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成亲也没人说道,最多说长辈没能耐不能给儿子娶亲,可梁氏不过才十八九岁就被说得难听不堪,仿佛梁氏就当真嫁不出去了。梁秋阳沉默片刻,答道:“以我看来,韩余氏乃是大节妇。她能做到牺牲小我,成全大孝大义,便是大节,若她能活下来成全儿女孝心,此乃更是大节妇。”温彩拊掌而拍,昔日她也曾与韩余氏说过类似的话,可韩余氏到底过不了自己心里的坎,换句话说,过去十几年的苟且偷生,她亦是为了对婆母的承诺,更是为了能将一双儿女哺养成人。“梁二爷所话正合我的看法,但能这般看的毕竟是少数。”梁秋阳被赞,笑得坦然,可想到韩余氏的一生际遇,又不免心觉伤感。温红若反驳道:“梁贤弟认为她是节妇,若她活着,必会连累儿女名声受累,故而她死才是最好的,成全的她的名也成全了儿女声誉。”正因为韩余氏为儿女声誉而死,让温绿心生敬重,任何一个能不顾自己性命爱护儿女的母亲都是值得尊敬和赞赏的。温绯道:“我认同梁兄的看法,什么节不节的,还不是官员腐败造成了一家人的家破人亡。”一位高中温氏族人道:“非也,绯族弟,我觉得此乃韩余氏太过美貌所过,若不是杜老爷看中她的美貌,韩德昌怎会无辜被人陷害冤死,这女人的美貌就是惹祸的根源。”美貌也成错了不,是已经成了一种罪过。另一个温氏族人道:“美貌怎会是错好比一头狼遇上一只肥美的羔羊,这狼吃了羔羊,难道还是羔羊的错这怪狼的天性如此。若换作狼遇上旁的羔羊,还是会被狼吃掉。韩余氏的悲剧不是韩余氏之过,而是杜老爷之罪,是当时凌波县县令之罪。”若不是杜老爷贪恋女色,为得美人不择手段,怎么有韩德昌的惨死如果不是凌波县令收受贿赂被杜老爷收买,又怎会造成如此冤案温彩道:“你们慢慢讨论,我去嫂嫂屋里问问她要不要苞米种子。”身后,传来了几个人的争辩,各有各的理,互不相让,这也形成了一种势头:温绯和梁秋阳的看法相同。温红则站在了温子林与卢先生那边。而温族两个族人,一个认为韩余氏的美貌是大过。另一个则认为是昏官与杜老爷才是真正的罪人。几厢争执,形成了四派相互争辩,各有各的看法,亦各有各的观点,几番交锋,有人被说动,而有人却坚持己见。争着争着,问题就扯到了吏治上,一致认为一个清明的官员是不会出现这样的事,因此还是吏治的黑暗造成的。从人的品性问题,上升到世道清明、朝廷吏治等等,因为温彩的一问话,几个读书人竟争论得面红耳赤,但彼此又各有收获,毕竟一人的看法有限,众人的看法才更广阔的。温彩到梁氏屋里时,梁氏正坐在暖榻上抱着孩子,一边的摇篮里远远睡得正香。“嫂嫂”梁氏笑道:“来了”虽只两个字,却饱含着亲人间最寻常的问话与语调,一切太多的话都是多余。她指了指一侧的床沿,示意温彩快坐下。温彩道:“嫂嫂,我来问问,你的陪嫁庄子上要不要种苞米、木棉,如果要种,我回头送些种子过来。”“我庄子上的下人都不会侍弄,待回头我派了下人到你庄子上学习,他们学会了,我明年再种也不迟。”“那好,我就不替你留种子了。”温彩坐了下来,看了看睡熟的远远,又看着梁氏怀里的鹏远,“这次族里又给鹏远排了齿序吧”“我们三支的远字辈孩子无论嫡庶搁到一起排的,远远行四,鹏远行五。”“鹏五少爷不错,名儿挺响亮的。”温彩兀自先笑了起来,伸手逗弄着鹏远,越看越喜欢,“这孩子可好带,我来了两回,都没听他哭。”这是温青的儿子,也不知是天性使然,又或是温鹏远着实长得像温青,瞧着就觉得亲切,让人心头一软,难怪梁氏自生下孩子,抱着他就不舍得撒手。梁氏宠溺地道:“他也哭的,一哭起来小脸震得通红,你哥就心疼得跟甚似的。他这小手小脚可有劲了,人虽小,都会踢被子了,那小手啊捆在襁褓里,稍捆得松些,他的小手就伸出来了”说到儿子,梁氏眉飞色舞,脸上满满儿都是幸福,时不时望了眼摇篮里的远远,即便有了她自己的亲生儿子,梁氏对远远还是多有关照,每日都会亲自带远远一会儿,远远正是呀呀学语之时,会说一些简单的字词。温彩看着摇篮里的远远,笑道:“远远,唤姑姑”“嘟嘟嘟嘟”温彩笑。梁氏道:“我让奶娘、丫头们教她说话,唤个爹爹,就跟唤弟弟一样的音,不过这弟弟倒是唤得清楚得。我便教她唤父亲,可她竟能叫成不亲,惹得你哥哈哈大笑。”远远睁着一双乌黑的珠子看着梁氏与温彩,小指头往嘴里一塞,梁氏忙伸手把她的小手挡了出来:“不能吃手”梁氏唤了奶娘来,道:“四小姐该吃粥了,抱她出去吃半碗粥。”奶娘应了。梁氏道:“远远大了,奶娘的乳汁不大够,想着过了五月就把她的奶给断了,现在每日都喂两回碗粥,巳时喂一顿,酉时再喂一顿”温彩静静地听梁氏说着远远、说鹏远,又说到温青身上:“你哥近来事多,前些日子请了几日假,衙门的事都堆起来了。我现在又坐月子,府里的琐事暂时由十七妹妹帮忙打理着。”这,才是她想找的嫂嫂吧,能与她说家里的事,以前的徐氏也会与她说话,可是徐氏说的就是别人家的丑闻啊、不足啊,哪里会如此亲切地说自家熟知的人和事,这让温彩觉得很知足。在梁氏的身上,她又看到了母性的影子。闲话了一阵,温彩问道:“嫂嫂,梁二爷的亲事订了么”梁氏想了片刻,若是旁人问定会多想,可温彩也是关心梁秋阳。“京城书院的吴先生一直有心把他侄女许给秋阳,吴小姐的父亲是翰林院侍讲吴学士。听说秋阳早前见过几回,瞧着也是有心的,昨儿吴家派人去家里提亲,老太太派了下人来问我的意思。”温彩觉得还是应该让梁氏知道五郡主的事,“嫂嫂,五郡主喜欢梁二爷”梁氏怔了一下:“真的”身为长姐,自己疼爱的弟弟有女子喜欢,也是一种欢喜,这证明弟弟将来许会有一段幸福的婚姻,因为被人喜欢也是一种幸运,有多少男子一生都没遇到过真爱他的女子。温彩肯定地点头,“五郡主把这事告诉了瑞王妃。这次梁二爷得中,瑞王妃许也乐意。”梁氏面露难色,虽然五郡主不错,可她也疼自家弟弟,就性子行事上五郡主更强势些,而吴小姐却温婉柔顺的性子,就这一点吴小姐配梁秋阳倒更合适些。梁氏轻叹了一声,略有憾色,“昨儿吴先生亲自到梁家提亲,祖母问了秋阳的意思,他也是乐意的,当即互通了生辰八字,只待合了八字便订下亲事。”这就是说梁秋阳与吴小姐已经开始议亲了,通常两家互通八字便是心下有意。以温彩对梁老太太的了解,这么大的事,梁老太太一定会询问梁秋阳的意思,唯有梁秋阳认同这段亲事,梁老太太才会把梁秋阳的八字给吴先生。五郡主喜欢梁秋阳,却是晚了一步,早有人占据了梁秋阳的心,只能微感遗憾。温彩道:“嫂嫂,瑞王府许会去提亲,梁家还得想好应对之策。”瑞王府可不是寻常人家,只有处理好了,才能两家满意,一个不慎开罪了瑞王府,对梁秋阳将来的仕途也会有影响,毕竟五郡主也是骄傲的皇家贵女。温彩又道:“嫂嫂,你好好休养,我这就回府了。”她过府来,原就是有两件事:一件是明儿殿试考题;二就是五郡主的事。梁氏对碧柳道:“送雍王妃”压低嗓门道:“回来的时候把梁二爷请来。”碧柳应声,将温彩送出二门,又折道去了书房,远远地就听到书房里有人在争辩吏治问题,听声音像是温家二房的温红。小厮通禀了一声,梁秋阳随碧柳到了桂院。因产妇内室不便进去,梁秋阳就站在偏厅里,隔着道珠帘与梁氏说话。梁氏将温彩的话细细地说了。梁秋阳凝眉道:“瑞王府的五郡主么”反复地思量,虽然知道那是一个美丽的女子,却怎么也忆不起自己何时与五郡主有交集。“妹妹说,五郡主待你是真心的。”梁氏望了一眼,看梁秋阳面有诧色,当真不晓此事,否则不会这个表情,又道:“娶五郡主有娶五郡主的好处,她不是公主,自不会有诸多对驸马的约束,在仕途对你有诸多帮衬。可是话又说回来,没有什么比两情相悦来得重要,只有两个心系彼此,你成亲之后,才会觉得幸福、快活,荣华富贵、前程远大又怎比得一有情人来得重要。”梁氏虽然分析了利弊,但她并不希望梁秋阳因为前程就牺牲自己的爱情甚至拿自己的婚姻为赌注去搏取前程。人的一生,总会有太多的取舍,她希望自己的弟弟能做出正确的抉择。梁氏道:“你对吴小姐当有情你们俩真是两情相悦”娶五郡主的好处多多,首先是梁秋阳从此成了皇亲,瑞王虽有儿女十几个,可唯有五郡主与瑞王世子才是嫡出子女,嫡庶有别,五郡主名为郡主,实若公主,也可以自由进出宫闱,便是皇帝、皇后也颇是宠她。作为瑞王唯一的嫡女,娶了五郡主就意味着会得到瑞王父子的帮衬,有一个远大的前程。梁秋阳在意外之后,很快就平静下来:“我与吴小姐早有情愫,我想她若失去我,定会生不如死,这些日子她正在巴巴儿在家里等着我们家的回信。既然我对她的情给予了回应,又岂能因为瑞王府的示好就背弃她。”梁氏心头定下心来,看向梁秋阳的眼神里有赞赏,更有认同,即便对方是皇家郡主又如何,只要他选择了,就会勇往直前,不为权势富贵而折腰。“你与吴小姐好到何种程度何时生的情愫”“我对她生情也是近来才有的,她对我有情似要早些。三月初八,我去春晖圣母庙遇上她,她让丫头塞了一方帕子给我,上头题了一首小诗,帕子上的字写得好,诗作得更好,姐姐是晓得的,我最欣赏有才情、有主见的女子,也就动心了。”如果没有吴小姐的主动赠诗表明爱慕之心,梁秋阳许是不会动心的。书法好的女子原就少,又会写诗的更就少了,就在他瞧见那方帕子后,梁秋阳有种喜出望外之感,当他看到站在桃花林中的少女时,就动情了。梁氏道:“既是如此,我不多说,只是雍王妃既然早早通了消息,你得准备好如何应对瑞王府。”要拒绝五郡主,一定得采用最得当的方式,既不能让五郡主伤心,还能保住瑞王府的面前。否则这些皇家的金枝玉叶哪个都不是好惹的,大燕立朝以来,这公主、郡主拆散他人良缘的可不少。梁秋阳道:“我省得了。今儿祖母要与我们合八字,想来这会子已经有结果了。姐姐,我先回去了。”被五郡主喜欢,梁秋阳没有半分喜色,他是担心五郡主与旁的皇家女子一般任性胡闹,但是他已经拿定了主意,既然回应了吴小姐,就不能值她于不顾。“姻缘是一辈子的大事,马虎不得,你自己要有个主见。”“我知道分寸。”“可我还是少不得要替你操心。”“姐姐,明儿要殿试,我得回家早些休息,明晨还要想大早呢。”梁秋阳作了一揖退出桂院,经过前府书房,与卢先生、温子林说了一声转往梁家。今晨温彩忙着收银子卖种子时,金鸾殿上皇帝亲自主持殿试。待众学子落座,只见二十名考官每五丈一人地相隔站立,每人手里拿了一张纸,这是昨晚皇帝令宫中会写字的宫人所抄录的韩余氏传,统共抄录了十份,就为今日所预备。“各位贡生听仔细了,今次的殿试与这篇传记有关。”当考官诵读了几句后,梁秋阳一脸茫然:昨儿温彩曾与他们请教过“韩余氏到底算不算节妇”的问题,今儿金殿之上,皇帝就令考官诵了一篇韩余氏传。这是巧合,还是温彩刻意为之每届殿试的题目都是皇帝临时选定。看样子不像是温彩刻意为之。不仅是梁秋阳意外,温红、温绯与另两个温家子弟也是一脸意外,但他们是欢喜,因为昨天大家讨论过,这篇文章写出来就会得心应手。很快,考官们诵读完毕。只听得当的一声锣响。有宫人大声道:“殿试主题吏治与冤案,文章题目自拟,就韩余氏传发表自己对吏治、冤案的观点。殿试时间为一个时辰,现在计时开始”又是一声锣响。梁秋阳想:昨儿温彩问那一句应是巧合,她问的是“韩余氏算不算节妇”,可今儿的殿试主题是吏治与冤案,这完全是不同的视角。梁秋阳坐了良久,一侧眸见左右殿试学子有人已写了大半篇。温红微愣之后疾书而动,心里暗道:昨儿在镇远候府与大家讨论一番,今儿再写倒也不算难事。这一定是巧合,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