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来的自信他就不会再找别人”“他爱我,而且过去现在都只爱我一个。”“哦,是这样吗,那我给你看一样东西。”赵钦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锦囊,拉开袋口,将它翻转过来,有几块东西从里头滚落出来,砸在桌面上,叮当作响。李世远辨认出了那是什么,顿时面色就晦暗下去,他像弓一样绷直的身躯突然塌了下去,缓缓地靠在椅背上。“他亲手摔碎的,这玩意儿是你送的吧,你比谁都熟悉,不信就凑近看看,是不是你的东西”赵钦微微笑了一下,“他本来是让我当垃圾扔掉的,我把它们收了起来,打算着物归原主。喏,你赶紧拿回去,要我说,他就不适合这一类风雅的玩意儿,矫什么情呢,我呸。”李世远将手撑在额头上,嗓子哑得厉害,他说:“你说,这是他亲手摔碎的”“废话,我骗你干嘛你还不死心啊”李世远低低地笑了起来,他将那些碎玉都收了起来,装回锦囊里,然后细心地放回公文包里。他说:“好,我都知道了。”赵钦看见他突然间就萎靡下去的神态,仿佛抽空了所有色彩一般,整个人都显得恍惚起来。他问:“我最后跟你说一句,他是真的死心了,你要是还稍微顾着他哪怕一点儿,就别再接近他,刺激他了,懂吗”李世远起身要走人,临了留下一句话:“这是我和他的事,你管不着,该怎么做,不用你指导。”赵钦对着他的背影,破口大骂,引得咖啡馆内的人纷纷侧目。他攥紧拳头,阴着一张脸出了门,开车往看守所去了。21他的面上有几道深刻的阴影,冷色的光线使得白色面颊与那阴影区分得更开,而阴影是由几条分隔均匀的铁栏投下的。他看着对面的人缓缓开口道:“我以为再也不会见到你了。”赵钦一手撑着额头,指尖敲击着桌面:“现在这个阶段,要进来见你确实也不容易,不过想一想,怎么还是得来看看你的状况。”“我以为你在躲我。”“你哪来的自信认为我需要躲你”赵钦短促地笑了一声。“你不敢面对我,毕竟”程乃谨瘦削修长的手指抚上胸口,垂了眼睛,全神贯注地看着,“我这里还有一刀是你亲自捅下来的。”“少来,那可是你自己存心找死,我没打算这么便宜了你的。”程乃谨笑了,他的头发本就稍长,如今更是堪堪齐肩,衬得面色阴郁又诡谲。他摇摇头,说:“罢了,赵钦,我们不谈这个。我就想问问,你和他在一起”“对。”“如何”“什么如何”“你觉得他如何”赵钦望着他那张被沉重阴影分割的脸庞,突然挑起了半边的眉毛,是个志得意满的神情,“很好,前所未有的好,跟我所想的相差甚远。”“哦我以为你会很快厌倦。”程乃谨向前倾了身子,然而镣铐的存在使他的动作变得有些别扭,“你在他身上看到了什么浅薄幼稚,任性妄为,你能忍他多久”赵钦出乎意料地并未恼怒,他只是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什么也没看到,但就是因为什么也没看到,所以才显得可贵,不过你这种满肚子坏水的毒蛇估计一辈子也不会懂。”程乃谨将身体的重心放回了椅子上,他微微仰着头,笑了两声,“真是令我嫉妒啊如果说我现在对你还贼心不死,你会不会觉得很恶心”“会。”赵钦皱了眉头,“我还会觉得你有毛病。”“你觉得我恶心有病还来见我不怕回去吃不下晚饭”“你少自作多情,我只不过是来了解一下这边的进度罢了,看来还是太慢了,”赵钦有些漫不经心地说着,“你大概也猜到了,虽然物证不足,但事情几乎没有一点儿进度,肯定是有人在上边儿施压,你那靠山对你还不错,愣是想把你保出去。”程乃谨不以为意地“嗤”了一声儿,“我现在不想出去回他身边,也不想进牢里,你猜猜看,我想去哪儿”赵钦没那个心情回答他,程乃谨自顾自地说下去:“我想去下面。”他指了指地面。“十八层地狱。”他说。他大笑起来,手铐碰撞出叮当响声。“你真是神经病,疯子一个。”赵钦怒极反笑,“不过我看在他的面子上也好,看在他妹妹的面子上也好,总归是不会让你如愿的。当初姓唐的能把章家搞下去不过是和别的几股势力联手,这也得怪章君国自己吃独食儿,不给被人腾点地方,迟早墙倒众人推,这点我估计你猜得很透了,但既然章君国都能被联手搞下来,那继位的唐英勇一样也能,就看你在他心里是什么个分量了,你自求多福吧。”“我不想自求多福”程乃谨喃喃道,“我想求死,或者求你多看我一眼”“我从刚才进来就看着你,你应该知足了,或者可以跪下来磕几个头”“不,”程乃谨摇着头,“你没在看我,你眼里根本没有我,如果不是因为他,你不可能接这烂摊子,也不会跟我有另外的接触。我这几天,想了很多,虽然明白自己是没什么希望了,但还是要忍不住幻想,如果我是他,或者你喜欢的是我”他看着赵钦皱着的眉头和嫌恶的神情,隔着纱布缓缓地抚摸伤口,“我这些伤完全没好呢,就把我扔进来,里边儿又湿又冷,晚上疼得睡不着觉,睡着了也要活生生疼醒,但我还是没日没夜地在想你,想你更年轻一点的时候,那些时候真是好啊赵钦,你爱他吗”他抬眼,略带恳求地看向赵钦。后者被外头来的人提醒时间到了,起身准备出门,握住门把手的时候,他回头,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又收了回去。他留给程乃谨的,只有一个冰冷而轻视的眼神。接近庭审日子的时候,章九带着赵钦去了地处郊区的一片高级墓园。那地方绿化做得很好,遮天蔽日的树木将深绿色的阴影投在砖石地面上,随着下午的阳光与微风轻轻晃动着、离散着,好像地面上游动的金鱼。章九就在这样的一片阴影里盘腿席地而坐,对着墓碑发呆,尘土弄脏了干净的裤子,但他丝毫没有在意。赵钦站在他身后,递过来一束白菊,章九接了,轻轻地放在了墓前。他许久都没有说话,然后才从上衣的兜里掏出来一块手表,搁在白菊的边上那是迪士尼的某款限量,他开口道:“这东西是她好久之前缠着我给她买的,那时我嫌太便宜,太幼稚,掉档次,就没给放在心上,想着给她买个更贵的更漂亮的,谁知道这一忘,就没能亲自看她戴上。现在想想,五六岁的小女孩儿不就喜欢这种东西吗,我真自以为是。”章九叹了口气,拉着赵钦在一旁的石阶上坐下了。从这个角度看下去,整个墓地显得辽阔而寂静,安宁而祥和,山下的守墓人养了只金毛,四处乱窜,嘴里还叼着不知从哪座墓前偷来的白色花朵。他看着那狗的憨态可掬,突然轻轻地笑了。“赵钦,你还记得吗,其实我们家以前是养过狗的,也是这种大金毛,那时候我十三四岁来着吧,你来我们家玩儿的时候可喜欢逗那金毛了,记得吗”赵钦揽着他的肩膀,凑得近了一些。“那当然,我还记得它名字叫什么波`波来着”“对,就是波`波,”章九说,“这个名儿呢,是小晏给起的,那个时候她四岁了,还只会叫两个词儿,一个是妈妈,一个是爸爸,连哥哥都不会叫。之所以给狗起名叫波`波,大概也是因为她只会这接近的发音吧。我差她那么多岁,总不可能老跟她在一起玩儿,所以买了只金毛陪她。说起来,那时候我们一起陪着她去宠物店看,她一见到那小金毛就吱哇乱叫,我们都以为吓着她了,谁知道她还就扑上去搂着不放了,哈哈。但是波`波很不听话,长得机灵,却不大好教育,老是跑到我房里去拉屎,”章九讲到这里,笑容更大了,“有一天晚上,我掀开被子要睡觉,嗬,好家伙,一大泡儿新鲜的就躺在那儿等着我给它涂抹均匀呢。那次我就火了,本来就不大喜欢养宠物,发了一通脾气,要把波`波给送走。小晏虽然反应迟钝,但是看我那么生气地把狗往门外踢,就哇哇大哭,我一看她哭,就更生气了,隔天就叫人来把狗给牵走了。她哭了好几天,我都没搭理她,后来她很快地就忘记了,不哭了,只是又变得很孤独,因为没人陪她玩儿了。我现在看着那狗,想起这件事,就想抽自己两大嘴巴子。”他感觉到赵钦搁在他肩膀上的手轻轻捏了两下,顺势就把头靠进了赵钦的颈窝里,呼吸随微风起伏着,声音变得很飘忽,“其实,她小的时候我并不很喜欢她的因为我是个脾气很坏的小孩,讨厌有人跟我争宠,我根本就不配当个哥哥但是逐渐长大以后,发现她在这个世界上几乎是没有什么生存能力的,我爸我妈迟早会老会死,剩下的唯一一个能护着她一生的人就是我了所以,我们逐渐变得亲近起来,我是个没什么用的人,保护不了谁,唯有她能让我稍微感到做一个男人、做一个哥哥的成就感,她还长得跟我那么相像,我看着她,就像看一个更加弱小的自我,赵钦,你知道这种感受吗”赵钦的嘴唇轻轻地摩挲着他的面颊,“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很难受,你一难受,我就要不知所措,小九,你要想哭的话,就偷偷趴我肩头上哭一会儿,我不会笑你的。”章九却直起了身。他望着在白亮刺眼的烈阳下轻柔起舞的树叶,眼里一点泪水都没有,阳光把他的面颊照得有些虚化,看着很不真切。他突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哭什么哭,哭有用的话我早就把这整座山都给淹了。赵钦,没事的,都快结束了,如果还要拖延,那我就强行结束,要是杠不过姓唐的,真的让程乃谨给出来了,在那之前,我会想办法给送一剂毒针进去,事情总得有个结果吧。这事儿完了我还得看看我爸那边保外的事儿怎么搞,然后送我妈回英国,我们去n市,那里气候比这里要好多了,你呢,得抓紧时间学做饭,我反正是绝对不进厨房的”赵钦就看着他小嘴吧啦吧啦地说,往外倒豆子似的,一幅生机勃勃的样子。他一个没忍住,就上去结结实实地亲了一口。章九拿手背抹了抹嘴角,皱眉,“你干嘛,小晏看着呢”“看着就看着,我要让她知道,她那混账哥哥有人照顾了,在天堂也能安心。”赵钦又将嘴唇贴了上去,与他温柔地接吻。他有些激动这是他们之间第一个不带有血腥和欲`望气味的吻。顶的树叶摇动着,飒飒作响,眼睛闭合着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只剩粉红色的灼热光芒。倏忽间风把一个蝉蜕吹了下来,落在地面,喀哒一声,突然就惊醒了章九。他的眼神在那一刻有了焦距,然后伸手推开了赵钦。赵钦看着他被舔吻得发红发软的嘴唇,像两片花瓣似的,心跳登时响如擂鼓,他用手指揉弄了两把,然后就被章九从地上拖了起来。他们往山下走去,在这段路上,赵钦又偷亲了他两口,引得那老态龙钟的守墓人侧了目,大金毛兴奋地在他俩周围打着转,舌头伸在外头,呼哈呼哈地吐气。赵钦笑着,弯腰摸了摸它毛绒绒的头顶。回去的路上,赵钦接到了一条信息,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全文如下:我这里有可以让唐勇英收手的东西李他看着那个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姓,咬紧了牙关,咯吱作响。章九侧过头看他,“怎么了”赵钦换上了一个轻松的笑,“没什么。”“没什么就专心开车,别看手机。”“是是是,媳妇儿的话我哪儿能不听呢。”“不会说话就别说。”赵钦看着前方开阔平坦的单行道公路,却觉得眼下命运仿佛为他岔开了另一条未知的道路。而他并不知道这是好是坏,是幸运或倒霉。22正如章九所说,即便再拖延,事情也得有个尘埃落定的结果。那天坐在被告席上的程乃谨形容憔悴,他那头乌黑的中长发被剃去了,只留了一个利落的寸头,显得五官萧条面颊瘦削,橙黄色的宽大衣裳在他身上显得像一个编织袋。他一直望着虚空中的某个点发呆,神色冷峻,并不打算做什么反应。他的律师倒是呈现了一幅与他相反的面貌,跳脱热烈而自信,有条有理地说着,丝毫没有一点怯场的意思在。李若朴在原告席上,一直死死地盯着对方,眼神专注的程度让旁听席上的众人都颇感到一丝寒意。反观她身旁的章九倒是悠闲自然得多,还不时抓着她的手以示抚慰,似乎根本不在意局势的僵持不下。但其实他们的形势并不明朗,除了录音确实没有什么证物,然而录音此物可经伪造,所以难以变成一个强而有力的工具。章九在听到最终的因物证不足等而拟判无罪的结果时,还是掐紧了李若朴的手,她望着章九,对方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眼底却烧着火。程乃谨被带下去的时候却突然有了点反应,他先是看向了旁听席上的赵钦,似乎用口型说了一句简短的话,然后又朝章九这边看来,隔着很远的距离,看不清他脸上的细微表情,最终他还是笑了一下,低着头走了。那是章九最后一次看见活着的程乃谨,但当时的他除了无处可发的忿恨与无力,什么也没想到。结束后,先是安抚好了李若朴和其他章家的亲属,然后赵钦拉着他,回了他的住所。一进门就将他推在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