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看着他,又怜悯又庆幸:曾经多么厉害的一个人,现在成了白痴爱情呀,就是叫天才变成白痴的毒药幸好我有免疫力“如果是前者,我就买幢房子下来,十年二十年的慢慢陪你等,我这辈子就卖这儿了;如果是后者,”隐眼中寒光一闪:“你就当做生意不就行了,还要问我看法”林曦一天备一点一天备一点,待到前一天,全部妥当。吃了午饭,她正翻看医嘱,就听门口有人唤她――曦子,她听出是方毅,立时出来,笑问:“你怎么会来”方毅笑而不语,一径儿往外。林曦忙跟着。出了住院区,他停住,央求:“我特别想知道,觉都睡不着,饭也吃不下你看看。”林曦看他手指着脸,想装得萎迷不振,其实还是掩不住的神采飞扬。她笑,摇头:“不就明天了”又问:“你要去哪儿不上课了”方毅笑:“狐朋狗友要给我今天过,下午烧烤去。”林曦忙道:“烤熟了再吃,不然吃坏肚子。”方毅点头,看着她一眨不眨。林曦见他眼神有点怪,纳闷,正要问怎么了,听他慢慢道:“将来有一天,我变得连自己都讨厌自己,曦子还会这么对我吗”他脸上没一丝笑意,端正认真,带着凄凉似的。林曦忽觉得难过,她凝视他的眼睛:“你不会变的,要变也只是外面,里面是不会变的。外圆内方,你没有办法。”方毅微微笑起来,半晌,他一转身:“我走了。”林曦看着他的背影,白色的长衬衣飘飘欲飞,不知怎么回事,她拔腿追上去。“你还记得那年我们在梅花山集了一小坛雪,后来埋得找不着”她盯着他的脸,把嘴抿成一个大弧。“苏哲刨了一个月,刨到了埋了五年,又找着了”“你得装着不知道,明天我们捧出来时,你一定要晕过去,好不好”绍钥推开门,将一个大信封递给绍韩:“办好了,长期的,想待多久待多久”绍韩接过取出,仔细看看,而后锁进柜子。绍钥大笑:“要不咱们把总部移那儿去省得来回跑。”绍韩点头:“是。”绍钥一听他还玩真的,立时嚎叫:“我不去那什么鬼地方,我要在中国娶老婆生孩子。”绍韩看一下窗外,唤两只猫起床,又抱起黑斑马,直往外走。绍钥还叫:“我不去我坚决不去”绍韩理也不理,忽听手机响,他忙取出。绍钥看他一下站住,脊背挺得笔直。他吃惊,忙竖起耳朵,却不听他回话,“啪”一声,他合上手机,还是不动。黄斑马跑出去了,看看人不跟着,又跑回来。绍韩将黑斑马往绍钥怀里放:“你们先吃饭。”绍韩慢慢走到床头,拿起那串佛珠,一个一个的拨弄,好半天,他吐出一句话:“谢谢你帮我,妈妈”林曦倚在床头看会儿书,忽觉得发困,就听窗外有人喊,她忙探出头去,竟是方毅,雪白的衬衫,一脸笑意。她好笑:“你这么晚不睡觉,明天还有精神玩”方毅却只是笑,一句话不说。林曦还要催,就感旁边有人摇她:“曦子,躺下来睡。”林曦一惊,睁开眼,秦怡正弯腰捡书:“困的话早点睡,熬着干什么就喜欢这些左道邪门的书。”她揉揉眼:“方毅来了吗”秦怡诧异:“没有呀,方毅不是好些天没来了,你看哪天有空,叫他过来吃饭。”林曦点头,心里茫茫然然,不知身在何处。秦怡看她一会儿,温声道:“快睡吧,你不是说明天要给他过生日。”说着拿薄毯给她盖上,“我做了他喜欢吃的水晶牛肉和三菇羹,都在冰箱里,明天你带上。”林曦合上眼,心里总有些翻腾,好容易要睡了,又听外面嘈杂,她看窗子开了一缝,声音就是从那儿传进来的,她起身去关,却见方毅还在窗下,仰脸看着她。她看他还不走,猜到有事,忙道:“我就下来。”她匆匆跑到楼下,哪儿有方毅的影子,她四处急看,见东面隐约有件白衣,他似是要回苏哲那儿去。她发足去追,追着追着,忽听见耳边有水声似的,她一眨眼,真是有水,她跑到水里去了,很柔很软的水草在眼前飘浮。她站住脚,不知所措。忽听方毅的声音在前面,又急又悲:“曦子曦子”她忙抬脚再跑。奇怪,她能在水中 跑起来,就像在空气里一样,无遮无挡;又长又韧的水草迎面扑来,她挥手甩开,像鱼一样自由。她看见方毅了,他的白衣在水中展开,映得眉毛眼睛异常的醒目,他向她伸出手,大声呼唤:“曦子曦子”她奋力跑过去:“你怎么在这儿”他的手伸得直直的:“曦子,救我。”她看出他在一个旋涡里,他动不了,她大叫:“你别急,我来了”她拼命向前迈步,但前进不了,水的阻力忽的冒出来,她的手始终够不到他的手。他的脸显出奇异的焦虑和痛苦,他凝望着她,一声一声的念她的名字。她心如刀绞,用尽全力向前一扑;她终于抓住他了,她要救他出去。她望着他的脸,想叫他别害怕;水波忽的一荡,他的脸也随着水波一荡,“唰”的一下,消失了,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一下全消失了。她发出一声尖叫,紧紧攥着他的手不放:“方毅方毅”林蔚天迷迷糊糊要睡着了,忽觉旁边的秦怡一下子坐起来,他一惊:“怎么了”秦怡侧耳听听:“好像曦子在喊谁。”林曦缩在床和墙的夹角里,她知道自己做噩梦了,但梦里的一切令她心悸,不自主的,她的眼泪缤纷而下,好像是真的一样。秦怡推门开灯,吓一跳,赶上去坐到床头:“怎么了做噩梦了”又安慰:“这么大人了,做个梦还哭,快睡觉,都十点了。”林曦看她要走,忙抱住她的胳膊,泣不成声:“我梦见方毅在水里”秦怡怔一下,后笑:“是做梦做梦也是真的别哭别哭”林曦小声啜泣,抱着她不放。秦怡不再说话,一下一下拍她的背。一会儿,林蔚天又跑过来,看着怪异,便也坐到床边,看着那母女俩。秦怡看坐了半小时了,笑:“早点睡吧,还有不少日子呢,又不是明天就走。”林曦想起似的,探身去打苏哲的电话,打了两遍没人接;她呆一会儿,又拨方毅家的电话,也是没人接。她再找出杜雷的电话,恰是静熙接的。“苏哲打电话过来,他出去了。”“有一个小时了。”“出了什么事”秦怡看她眼睛发直,忙劝:“没准儿苏哲去他妈那儿了”林曦就觉手上脚上冷起来,渐渐的,寒意向身上漫,她推开秦怡的手,去衣架上找衣服。秦怡想叫她别胡闹,但看着心里又发毛。她忙叫林蔚天收拾收拾去,她自己也赶紧套衣裳。秦怡林蔚天跟着林曦下楼,林蔚天本想去搬自行车,秦怡拦住,揽着林曦问:“你想去哪儿”林曦心里明白,但嘴里说不出,只向东一指。秦怡一直盯着她的脸,看她神志似清楚,但表情却呆怔,遂压着心惊肉跳,柔声道:“你得告诉我们去那儿,我们打车去。”秦怡不时侧脸――距离越近,她的眼睛越亮。她莫名的升起恐惧。方毅不来,她一直挂心。她看着他们这么多年,她看得清楚,那两人个性相左,方式不同,但心是一样的;她是希望他们对她好,但好过了那个度,她又担心;林曦出去三年,她本以为他们会淡些下来,至少也淡一个下来,不想三个还更好;她想过阻挠一下,但又怕挠坏了,何况都是那样的好孩子,怎么说怎么做她只有尽往好处想;果然也是好了,定了大事,平平静静的不起风波,她大松口气,谁知如今又似要变天。想着那些过过往往,秦怡脑里一片混乱,只把林曦的胳膊越抓越紧。车子一进紫霞湖公园的大门,林曦就开始轻轻发抖,她垂下头,双手抱着,倚到秦怡身上。秦怡一手揽着她,一面倾着身子,觑着眼睛看,开到一半,她隐约就听见声音,再近些,又看见无数红的蓝的灯在树影里晃,她的心突的一沉,一下喘不上气。林曦觉得车子停了,她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下甩开秦怡的手,连推门带跨脚,冲出的士。紫霞湖畔灯火通明,一辆辆的警车救护车公车私车,排成行,连成线,给湖镶了一道边。她听不见任何声音,她只看得见无数的灯在闪烁,她木木的抬起脚,朝着最亮的地方走。苏哲坐在湖边,眼睛盯着湖面,宛如木雕泥塑。杜雷一来就看他这样,几乎没动过,他不敢跟他说话,他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倒下。那种熟悉的害怕感在他周边呼啸盘旋,随时能将他击倒;他手心里紧紧握着一块碎石,让疼痛给他清醒和力量。方毅的父亲没有下过车,那里围着一层层的人,个个面容肃整;方毅的母亲站在车边,脸色雪白,她几次要往这边来,都被车里的那只手拽住,伴着嘶哑绝望的呼叫:“圆圆,圆圆,你在这儿,你哪儿也别去”那七八个大男孩女孩还挤在一起,他们的家人全部到了,或高或低的喝斥声不绝于耳,人人惊魂不定。他挨个盘问他们,每听一遍,手心里就是一片粘湿。他不能想像,他生龙活虎般的兄弟的命能被这群人断送老天爷怎么能允许这种事发生好几次,他的拳头举起又放下,一切于事无补,一切于事无补。他纵然能将他们全部打倒,全部打死,但,他再也回不来了。他走了,就像他那些兄弟那样,一个个的,都是风华正茂的好儿郎,一眨眼,就像风吹过的灰,散了,没一点儿形。湖面一动,他看着那四个潜水员慢慢浮上来;他用力一攥手,不觉得疼,无处爆发的哀恸火一样的蹿出来,他一抬腿,碗口粗的柳树应声而断。苏哲听着身后一乱,脚步声随之响起,他霍然而立,转身一划手臂:“你们别过来谁也别过来”众人看他双目尽赤、话音狠绝,一时都震住不动。梁卫国奔在前头,眼看着潜水员都上岸了,尸体也放下了,他急着要查看,便催着人上前,他自己也迈脚,一边叫苏哲:“你别闹了快让开。”刚出去一步,就见苏哲疯了一样的扑上来,一拳击在他脸上,他来不及叫一声,“扑通”倒地,怎么也起不来。苏哲一连串打翻好几个,满手鲜血。田园路上看着,泪如泉涌,她抖着嗓子叫:“你们别动别动让他去”杜雷看苏哲一步步退到岸边,慢慢转身,跪下,伸手抱住方毅的头,蜷成一团;他就觉脸上一热,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他用力一抹脸,大步往下,苏哲仿佛知道是他,纹丝不动;他一把按住他的肩:“别耽误时间,我们给他换衣服。”苏哲略一动,将方毅的头放到膝上,接着脱掉身上的衬衫,小心的去擦他脸上的水渍。杜雷一眼瞥见那苍白的面容,尖刀剜心一般,他捂着胸口,摇摇欲倒。苏哲擦净方毅的脸,又去擦他的头发,等理好了,他才想起似的,探手放到他左胸。杜雷看他许久不动,也不哭,也不闹,什么反应没有,他一吓,恢复些理智,重复:“我们上去给他换衣服。”一边要拉他起来。就觉苏哲一抖手,把他甩开,埋下脸,紧贴方毅的额,低低的唤着“方毅方毅”。杜雷压回眼泪,扳苏哲的肩,声音沉稳:“方毅死了我们快给他收拾,他不是人了,他不会答应你了,我们要给他办后事”看苏哲还不动,他便伸手去抱方毅;苏哲手一紧,他抱不起来;他又急又痛,眼泪又滚下来;他拼命一甩头,大喝:“方毅死了方毅死了方毅死了你让他安心去吧”苏哲长长的吸一口气,慢慢仰起头,仰到不能再仰,他看着天上的星辰,那么的近,近得他够不着,就像他抱着的这个人,也那么的近,但他再也够不着。十五年的前尘影事泰山一样倒过来,压得他直坠地狱;练狱之火蹿起,一层层的剥去他的皮肤血肉,磨骨成灰;他闭上眼,将承受的所有的一切都揉进肺里,挤摁填塞,百川归海,在到达窒息前的那一刻,他张开嘴,让它们随着气流,喷薄而出。秦怡看林曦走得跌跌撞撞,她几次伸手都被推开,她便不扶了,和林蔚天一左一右紧紧贴着她。渐渐人就多了,车子也塞着,三人并排走不起来,她揪着心,看林曦摇摇晃晃的在人缝里穿行。忽然,她看见她停住了,紧接着,她听见一个声音,她不能确认那是什么发出的,惨痛凄厉、椎心泣血,她的耳朵“嗡”的一响,仿佛震聋了,许久也听不见其他,包括她自己的惊叫――她看着林曦从人群中倒下,她发出的惊叫。杜雷看着那群人,个个都在说,就是没人肯做主,芝麻大的事,层层请示,最后就卡在方正那儿。他至始至终都不下车,不回复听到的任何请示,他只抓着他妻子的手,嘴里念念有词;谁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除了她的妻子。她脸上满是泪,无数次的要甩开他的手,都是徒劳。最后,她靠着车门滑到地上,一遍遍的泣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