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讶然:“宣宁怎么还扯到那边去了。”同事说:“两个都是宣宁人。”庞川:“”他走到日光管底下,一张一张看起来。同事不语,在边上等着,走廊安安静静,只有纸张偶尔翻动的声音。“挺惨的吧”同事看他掀到最后一张,才开口。庞川抹了一把脸,长长呼出一口气。“换做是我,肯定忍不下这口气。”同事比庞川年轻,说话难免愤慨,“一剪刀把她给哎。”同事头上挨了轻轻一掌,立马收声了。没多久,小林带进一个衣着考究的男人,说是来找人。“你好,我是来找苗羽佳的。”男人递上一张名片,职业是心理医生,姓周。庞川打量他一眼:“你是她的”周医生说:“我是她父亲。”庞川:“”转了好几个弯,庞川终于明了,说:“她在这边,你跟我来。”庞川把他带到苗羽佳那间房,苗羽佳见到他,站起来。周医生把公文袋放桌上,眼里的焦虑不是假装:“羽佳,没事吧,伤哪儿了么”苗羽佳摇头,朝他比划。周医生嗯一声:“你放心,你妈妈不知道,我没告诉她。”苗羽佳神色稍缓,周医生说:“你在这稍等,交给我,我去处理一下。”苗羽佳拉着他,周医生轻轻拍拍她脑袋,就像以前在他的诊室里面一样:“你乖乖坐着就好,没事,放心好了。”他的眼神有信任的力量,让苗羽佳慢慢松开手。庞川奇怪地瞧着着两人,周医生过去跟他说:“我们能换个地方说话么”严采霜不知苗羽佳给周医生的短信都怎么说,也猜不透周医生会怎样处理,可在她看来,谷先生应该比周医生更有手腕,想不明白为什么不拜托谷先生。“老板娘,周医生会打算怎么做啊”除了给钱,严采霜想不到其他办法。苗羽佳像是没听到,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早已变凉的水。倏然间,她嘴角轻扯。苗羽佳笑了。不是无奈,而是嘲讽的笑意。严采霜看得有点愣神,口气变得更加谨慎:“老板娘”苗羽佳没有理会她,将杯子拈起一点,又让之滑下,纸杯底磕到桌面,发出规律而低沉的声响,像在谋划什么。过了大半个小时,周医生敲门,跟她说:“好了,我们走吧。”严采霜:“可可以走了”周医生点点头,神情说不上轻松,但也不沉重。严采霜有不真实的感觉。沿着走廊出去,苗羽佳没有再见到庞川。周医生的车停在派出所门口,苗羽佳坐到副驾上,忽然问:“她走了”周医生系上安全带,说:“在里面,准备出来。”苗羽佳让周医生等一下,从抽屉找出纸和笔,垫在腿上,刷刷写了几个字。她长发垂下,挡在脸边,周医生看不清她写什么。她写好,汤小萱刚好出来,她推门下车。“羽佳”苗羽佳朝周医生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苗羽佳走到汤小萱面前,面容平静。汤小萱唬道:“干吗,丢你老母,你还没死够么。”苗羽佳把那张纸塞她怀里,纸没有折叠,就那么摊着。汤小萱似乎懂她的表达方式,厌嫌地接过。汤小萱脸色变了,原来的憎恶之中,又滋生出惊慌的意味,就像回潮季节一件白衣服上长出了霉斑。苗羽佳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转身,回到车中。一年前的某天晚上,她在蒋幼晴的公寓过夜,不小心听到她妈妈和周医生的对话“周医生,我想我们得准备一下,万一哪天小苗碰见那个女人会控制不住”“你是指”“嗯,我想我们得准备一下相关证明吧,万一哪天用得上。我是说万一,要是小苗平平安安的,那最好不过。”那张纸上,只有简简单单一句话,字迹潦草,似恶魔张牙舞爪:你知道么,精神病杀人是不会被判刑的。、36 第三十五章周医生先把严采霜送回家,再开到逸翠园。车停了,苗羽佳解开安全带,没有立刻下车。“谢谢你。”苗羽佳朝他比划。“客气什么。”周医生笑了笑,“你没事就好,回去洗个热水澡,早点休息,别感冒了。”苗羽佳看着他,片刻后才继续:“剪刀是我拿出去的。”周医生:“嗯。”苗羽佳:“看到她,我非常想”她五指并拢,手掌横在脖子前,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她没什么表情,比划的时候,不狰狞,却让人感到一股森寒。她说想杀了她。周医生:“羽佳”素白的手指像灵动的白鸽,在暗夜里展开羽翼。“我没有伤她,控制住了。我二十六岁了,不是小孩子,能控制自己的情绪。除了不能说话,我跟其他人没什么不同。”“嗯,我知道,”周医生说,“你妈妈和我都很关心你,也很担心你,如果我们的方式让你感到困惑”苗羽佳拦下他,摇头:“我并没有怪你们的意思。这些年来,你们辛苦了。能遇上你,是妈妈和我的幸运。”大概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周医生愣怔片刻,而后,舒心地笑了。苗羽佳也朝他笑了笑,这个笑容,跟刚才的截然相反,最接近日常的她。苗羽佳下了车,车门还没关,她弯下腰,拇指贴唇,又比了一个手势。她在说:“爸爸,晚安。”苗羽佳走出好远,周医生才反应过来,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喃喃:“嗯,晚安。”王京昀收拾好行李,刚准备睡下时,接到庞川的电话。“喂,胖子。”“哎,昀哥,还没睡啊”庞川很少这么晚给他打电话,王京昀便问:“干吗了”那边听上去有些犹豫:“也没什么,就问问你几时回来呢”王京昀说:“明天,怎了”庞川:“那明晚有空么,一起吃个饭呗。”王京昀开玩笑:“你请客肯定有空。”庞川难得干脆:“没问题。”王京昀听出异常:“喂,出什么事了,突然要请我吃饭”庞川:“也没什么,就咱哥俩好久没一块喝酒了呗,聚一聚,聊一聊。”王京昀问:“还有谁”庞川:“就我和你,你还想有谁”王京昀笑道:“没,我就问问。行吧,明天回到告诉你。”那边说好,便挂了电话。吃饭的地方约在王京昀单位附近那个大排档,王京昀离得近,先到了。入秋后,天黑得快,晚上七点已经不见余晖。最近下雨,大排档支起军绿色的雨篷,王京昀挑了一个靠边的位置。庞川没多久便到了,这次没穿警服,而是一件花灰色短袖衫,看样子特意换过衣服,胳膊却夹着一只牛皮文件袋。王京昀一眼便瞧见了,扬了扬下巴,问他:“带这个来干吗”庞川取下文件袋,自己也瞅一眼,放到一边椅子上,笑说:“没啥,点菜了么”王京昀扔过一张过塑的菜单,说:“这不等大老板点么。”庞川嘿嘿笑,也没跟他多贫嘴,点了菜,又问他:“再来点啤酒”王京昀说:“行。”他们来得早,菜上得也快。聊了会所里的事,一瓶啤酒已经见底。庞川叫服务员新开一瓶,给王京昀边倒边问:“昀哥,你是宣宁人吧”王京昀:“嗯。”庞川:“嫂子也是么”王京昀抬眼,看着他,庞川没看他,只盯着杯子里缓缓上升的黄色液体。“是。”“那你和嫂子来储州之前就认识了么”一杯满上,才听见王京昀漫不经心地说:“嗯。”庞川又给自己倒酒:“你跟嫂子最近怎样了”“就那样呗。”庞川捉摸不透“就那样”是哪样,甚至不清楚他们是否好上过。王京昀盯着他:“你想说什么,吞吞吐吐的。”庞川放下酒瓶,眼光没和他对上,说:“也没什么。”“跟她有关的”庞川:“”“她怎么了”庞川的犹豫出卖了他的心思,王京昀踢了一脚他的椅子腿:“快说,别磨叽。”庞川抬眼看他,眼神是小心翼翼的:“昀哥,嫂子嫂子她怎么弄的,声音”王京昀听明白了,皱了皱眉头:“喉咙还是什么的出问题吧,我也没细问。”话毕,静了片刻,又说:“你知道了”庞川尴尬地挠挠脸,正字斟句酌着,王京昀忽然低下头,轻声笑了。“胖子,你今晚就打算问我这个的吧”庞川一时语塞。王京昀随意指了指他旁边凳子上的文件袋,说:“那什么,别跟我说也跟她有关的”庞川顿了一下,递过文件袋,有种视死如归的劲头:“昀哥,你自己看吧。”王京昀的笑容凝固下来,像刚刚还在摇动的树叶,风停了,树叶也静止,犹如没了生机。王京昀接过,解开绳子,将整沓纸抽出来,还挺厚,边角别了四五枚回形针,估计得有三十页。他又看了庞川一眼,庞川夹起一块鸡腿肉,埋头啃起来。文件是传真件,稍微有些失真,最上面是一份讯问笔录,时间在八年前的八月底。一行一行,一字不漏,王京昀看得很仔细,也很慢。八月二十四日,雨,晚上八点半左右,汤小萱伙同其堂兄将受害人从滨海路绑架至城南一废弃工厂周围渐渐人多起来,觥筹交错声,交头接耳声,甚至夹杂着几声狗吠,像烈日下的一滩浅水,缓缓蒸发了。王京昀的耳边,只留下翻动纸张的声音,还有他的呼吸,和心跳。接着是询问笔录,那个熟悉的名字出现在最开头,王京昀在她的名字上停了好一会,久到似乎不认识。问:八月二十四这天晚上你去滨海路做什么答:尝试多次,被询问人拒绝回答王京昀掏出烟盒,往嘴里塞上一支,他没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打火机擦了几次也没擦燃。“昀哥。”一只冒着火苗的打火机出现在王京昀手边,火苗被好生护着,只在风中晃了晃,依然挺立。王京昀侧过头,皱着眉凑上去。青白色的烟如入水的一滴墨,很快散开在空气里。再后面的两份文件,一份的时间就在昨夜,另一份,是疾病诊断证明。庞川瞧着他快看完,才斟酌着开口:“昀哥,嫂子她她是挺可怜的。可是那啥,咱们脱了警服也是一普通老百姓,以后找的人,也是要能过日子的那种,你说是不。我听说精神方面的病,都有那啥家族和遗传倾向,所以”王京昀像是没听见,目光一直停留在白纸黑字上,烟也忘了抽,烟头冒出细细的烟,前面的一小段已变成灰烬,挂在上面苟延残喘,只要手指轻抖,就能坠落。“而且,好像你们那边结婚还要先打报告申请的吧以前不记得谁说过”翻到最后一张,王京昀停了一下,又重新从第一张开始看。庞川:“”他端起酒杯,狠狠灌进嘴,王京昀忽然开口,险些把他呛到。“胖子”王京昀的眼睛和眉毛都很黑,像沾了墨的毛笔挥就而成,浓黑,湿润。“你还记得我们上警校那年,八月几号到的学校么”“啊”庞川咕噜咽下一口酒,望着军绿色的雨篷壁,不晓得他为什么问这个。“八月二十几吧,反正正式上课是最后一个星期一,怎么了”王京昀没说话,文件被轻轻扔到桌上。手肘支到铺着米黄桌布的桌面,杯子里的啤酒晃了晃,洒出一些,在杯底旁边湿成一个小小的圆。手掌按着自己的眼,另一手磕掉那截烟灰。庞川不知怎地,又想起王京昀接到电话几乎要崩溃的那晚。他现在看上去同样的脆弱。王京昀再松开手,眼前的酒瓶、不远处的桌椅、雨篷的骨架,都带上了重影。他轻轻甩了甩头,重影依旧。“昀哥”庞川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明白。他唯一能肯定的是,刚才他想错了。眼前的男人,在接到那个电话的时候,脆弱得也许是一块玻璃,一摔就裂。可现在,更像一个蛋壳,既薄又脆,一击即碎,蛋壳里保护着的东西,也化了一地。王京昀低头大口吸烟,直到那半根烟到尽头,他发出像两种极粗糙的物质磋磨出的声音,低沉,暗哑:“那天晚上,是我把她叫出来的。”话毕,他笑了。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他脸上表情,像是胸腔抽搐带起的颤动。一点也不好看,甚至有些扭曲。“是我把她叫出来的。”王京昀重复。庞川:“”王京昀又笑了。他垂下头,手肘支在桌上,再次掩住眼睛。或者,那应该是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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