,也就别怪她对着他撕破脸,横竖也撕了这么多年,不在乎这一次“殿下言重了,臣那只是对殿下发自真心的尊敬而已,不过也要多谢殿下吉言,臣日后若真能与五爷走到一起,那一定离不开殿下的诚心撮合,殿下您才是真的皇家第一媒呢。”楚暮辞手指攥紧,关节“啪”的发出一声脆响。“沈大人还真是急不可耐,想必那一日在帝都茶楼与五弟见面时,就将什么都安排好了吧”沈玉照冷冷反问:“殿下所指何事”“自然是有关聘礼和嫁妆的事啊,哦对了,还有良辰吉日,沈大人作为执柯女官,对这种问题一定了解得最透彻。”沈玉照银牙暗咬,但清秀面容依旧平静似水,看不出一星半点的情绪波动:“没错,殿下又猜对了,臣对皇亲国戚文武百官的姻缘尚且一丝不苟,更何况是自己的终身大事呢”“”某位太子爷额头上的青筋已经在疯狂跳动了。“为了严格贯彻殿下的吩咐,臣明天就搬出太子府避嫌,这段时间,多谢殿下百般照拂了。”茶杯掉落在地摔得粉碎,楚暮辞蓦然拍案而起,厉声喝道:“很好那就请沈大人趁早离开太子府吧此后本宫的纳妃之事,也请沈大人不必费心了”这道逐客令话音未落,房梁的横木不知为何瞬间断裂,其中一块不偏不倚就砸在了沈玉照头上,她躲闪不及,只觉剧痛袭来,而后鲜血就无声无息淌了满脸。那一刻几乎忘记了痛哼,她抬手捂着伤处,下意识愣怔看向楚暮辞。果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会遇见他啊,吵个架都能被他远程攻击,话说自己现在的八字是不是越来越弱,已经弱到压不住他的晦气了楚暮辞显然也快被吓傻了,他此刻哪里还顾得上跟沈玉照生气,连忙冲上来要帮她止血,结果却被她一把推开。“不劳烦殿下了。”沈玉照不愧是女中豪杰,这种情况下仍能字正腔圆地表示拒绝,虽说沾染鲜血的长发配上那张面瘫脸,着实有些阴森骇人吧,“臣这就告辞了,祝殿下好梦。”言毕昂然转身出门去,忽略经过门槛时踉跄的一下,整套动作堪称行云流水,潇洒非常。只留下楚暮辞一个人,发傻地盯着地面上那摊血迹出神。沈玉照连夜搬出了太子府,这鬼地方她真是一刻也不想多呆下去了,只是可怜了悲催的江尘,看到她满脸是血闯进房间时吓了一跳,听说她要搬家时又吓了第二跳,最后又被她简单粗暴的包扎方式给予了致命一击,险些没心跳停止。然而相比起凌晨被敲门声吵醒的楚琇滢,他这种程度的惊吓算轻的。能够想象么,某位公主迷迷瞪瞪出来开门,一抬眼就看见个包着纱布血痕未干的阴郁女人站在外面,尖叫着想一巴掌扇过去时,却不幸被对方扯着腰带拖进了殿内。“救命啊有刺客有鬼”“到底是有刺客还是有鬼”沈玉照随手点燃灯烛,回过头瞥她一眼,“多大人了,还一惊一乍的。”“玉,玉照姐”楚琇滢的三魂七魄总算回到了身体里,她哆嗦着凑上前来,又惊又疑,“早就宵禁了,大晚上你怎么进的宫”沈玉照给出的回答理所当然:“骑着尘尘翻墙。”“”楚琇滢暗自感叹江尘这护卫当得太艰难了,但她很快就意识到了更严重的问题,“你这血怎么搞的,遭遇刺杀了有人想暗算你赶紧报告父皇啊”“首先你要弄清一点,在这皇城之内,应该还不至于有人对我深仇大恨,毕竟我只是个牵红线的,没道理招惹杀身之祸。”沈玉照不紧不慢地陈述前因后果,“其实很简单,就是你三哥一不高兴克了我,房梁塌下来砸脑袋了。”楚琇滢神情扭曲地瞅着她:“我三哥现在这么厉害了”“只能说明他当时的确很愤怒。” 诚然,自己更愤怒。“啊啊那你就这么跑出来了,准备怎么办”“什么怎么办”沈玉照深感这问题问得白痴,“我又不是逃婚,随便搬个家还有罪了我先住你这行不行等秋水苑修好了我再回去。”“行是行啊,就是怕”怕自家三哥杀上门来,自己也得跟着遭殃。“你不用担心,出了事我顶着。”楚琇滢想了又想,终是用力攥住她的手:“成,我豁出去了谁让你是我姐呢”“还是公主你深明大义。”“深明大义之类的先放一旁,那个”楚琇滢小心翼翼一指她脑袋,“你能不能重新包扎一下我看着眼晕。”沈玉照诚恳回答:“其实我也不太会包扎,就瞎弄了一下。”“你也太草率了吧这是你自己的脑袋吗”“是,我也疼,可这大半夜的,找太医也不方便啊。”“我现在就叫太医来养他们干什么吃的,有事就应该传唤”于是刁蛮泼辣那一面又显露出来了。沈玉照顺手拽住她的衣袖,把她就势往床上一扔:“我是当臣子的,这样不合规矩,再说了多丢脸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有意思吗”“那你就准备这么着”“明天叫柳太医过来瞧一眼,无所谓,死不了人。”“哦。”自此,沈玉照在楚琇滢心中的身影又不禁高大了几分,前者变成了敢于正视淋漓鲜血和惨淡人生的、当之无愧的女勇者。、一群臭皮匠当清晨的第一缕光线刚刚透过云层,柳如樱就被楚琇滢派人请到了储秀宫,她看到沈玉照狼狈的模样,也禁不住吃了一惊。“这是怎么了遇袭了”果然大家的第一反应都是同样的。沈玉照的答案变得更简洁:“被克了。”“和太子殿下吵架了”柳太医就是柳太医,玲珑心窍看得透彻,一句话就点出了实质。然而沈玉照并不怎么爱听:“别说得好像夫妻俩闹别扭似的好吗太子对臣子施以暴行,这可是原则问题,按理讲要上报朝廷的。”“但太子殿下不像是会对你动手的人”“他当然用不着动手,他一拍桌子,房梁就能塌下来。”“”平心而论,柳如樱并不是很会安慰人,因此她滞了半晌,最终勉强想出一个看似合理实则非常不靠谱的理由,“毕竟你和太子殿下都不是凡人,遇到些不平常的坎坷,也属正常。”沈玉照幽幽抬眸:“如樱,就算你出于对九爷的感情爱屋及乌,拜托也不要昧着良心说瞎话。”于是柳如樱包扎的动作略一用力,某位执柯女官就本能地叫出声来,前者浅淡一笑,柔声道:“你还知道疼啊我以为你是铜头铁臂呢。”“你直接说蓄意报复不就好了。”“我是为了你好,你却反过来嘲笑我。”沈玉照扶额叹息:“可这次谁也帮不了我,顺其自然算了。”“我有时真不能理解,你究竟为什么总和太子过不去。”柳如樱幽幽叹息,“他有多喜欢你,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可你总是当局者迷。”“关于他喜欢我这件事,我现在已经相信了。”柳如樱讶然:“可我以为你喜欢的是”“是五爷”柳如樱没有回应,算是默认了。“其实也没错,我以前一直认为自己喜欢五爷。”沈玉照悠然回忆着,“当年的我啊,每天都坚持不懈去旁观五爷练剑,每时每刻都盼着他能多看我一眼,在他面前我不敢有脾气,也不敢大声说话,永远都装出最温柔贤淑的样子,生怕他对我的好感会被磨灭。而且我有什么好东西一定会记着给他一份,只要他高兴,但凡他对我笑一笑,我都能满足好多天。”柳如樱不曾想过,原来传说中的冰山媒人也会有如此细腻的小心思,她既无奈又怜惜,禁不住伸手去抚对方的长发,带着长姐般的温柔:“你啊,若是能把这种情怀的哪怕一分用在太子身上,太子都不至于那么辛苦了。”“他哪里辛苦了”沈玉照轻哼,“从小到大,最闹腾的就是他,兄长没个兄长的模样,成天处心积虑算计我,骄纵蛮横无理辩三分,说得都是他”“你瞧你瞧,平时连表情都懒得多做的人,一提起他情绪就激动成这样,还说不在乎”柳如樱纤纤玉指点在她胸口,“亏你还是皇城第一媒,牵过那么多红线,却吝啬于自己的这一条你怎么就不想想,太子殿下为什么要处心积虑算计你出身高贵的郡主有多少位,他怎么就偏偏缠住你不放手,而且一纠缠就是十年”“”沈玉照无言以对。本以为抵触一个人,就能够永远顺理成章地抵触下去,他的坚持、他的执著、他偶尔流露出的关怀和温存,她都能装作看不到。但当她发现自己居然开始在意他的安危,开始在与他对视时心跳不止,开始会为了他的误解而生气她并不是没想过,楚文卿那时对自己讲的话句句在理,可她当初压根就不肯认真考虑。或许,仰慕和喜欢当真是不同的,她可以为了楚文卿把自己伪装成完美的样子,因为害怕会被对方看轻,但她在楚暮辞面前从不会这样,她把所有的坏脾气都留给了后者,毫无顾虑。大概是她潜意识里确信,楚暮辞自始至终都会包容自己,不管何时,不管何地。这个认知瞬间令她恐慌起来。“不行如樱,我想我们得换个话题了。”“换不换话题也由不得你了。”柳如樱将目光投向殿外,“各路人马似乎都来找你了。”沈玉照立刻正襟危坐,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仿佛这样就可以减少自己丢脸的可能性:“不一定是来找我的,毕竟你和公主都在。”话音未落,几人脚步声已经渐行渐近,其中夹杂着楚琇滢兴高采烈的声音:“苏苏你今天怎么有空来储秀宫了还有九哥你怎么把五哥也带来了”沈玉照:“”她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最先进殿的是步伐矫健的楚之昂,出乎意料的,这次他没有直接扑向柳如樱,而是一眼就看到了头缠纱布盘腿坐在床上,酷似江湖骗子的某位执柯女官。“哎呦沈大人,谁把你揍成这样了”“承蒙九爷关心,并没有谁揍臣。”楚之昂还在那喋喋不休:“不可能啊本王记得沈大人你单手能拎起一头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