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绝对是个傀儡的坟墓,他提防小皇帝还来不及,怎舍得巴巴将自己唯一的一个妹子送过去受。这件事情着实不好办。转日我抱着平安在秦府的幽然亭内纳凉,有丫头前来请我去花厅,说摄政王此刻正在那里品茶,邀我过去一同品茗鉴赏一番。我对茶叶并无研究,却也顺着他的意思过去陪一下。人未走到花厅,凄婉的琴曲已经飘入耳朵,于是我晓得,柳蝶衣也在那厢品茶抚琴,原想扭头就走,秦延之却起身迎了出来,盛夏的天气,他只着了一件月白棉布的儒袍,微风拂过,发丝飘散,说不出的清淡雅致,他从我手中接过平安,柔声说:“日头毒的很,怎么不让丫头给你撑伞,瞧你,满头大汗。”他从袖中掏出手帕帮我擦拭细汗,极尽体贴。他自来都有怀揣手帕的喜好,我曾为他这一雅致的习惯着迷过很长一段时间,那会儿我将将下山,莽撞得不成样子,每每出了汗、洒了水、溅了汤他总会笑着掏出手帕来为我擦拭,低声说一句:“子宁别急,慢慢来。”在我当时的意念里,每一个温润男人的怀中都应该揣着一方素雅的帕子。而今熟悉的感觉袭上心头,我不免触景生情,敛眉唏嘘。秦延之似是猜中我的心思,只低头在我耳边轻声说道:“这帕子是为你备的,五年前是,现在亦是。”他的气息连同夏日的暑气一同喷洒在我的耳根,瞬间便如火烧云般蔓延开来,一张脸大概已经红得不成样子。我忙从他怀中一把夺过平安,匆匆迈入厅内,嘴上只说道:“天气太热了”秦延之轻声笑起来,随后步入花厅。这是我自落云山一役后第一次见到柳蝶衣,她整个人清减不少,淡妆素颜,衣服也是清冷的藕荷色,我盯着她瞧了半晌,想不出要说什么,不打招呼却终归又不好,遂指着她的裙角说道:“你还是穿红色衣衫好看。”蝶衣姑娘的面色瞬间惨白,毫无血气。怀里的平安踢腾一下,我便顺势寻了个位子坐正,丫头们端上来茶点,黄灿灿的芙蓉糕,方方正正,我瞅着那糕点委实别致,便也掰着沫子去喂平安,小孩子已经开始长牙,上排两个门牙,下排两颗磨牙,可爱得如同豁嘴小兔子。秦延之同以往那样挨着我坐下,边喝茶边逗平安,他轻抚平安的脸庞,满目宠溺,我不晓得他是如何对秦朔的,但对待平安,他一直很尽心。不知道何时柳蝶衣又开始弹琴,还是那种凄凄切切、哀哀怨怨的调子,想当年听得我差点将卧房的墙壁挠下一层,而今她倒也还是这个性子,千千万万年怕都是改不了的。我听着有些头疼,平安傻呵呵的,只含着芙蓉糕一派餍足。不知又过了多久,蝶衣姑娘开始轻声泣哭,还是以往的哭法,百转千回,挠人心脾。秦延之微微皱了下眉毛,掰块芙蓉饼喂到平安嘴里。平安心满意足得正要嚼,我忙伸手从她嘴里抢下来,抱怨道:“这块太大了,会噎到她的。”秦延之便又掰了一块,递到我面前道:“这块呢”我摇头:“还是有点大。”“哦。”秦延之埋头专注得撬下发丝大的那么一缕,笑着说:“这下倒是好了,没想到这孩子喜欢吃这个味道的,回头我让厨房多备一些。”柳蝶衣忽然趴在琴上放声大哭。我望了一眼秦延之,而后拍掉裙角的芙蓉渣,起身抱过平安便走,路过她身侧时忍不住低头说了一句:“蝶衣姑娘,弹得不好也不用哭啊,这里又没人笑话你。”于是柳蝶衣哭得更凶了。下午的时候,平安便开始打着饱嗝吐奶,吓得我忙差人去请大夫,秦延之也闻讯赶来,陪我守在平安床前。后来大夫跟我说:“小姐吃的食物过硬,过凉,而且过多。”我满心愧疚,可怜的平安被我撑死了,我果然天生不是当娘的料。秦延之对这种情况也很无奈,只劝我当夜留在王府,将养一宿,待平安身体康复后再回宫。望着平安直挺挺的小身板,我欲哭无泪。夜里就宿在以前的卧房,倒也习惯,我掌灯守着平安,秦延之守着我,一直到很晚才回房。我怕平安再出什么岔子,夜里睡得很警醒,只没想到平安没出什么岔子,柳蝶衣倒出了点岔子。她深更半夜抄着一柄短剑摸进我的卧房,动静很大,还带倒了屋内的一个玉瓷画瓶,惊心动魄的响动连平安都惊醒了。我披衣坐起身,看着她手中的短剑,问道:“你是来杀我的”柳蝶衣哆嗦一下,面容惨白,她贝齿咬住嘴唇,最终似乎是心一横,挥剑架上自己的脖子,厉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注意,你仗着表哥疼你宠你便想将我嫁给上官宇,让我老死在皇宫那个鬼地方,做梦吧,我柳蝶衣就是死也不会如了你的愿。”我盯着她没有说话,屋外的月光清凉如水,洒入室内,柳蝶衣握剑的手开始颤抖。良久,她又哭起来。于是我轻轻叹了口气,无可奈何道:“人活着贵在自知,你若不想嫁,没人迫得了你,你若真想死,也没人拦得住你,只不过这死又分好些个死法,抹脖子算一种,只怕你又下不去狠,手一抖抹偏了,痛苦的还是你;上吊倒是可以,就是漫长些,最怕中途被人救下,死也死得不利索;服毒最干脆,两眼一闭腹中翻腾,忍一会儿也就过去了,只是死相难看,青青绿绿的,怕会损了蝶衣姑娘的玉容;若是想投湖最好挑个山明水秀的地方,比方说院子里的荷花池是万万不能的,保不齐你跳下后发现自己其实是被臭死的说起来,自杀当真是门很深奥的学问。”柳蝶衣的手抖得更厉害,几乎快握不住剑柄。我抬头望着窗外的夜色,忽然就想起了杨离,我的师弟,那个明知道会死却依然牢牢护在我身前的男子,他临死的时候跟我说:“师姐,你要开开心心得活着。”他说:“师姐,你不要哭,你要好好活着。”我轻抚着怀中的平安,缓缓说道:“蝶衣姑娘,你可还记得我的师弟杨离,其实他真的是一个很傻的孩子。”柳蝶衣趔趄退后一步,嘴唇颤抖。我冲她笑了笑,淡淡说道:“杨离曾跟我说,他只愿做我的弟弟,长长久久得陪伴在我的身边,这样他便会很高兴很高兴,只可惜他连这点微薄的愿望都无法实现,他死的时候在吹埙,是微笑着走的,我从未看到一个人可以像他那样开心的死去,我曾经以为我会很恨很恨你们,可是我现在再见到你,内心里竟然生不出半点情绪,你若想死,我不会拦着,你若想活,大抵也是可以的。”柳蝶衣颤抖着身子,眼泪滚滚而下,她的声音也是颤抖的:“你想怎么样你到底想怎样”“生死随意,原是没有人迫得了你,只是别扰了我和平安的美梦。”我抖开被子细细铺平,平安拧着身子腻在我怀里,我便只能斜靠在塌上哄她睡,小丫头左拱拱,右拱拱,显然又恢复了精气神。不知何时柳蝶衣走了,我也盹过去,再睁眼天已大亮,室内满地的玉瓷碎片,晨曦的阳光照射进来,闪闪发亮。用过早膳后秦延之送我回宫,马车轻轻晃动,他坐在我的身侧说:“夕儿,你若有什么事便跟我说吧。”我偏头看向他,笑道:“也没有什么事,就是平安的乳母近日染了风寒,你派人替我去药庐取些草药过来,我现在最怕平安又病倒。”秦延之望着我,沉吟良久,最终说道:“放心,一切有我。”我原以为柳蝶衣的事情便会如此过去,只没想到几日后的朝堂之上,年轻的摄政王却主动奏请将表妹献给小皇帝,让她侍奉龙体,以安天年。那帮争得面红耳赤的朝堂大臣们统统噤了声。有人私底下又开始纷纷议论起这桩姻缘的不好,无非诟病柳蝶衣的烟花出身,还有那样的一个表哥没准唱得就是里应外合的双簧之戏。这种话听多了,我只微微一笑,低头逗弄孩子。而柳蝶衣终究是没有勇气自杀,哭也哭了,闹也闹了,抹脖子的事情大抵也不是做过一回两回,折腾到最后还是乖乖得披上喜服,戴上珠冠,吹吹打打得被迎入芳华宫。立妃的当日,小皇帝还特特将我叫入养心殿,他从大堆的公文中抬起头来,面色虚弱,精神却是少有的好,他笑得意味深长:“你这个妹妹我可没有白认。”我说:“柳蝶衣是自愿嫁给你的,与我倒是没有多大干系。”他闻言站起身子走下台阶,手扶着桌子,每一步都走得艰辛,待到了我的面前已是满头大汗,他说:“你若能再帮我一次,天下分你一半,左右都姓上官。”我听完这话便笑起来,摆手道:“我就是一个山贼,没文化没底蕴,玩不起政治,也不想被政治玩。”上官宇站在那里也闷声笑起来,笑得久了便气竭跌坐在地,他索性斜靠着桌子跟我说:“我想纳柳蝶衣为妃,现在还空缺淑妃,慧妃,贤妃,德妃和庄妃,皇妹觉得哪个合适”当今的皇帝陛下倒下了,我便也绝对不能继续站着,索性也靠过去跟他坐在地上,轻拍着后背给他顺气,顺了半晌他的气色便又好很多,我笑着说:“就贤妃吧。”上官宇很艰难地笑了笑:“倒也合衬。”至此,柳蝶衣彻底迈入后宫,成为小皇帝众多女人当中最特殊的一位。我从没想过上官宇是否真的喜欢柳蝶衣,也从没想过柳蝶衣是否真的会老死在皇宫,这些都是与我无关的。我只知道,我、任墨予还有平安,绝对不会在这种尔虞我诈的鬼地方呆一辈子。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已完。、第〇九章:抢花魁在宫中呆得久了,我偶然去过药庐几趟,除了一鼎类似于江湖术士一般的炼丹炉外,便是好几架子的不知名药草,我偷偷翻翻找找,并未发现什么异常。起初我还常偷溜出去跟任墨予相会,日子久了终是纸包不住火,秦延之知道后怒不可遏,重重责罚了云华宫内数名宫人,之后便全部换了一班新的嬷嬷仆妇,即便连我睡觉的时候都有丫头在卧内房替我打扇子、加炭火。于是我跟任家二公子更是如牛郎织女一般,一年半载都见不上一面。平安经过这些日子的磨练,已经渐渐把任墨予忘记了,她开始学说话,会说的第一个词是“爹爹”,冲着秦延之说的,我的眼泪默默往心里流,连任墨予的那份也流了出来。秦延之愈加喜欢平安,一岁上下的时候便抱着平安学走路,趔趔趄趄,竟是比我这个亲娘还上心。后来这种情况愈演愈烈,小丫头依恋秦延之的程度已经达到变态的境界,吃饭要爹爹喂,睡觉让爹爹抱,就连上厕所都要爹爹陪我这个亲娘也逐渐被她遗弃了。就在我悲愤欲绝的当口,宫外面又传来一则八卦消息,说是三个诸侯国送来的质子在醉金坊争抢同一名花魁姑娘,先是争吵激烈,继而大打出手,最终三败俱伤,这件事情在坊间掀起轩然大波,那名花魁姑娘一时之间成为炙手可热的人物,无论达官贵人还是平头老百姓,皆争先恐后欲一睹芳容。我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雪地里折梅,入冬后秦延之命人将我的院子内悉数植入梅花,有“金钱绿萼”“红台垂枝”“算珠台阁”名字当真雅致,就是记起来费心,我常常记住了这个忘了那个,分不清哪个是西域来的,哪个又是东土产的。八卦的小婢女在我跟前说得绘声绘色,仿佛亲眼看见一般。我听了半晌便停了折梅,偏头诧异道:“蝶衣姑娘已经入宫了呀,这又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这年头美人也委实太多了点。”那小婢女又说:“听闻这个姑娘初初只是勾栏里的粗使丫头,端茶递水的那种,后来忽然一天被湘西王的弟弟相中了,搂着她说要陪夜,那丫头不从,挣扎的时候动静弄得大了些,惊动了阁楼里的公子们,恰巧城东王家的大公子也在,便摇着扇子路见不平英雄救美了,可那湘西王家的公子哪里肯依,只死活抱着那姑娘不松手,于是城东王家的大公子便动了手。”我将她的话细细咀嚼一番,忍不住问:“那这件事跟汉北王家的二公子又有什么关系”那小婢女哎呀一声,掩口胡卢,她笑着说:“公主大概没见过汉北王家的那位公子吧,听说他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为人又慷慨大方,温柔体贴,最解风情,很受坊间姑娘的青睐。”我磨了磨牙:“没见过。”于是那小婢女接着说:“话说那位粗使的丫头被两位公子争抢到无奈时,忽然俯在桌子上呜呜哭起来,她边哭边说道,我虽然是青楼出身,但心里面已经有了人,心心念念只想伺候那个人一辈子,你们再逼我再逼我我就去死”“不用说了,她仰慕到想自杀的心尖尖上的人肯定是那汉北王家的公子了。”我伸出剪刀干净利落得剪下一枝梅花。小婢女雀跃:“公主真是聪明,她这厢刚哭着表明心迹,楼上的闺阁房门一动,那位二公子半敞着袍子从屋内走出来,边走边戏笑着说道,既然这位姑娘如此倾慕在下,本公子又怎好辜负了姑娘的一片芳心。”我气急反笑,忍不住击节叫好:“三位诸侯国的质子一起逛青楼,何其壮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