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条。像当初苗羽佳告知苗伟祺她要回宣宁的老家,苗伟祺回复的速度依旧很快,像被良心驱赶一般。苗伟祺在短信里说:“好。”苗羽佳想了想,又说:“请你帮帮忙。他对我来说很重要。”那边回复:“爸爸知道,小苗放心,爸爸一定会找最好的医生给他看病。”时隔多年,苗伟祺与她发短信的习惯依然没变,习惯大多数时候用“小苗”和“爸爸”代替“你”和“我”。这一瞬间,苗羽佳似乎忘记了当年苗伟祺的劣迹,也没有以前那般排斥。人心就那么拳头大,恋人生死未卜的不安占据了大部分,那些旧日恩怨被逼到一个小角落,让人忽视了。就算对方是仇家,只要能救活他,她膝头点地也可以。苗羽佳请童灵为她做翻译,把想法跟王京昀父母说一遍。王季国和孙容听完,交换一个眼神,一时没有说话。走廊静悄悄的,四人之间的沉默没有融进周围的安静,反而显得突兀。还是王季国先开口,犹豫地说:“从储州到北京,一南一北,挺远的啊。伤得那么重,过得去么。现在住的病房还是无菌的,我们看都不能进去看,能转得了的么。”苗羽佳开始比划,童灵同步翻译:“能不能转,先要看会诊结果,由医生来决定。”苗羽佳顿了一下,童灵也跟着沉默片刻,“那边的医疗水平毕竟高一些,希望你们能同意。”王季国叉起腰,腰带上的钥匙串跟着晃动,发出清脆的声音。平时一向主动拿主意的孙容,到了这会,也踟蹰起来。苗羽佳又拍拍童灵手背,示意她继续:“费用方面你们不用担心,我来”“哎,这话怎么说呢”孙容终于说话,语音带着浓浓的口音,“瞧不起我们家是不是”“不是不是”童灵不等苗羽佳打手势,忙辩解。孙容说:“我们家钱是不多,但是给儿子看病的钱,还是出得起的。”苗羽佳手语打得飞快,童灵一面看一面说:“阿姨,您真误会了。我们没有那个意思,苗苗的想法是,既然这个主意是她提出的,费用方面就应该她来负责。她和你们一样,也是为了王京昀好,反正钱用在王京昀身上,谁出都一样。”王季国和孙容一时无法可说。“至于要不要去北京,还得你们来决定。”“费用的事再说,先看能不能转吧,现在也别急着算来算去。”孙容放过这茬似的,“都是为了他好,只要他能好就行。”由于储州没有基地和设备,无法进行远程指导,医院只好开具邀请函,邀请北京方面医生到储州,参与会诊,指导抢救。从邀请函发出,苗羽佳便开始交接花店的日常事务。胡磊这几年技艺剧增,虽然还差点火候,撑下一个花店,也不成问题。“好有压力呢。”苗羽佳吩咐的时候,胡磊抚胸叹道,“不过啊,苗苗姐,你就放心好了。虽然不一定能够把花店发扬光大,但是一定不会砸了浮生花店的招牌,我保证。”胡磊拍拍胸脯。苗羽佳笑笑比划:“好。”王京昀受伤的消息在晚报上刊登过,苗羽佳没有明说,但严采霜多少也猜到一些。“老板娘,你要去多久”严采霜问她。苗羽佳想了想,轻轻摇头:“不知道。”快的话,很快;慢的话,难说。苗羽佳每天都会去看王京昀,而他每天的变化,就是那双脚丫子的姿势,他身上的绑带和导管,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过,数量依然庞大。他躺在床上,也许能够看见完完整整的她,也许被纱布和导管挡住了部分视线。但很多时候,那双眼睛,是紧紧闭上的。经过几天的会诊和抢救,王京昀依然没脱离危险,但处于平稳性状态,适合转院。院方开始紧急联系航班。苗羽佳提了收拾多天的大皮箱,来到蒋幼晴家。从先前的短信,蒋幼晴和周医生便知道了王京昀一事。对于此,他们只是比普通民众多了一份关心,担心苗羽佳会承受不住。苗羽佳把皮箱放在玄关,换了鞋子直接走向沙发。“我快要出发,来向你们告别。”蒋幼晴早有心理准备,可咩没料想来得那么快、那么突然。蒋幼晴说:“真要去”苗羽佳也不坐,站在沙发前俯视他们,点点头。这次面对面,比上一次多了一层生死,蒋幼晴比起上回少了几分凌厉,埋怨似的说:“语言又不通,你过去怎么办”苗羽佳应得简单明了,“请一个手语翻译。”蒋幼晴搜肠刮肚了一番之后,说:“店里的事怎么办,全都交给别人么”“胡磊和采霜都值得信赖,交给他们,没问题。”“去到北京你住哪里”蒋幼晴说,“从小到大你就没自己一个人去过那么远的地方。”“这次我也不是自己一个人,还有他的爸爸妈妈一起。”这么一说,倒教蒋幼晴觉得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小白兔被狼叼走了。苗羽佳难得停顿一下,“我在医院附近租了一套房子,不怕没地方住。”房子是苗伟祺给她租的,苗羽佳隐去这段没提,甚至也没说曾经和苗伟祺联系过。苗羽佳的对答如流呛得蒋幼晴一时无话,周医生也不好接话,屋子一下沉入难堪的静默中。久久之后,只听蒋幼晴一声轻叹,她手肘支在膝盖上,两手扶着额头,呈现一种挫败的姿势。“小苗”蒋幼晴没有瞧她,弓着背的样子让人想起佝偻的老人。苗羽佳忽然想起,她妈妈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呢。“妈妈不是非要拦着你,你也是一个成年人,会有自己的想法和选择,有时我们拦也拦不住。但妈妈不想你走我的老路,妈妈就想问你一句”蒋幼晴抬头,一圈红色勾勒出那双与她相似的眼,“为了一个男人,抛下自己的事业和家人,跑去那么远的地方,值得吗你完全可以把他交给他爸爸妈妈,我相信他们也会好好对他。”蒋幼晴的好声好气,让苗羽佳的一颗心也跟着沉静下来,平和的心境渐渐滋生出另外一种情绪。苗羽佳走过去,跪坐到沙发前,像进行某种仪式一般。从仰视忽然变成俯视,蒋幼晴身子不由往后缩了缩。“妈妈,”苗羽佳在手语里很少这样称呼她,“你说的,我都明白。我不是抛下你们和事业,我只是暂时离开,还会回来,我的根是在这里,连着你们的。除了你们,他也很重要。他现在情况很不好,如果我能帮到他、我能陪伴他,我却没有这样做的话,以后想起来我会非常后悔。你当初也一直陪在我身边的。”苗羽佳缓了缓,“你说了要给我们一年考验,一年之后我一定带他回来看你们,好吗”蒋幼晴别开脸,掩着嘴哽咽起来。苗羽佳只是拥抱了一下她,站起来,跟周医生挥挥手,拖着沉甸甸的皮箱离开了家。、60 第五十九章储州飞北京,三个小时,这场接力,苗羽佳前所未有的胆战心惊。其实她并不能为王京昀做什么,甚至她和他的血型不相符,全程都由医生护士看护。王京昀被推出病房的时候,身上盖了一层白色被子,只有脑袋露在外面。王京昀还处于感染期,之前一直在病房,还未能探视,这是这些天苗羽佳离他最近的一次,但也隔了一墙的医生和护士,从外边看他一眼。王京昀醒着,目光不知落在何处,他脸上的伤比较少,结了几块痂,像画家围裙上的颜料痕迹。苗羽佳只见他眨了一次眼,病床便被匆匆推走,王京昀的脑袋被医生挡住,她跟在后面,只能见着铁杆上悬着的血袋和吊瓶。苗羽佳不确定,他有没有看到她。但没关系,他应该是知道的。机舱里,他们又分开了。苗羽佳脑子乱糟糟,东一片西一片的印象碎片,不停切换。她担心机舱内的气压会不会让王京昀的伤口崩了,血浆会不会不够用,飞机的颠簸会不会让他更痛苦医生已提前告知,不会有太大问题,苗羽佳依然咽不下这颗定心丸。苗羽佳又忽然想到,以前苗伟祺把她送去医院,除了懊悔,是不是也是类似的心情。无助、迷茫、只能干巴巴等着,不敢往好处想,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飞机遇到气流,轻微颠簸,苗羽佳一颗心也悬到嗓子眼,堵得胸口发闷。“哎,她没事吧,是不是晕车脸色不太好啊。”孙容用方言偷偷问王季国,她和苗羽佳隔了一个王季国。王季国瞥了一眼苗羽佳,低声说:“你自己问不就知道咯。”孙容瞪他,“你离得近”。王季国只好转头,温声问苗羽佳,一开口还是方言,末了又用不标准的普通话重复一次:“是不是不舒服,看你脸色不太好。”苗羽佳没注意自己一直咬着唇,忙摇摇头。“哦,没事就好。”王季国说,“以为你晕车了。”苗羽佳再度摇头。她和王京昀父母交流不多,之前基本上是通过童灵,像这样三人单独在一起,还仅仅是一个开始。救护车开进了停机坪,苗羽佳下了飞机,远远便望见挡风玻璃前那张粉纸的纸牌,写着王京昀的名字。要去的是304医院,几个穿军装的战士来把王京昀的病床扛下飞机。王京昀已经闭上眼,病床的后端挂着同样的粉纸黑字的名牌。他被推进救护车,苗羽佳感觉谁把自己手上的接力棒抽走,掌心空空,一时恍惚,又对下一棒充满期待和不安。苗羽佳和王京昀父母坐后一辆车,跟着一路鸣笛的救护车。北京与南方那座省会自然不可同日而语,繁华,也喧闹。这趟出来,没有丝毫来到大都会的兴奋感。苗羽佳一下车,更感觉到那股冷冽,干燥得要将肌肤绷裂了。所幸王京昀体征还算稳定。苗羽佳和王京昀父母办完手续出来,外头已经华灯初上,飘着雪,白蒙蒙的一片。王季国两手揣兜里,缩着脑袋说:“北京真冷啊”他只穿了一件厚夹克,估计是在储州时最厚的衣服了。“冻得手指头都要掉了。”孙容也是同样喃喃,一面把棉衣的帽子兜头上,搓搓手,塞进衣兜里。在门口等了一小会,一辆商务别克停下,车门开闭,走下一个穿棕色大衣的年轻男人,后面跟着一学生打扮的姑娘。“您是苗姐吧”男人客气地笑,明显的北方口音,递上一张名片,“苗先生叫我来接你们的,你们喊我小马就好。”小马又介绍后面那姑娘,小张,手语翻译。王季国和孙容面面相觑,询问性地看向苗羽佳。苗羽佳比了一个上车的手势,小马过来帮他们搬行李,招呼着说:“叔叔阿姨,快上车吧,外头冷。”“哦哦。”王季国和孙容都有些被这阵势吓到,又交换一个眼神,连应两声,才猫腰钻进车里。先前苗羽佳只告诉他们,住的地方她找好了,没想还有接送的。这待遇,倒像是游子归乡一般。“住的地方就在旁边的水文社区,很近,走路十来分钟就到了,方便。治安什么的也不用担心,都有保安值班。”小马边开车边说。老社区,抬头可见布置得有些混乱的电线,六层楼,他们住五层的一套二居室。相较于建筑外表,屋内装修还算不错。“屋里的东西都按苗先生吩咐的换了一遍,床铺、锅碗瓢勺、盐油酱醋什么的,都是新的。”小马边带他们参观边说,从厨房出来又拉开冰箱,又教他们怎么开暖气,“家电什么的都是好的,可以用。”孙容也东瞧瞧西瞧瞧,拉拉王季国的袖子,小声问:“这么好的房子,月租得多少钱啊”王季国说:“肯定不便宜。”苗羽佳走过来,小张帮忙着翻译:“叔叔阿姨,苗姐说让你们先歇着,她出去一会就回来。”王季国连应:“好,好,你们忙。”又冲着苗羽佳,“辛苦了。”苗羽佳出了门,小马说:“苗姐,有事就给我发短信。苗先生都吩咐过了,您别客气。”苗羽佳点点头,比划着,小张又说:“苗姐问附近卖衣服的地方在哪里”“行,我带你去。”小马笑着说,“刚来北京不习惯吧,我也是南方人,刚来北京也冷得受不了。不过在室内都还好,有暖气,就是室外,雪化了那会特难受。”小马一路话多,即使苗羽佳默言,他也不觉尴尬,导游似的,很热心。回来已经将近十点,路上人车少了许多,只有站岗的路灯,冷冷清清。小马要帮忙提袋子,苗羽佳拦下,掏出钱包,朝小张比划。“不用,”小张也不翻译,直接说,“苗先生已经付过钱了。”苗羽佳眼神像被冷风冻住了一会。小马也反应过来,重复:“苗姐,不用给钱的。”苗羽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收起钱包,提着大包小包下了车。直到她上了五楼,才听见车引擎的声音。苗羽佳不是会想太远的人。她从未想过有天和苗伟祺的关系还能有所缓解。说不上是原谅他,但现在他的弥补起码没有让她反感。也许擦过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