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主动聊案子,七拐八拐,开进平常上班办公的大院。他把王京昀带向办公楼三楼走廊尽头的房间。朱昌辉拍拍王京昀的肩头,还是那句老话:“放宽心点。”、4 第三章王京昀出来已将近中午。他合上门,又看了一眼门牌,“心理工作室”的牌子像楼面一样,蒙上浅灰。这里不陌生,他也不排斥。只是对他来说,心理辅导似乎收效甚微,他倒更愿意向陆淼倒苦水。封训在市郊的训练区,朱昌辉又将王京昀送回去。临走前吩咐,有需要尽管跟他说。王京昀应过。吃过饭回宿舍,吴阳他们还没睡,光着膀子躺着闲聊。见他回来,他们静了一下,又继续。王京昀脱了衣服爬上床,裤兜处泛麻,手机震了。陆淼的微信,内容简洁。“老王,听说昨天紧急出警了”王京昀更简明扼要“嗯。”下铺的吴阳侧躺着看手机,忽地轻讶一声:“啊”他半坐起身,冲上铺说:“昀哥,你还记得昨天那个女的长啥样不,那个人质”陆淼回了消息,两条。王京昀没来得及看,侧开目光,声音与吴阳的亢奋相反,低沉低沉的。“怎么”吴阳又躺下,“我终于知道那女的为什么眼熟了,原来我真见过呢。”王京昀放下手机,“哪见过”“那女的啊”吴阳面带笑,为自己的发现洋洋得意,“那女的是个哑巴”王京昀撑着床板坐起来。吴阳对面的人也来了兴致,支起脖子,“喂,真的假的别人家被吓得说不出话你就说是哑巴啊。”“不骗你”吴阳提高声,“她就春风路上花店的老板娘,昨儿送花走错房间被那男的盯上。我次次回家都路过那,准是那个女的,那些人都叫哑巴花店。我问”霍地一闷声,一条黑影从上铺跃下,吴阳手臂吃疼,被拽了起来。“你再说一遍。”王京昀盯着他,像瞄准目标似的。吴阳一愣,以为他听不懂,又说:“我说那女的是个哑巴”王京昀一使力,吴阳摔到地上。“你他妈说谁哑巴呢”“喂”吴阳爬起,突然遭袭,心里窝火,“你干什么呢发什么神经”室友也看出不妙,忙上来拉王京昀,“有话好好说,啊有话好好说,别打。”王京昀又想扯他,“我问你说谁哑巴呢谁哑巴了”额角青筋暴起,刚才一吼他可憋足了劲。“我操”吴阳想上前,马上被另一人拖住,他瞪大了眼,“那女的就一哑巴你不信啊”他向着王京昀虚指,“你不信你问陆淼这案子她也在,不信你问随你问”气头上的话总不经大脑,只晓得咬准字面意思去反驳。王京昀拳头抡起,作势要揍人。室友赶紧挡在他俩之间,背对背,把两人拦开。比起王京昀,吴阳的怒气只是毛毛雨。室友连拽带抱,好不容易出到走廊外。室友压低声,说:“少说两句换做开枪的是你,你不暴躁么。今早头儿刚带他去那儿回来”“妈的”吴阳啐一口,“那女人他老婆么,说说都不行。”“行了”屋里头,王京昀也是一脸阴郁。他甩开那人,看了吴阳几眼,没再冲上去。午休闹剧以吴阳跑到其他宿舍休息收尾。下午分组训练,王京昀和吴阳分开了。晚上依旧不用夜巡,吴阳回到宿舍,看见就王京昀一人,坐他床上,嘴里叼了一根烟,正摸索口袋。王京昀抬头,见是他,顿了一下。吴阳低头,伸手进口袋。“接着”下一秒,一道弧线在他们间腾起。王京昀下意识接住,摊开手,街上随处可见的塑料打火机,蓝色的。王京昀擦燃,点上烟,闷声笑,“不是说戒烟”“说说而已。”吴阳自己也咬上一根,坐到王京昀旁边。都是一个窝里摸爬滚打过来的糙汉子,兜不住怒火,也留不住怨气。两点猩红默默地一明一灭,烧尽那点不快。抽完一根,王京昀突然开口,“你说的花店,在哪里”“啊”吴阳直了直腰,音调降低,“哦就在春风路和锦绣路交叉的地方。”王京昀点点头,又点燃一根,深深吸了一口,脑袋微仰,缓缓吐出烟圈。吴阳掐灭烟头,小心翼翼说:“你认识那个女的么”王京昀像没听到,粗暴地吐出一个又一个烟圈,表情看不出半点儿享受。他们来的时间短,又是夏天,铺位上只有一张被子和枕头,宿舍显得空荡荡的。屋里很静,只有隔壁偶尔冲厕所的水声。吴阳倒在床上,就在以为自己被无视时,旁边的男人出声了。“嗯。”“这样啊。”吴阳暗抽一口气。“以前的朋友,很多年没联系。”到底多少年。王京昀皱起眉,看着烟头上青灰色的烟,从他考上警校那年开始已经八年了。吴阳不怕死又问一句:“她以前就那样么”他指哑巴的事。王京昀没懂:“哪样”“就是”吴阳想起他暴跳如雷的样子,脖子一梗,小声说,“算了。”“哦。”王京昀恍然,却没再吱声。哑巴和苗羽佳,王京昀依然无法将两个词串起来。高三的周四,他经常一个人跑到校园西面围墙边,从那可以看到隔壁学校的喇叭,就装在教学楼的屋角。一到放学时间,喇叭就会传出清越的女声“这里是宣高之声广播站音乐风景线栏目,我是播音员苗羽佳。”苗羽佳那会问他:“你以后想做什么”“不知道,没想过。”“我想当主持人。”她的远虑和笃定,王京昀并不惊讶:“那挺适合你。”王京昀掏出手机,黑色机壳已被磕得斑斑驳驳。他翻出日历,离封训结束还有两个星期。“谷先生,您来了。”严采霜的声音响起,苗羽佳从屏幕前抬起头。谷一凡对严采霜报以礼貌一笑,朝苗羽佳走来。他穿了一件白衬衫,袖口整整齐齐地挽至胳膊肘,露出左手腕上跟他很相配的手表。谷一凡个高,人一进来,店里顿时显得小了许多。苗羽佳没什么表情,但谷一凡显然读懂了她的意思。她一定想说:“你又来做什么。”自从上次的事后,谷一凡几乎每天都会来花店。谷一凡露出无辜的笑:“那么不欢迎我。”苗羽佳点了点鼠标,视频停在一个花园全景的画面。她捧起桌上一红盆的绿叶植物,递给谷一凡。花盆不大,谷一凡一只手就能托稳。掌裂状叶子,边缘有锯齿,散发浓郁的柠檬香。谷一凡端详了一阵,嘴角隐有笑意,她无非想告诉他花语。他转头看向严采霜:“采霜,这草叫什么”严采霜叠好手头的账本,笑道:“香叶天竺葵。”“香叶天竺葵啊” 谷一凡这下懵了。苗羽佳向严采霜打手语,严采霜露出为难的表情。谷一凡懂的手语有限,只得问:“她说什么。”“她让我告诉你另一个名字,”严采霜尴尬地说,“叫驱蚊草。”“驱蚊草,驱蚊”谷一凡干笑一声,语调幽幽,“苗苗,我怎么觉得,是你把我的心血吸光了呢。”苗羽佳瞪了他一眼,谷一凡笑容不减,把花盆搁回原处。严采霜把账本收进抽屉,锁好,低着头想笑又不敢笑,识趣地退到另一边喷花。谷一凡把凳子搬近一些,苗羽佳在手机上打字,他刚坐好,她便递过来。“不忙吗”屏幕上,白色底,墨莲花皮肤的九宫格键盘还没收起,蓝色光标在句末一闪一闪。谷一凡说:“对你,我永远有的是时间。”苗羽佳恍若未闻,给他接了一杯矿泉水,又接着看视频。她没开全屏,视频窗口显示着园艺世界什么的。谷一凡手肘支在桌上,手托下巴,看着她。苗羽佳眼里只有那些花花草草。她脸上的妆容清清淡淡,像极了店里那些花,美得自然。谷一凡喝光水,随手一捏,杯子凹得勉强能放稳。他长手一伸,覆上她乌黑顺滑的发顶。他轻轻抚了抚:“苗苗,晚上跟我吃饭吧。”苗羽佳转过头,谷一凡顺势收回手。“就我们俩。”他又说。苗羽佳像在思考,一会后,点点头。谷一凡带她穿街越巷,拐进一处别有洞天的宅院,假山流水,细竹锦鲤,夜色和灯光交织里雅色尽显。他显然是常客,刚进门便被引向了包厢。拿走点单没多久,服务生又敲门而进,手里托着盘子,上面一只雕花檀木盒。谷一凡取过,服务生便退了出去。他将盒子轻放到苗羽佳跟前,说:“偶然看到的,觉得很配你。”苗羽佳眼里无波,不疾不徐打开盒盖。黑色绒布之上,静静躺着一颗翡翠平安扣,宛如夜里凝露,莹润有泽。苗羽佳知道那是老坑玻璃种,以前她妈妈戴过一只这样的手镯,她爸爸送的,后来他们离婚后,苗羽佳就再也没见到。苗羽佳稍稍偏头,谷一凡知道她想问为什么,还有可能想拒绝。他拿过平安扣,站到她身后,两手一展,银链子横在她的脖颈前。不待她有所动,谷一凡小心翼翼扣上的搭扣。翠玉贴在女人细腻的皮肤上,几缕青丝垂在颈边,飘绿、雪白、墨黑,每一种颜色似乎都找到了最合适的位置。玉有些凉,像指腹抹上去的一圈水。“好玉,就该美人养着。”谷一凡说,语调慢悠悠,带着一贯的慵懒,甚至还有点淡淡的戏谑。苗羽佳抬眼,看了他一会,比了一个“谢谢”的手势。谷一凡笑容更甚。离开的时候,虚扶在她后腰上的手,仿佛那颗玉,让她脊背微凉。谷一凡甚至为她拉开了车门,一脸的兴味。苗羽佳配合地坐进去,手指在阴影下攥了攥。车没开出多远,谷一凡的手机便响个不停。车停在靠近广场的路边,那张英俊的脸已浮现愠色。“我接个电话。”耳边响起开车门的声音,苗羽佳降下车窗。路边的盆花是常见的一串红,花瓣红油油的。开花店之前,她从来不会对这种炮仗模样的花多看一眼。不远处两个荷枪实弹的警察迎面而来。他们头戴钢盔,穿着中袖警服和战术背心,黑漆漆的一身,在弱光的地方几乎可以与黑夜融为一体。路灯在背后不远处,钢盔边沿的影子遮住他们的双眼,叫人看不清他们的全貌。拉门声响传来,苗羽佳回过神,关上了车窗。、5 第四章回到平常办公大院当天,王京昀下了班就往春风路赶。高峰期路上堵得厉害,王京昀蹬着山地车自如地穿梭,比坐公车还快。暖风蒸湿了他的后背,不过他穿了黑色短袖,看不出。骑到吴阳说的岔路口,再下一路口地铁站,那里才有地方停单车,王京昀停在离路口一个铺面的地方,单脚支地。绿棱橱窗里摆放着花束和花盒,颜色淡雅,看在夏日里清清凉凉。招牌的灯箱透出浅黄的光,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浮生”二字。这样的情景似曾相识。大一暑假,王京昀回到宣宁市。他去了苗羽佳的高中,也是骑单车,比现在的烂一点。苗羽佳比他低一届,他就这样单脚撑着地,从光荣榜公告栏的左边,一步一步挪到最右。光荣榜彻夜亮着灯,里面粉纸黑字,印着该年大学录取的考生名单。宣宁市的人都说,考进宣高,就等于半只脚踏进大学门。榜单最左是北大清华,王京昀的大学在他们高中能排最左一版,在宣高,排到最右那版的倒数七八个。王京昀来回看了五六遍,也没有找到苗羽佳的名字。王京昀又往前一点,夏日的夕光褪得迟,建筑物上镀了橘红的光边。也许是热,也许是紧张,他的耳廓带了一圈粉红,抓车把的手,掌心沁出一层薄汗。路上车来车往,喧闹如旧,偶尔穿插几辆在地铁口拉活的摩的,一路上骑单车的,就只有王京昀。橱窗摆着花,王京昀看不太清店内,只看到两个大人的影子,依稀还有一个小孩。苗羽佳在不在里面,王京昀并不确定。他之前向陆淼打听过莲湖会所一案,案情经过跟吴阳说的差不多。又是一桩因金钱纠纷的凶杀案。工地老板嗜赌成性,卷钱逃了,包工头一路追到酒店,争执之下,把受害人刺伤,后者送到医院后抢救无效死亡。王京昀也只问了案情,苗羽佳的事,他只字未提。倒是陆淼也说到人质不会讲话,王京昀马上找借口岔开话题。他想自己寻找答案。所以一个人来了这里。地面余热还没散尽,他的额角滑过一滴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