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他发现栾涛的身体微微一震。仿佛想起什么,低声问道:“不想见他么”“想,也不想。”“怎么讲。”栾涛抬起头来,目光里掺杂一丝难以言描的凄凉,“见了徒增悲伤罢了。与其一起伤心,倒不如不见。”从来不知栾涛还有如此温情一面,即将阴阳两隔,居然为了不让情人伤心而选择放弃最后相见。简直就像是重新认识栾涛,解墨卿揉揉眼睛,仔仔细细将他打量一遍。忽然,也不觉得这人讨厌了。可是,到了嘴边的话却是横着出来的。“我要是你就一定见上一面。人心难测,谁知道他明天会不会另觅新欢,把你忘个一干二净。”短暂沉默后,栾涛惨淡一笑,“可惜我不是你。”“嗯嗯,这我信。我也不希望你是我。”这都哪挨哪啊,栾涛险些被气乐了。到底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都要死了,你就不能给我两句好听的,让我开心上路”“不能。我不是那种人。”“那你所谓何来”“你都要死了,我当然要来看看,看你怎样狼狈,脸色如何,心情如何,饭量如何”这般欠抽的话放在往日栾涛一定要关门打狗,怎奈心里一片死灰,拒不接招。“你看也看了,该走了吧”“可我还没看够”“哦,那你继续。”栾涛索性不理他,也不在正襟危坐,干脆面朝墙躺下来。身后一声轻叹,“关内侯,你看,他真是不想见你,你又何必强人所难。还是回去吧,免得扰了人家清净上路。”栾涛心里一惊,那冤家来了什么时候,刚才怎么不见就觉心里某处一动,再也按捺不住那份喜悦,翻身坐起来一看,栅栏外仍是那人,哪有周岚身影。再看那人,双手捂嘴,笑得肩膀一颤一颤的。不由火冒三丈,“竖子,竟敢耍我”继而开骂。真把人惹怒了,解墨卿也不再捂嘴,笑得前仰后合。笑了好一阵,这才止住笑,一拍屁股走人。剩下栾涛独自在牢里跳脚。拐过一堵墙,周岚转身出来,一脸无奈,“夫人,你何必如此气他。”解墨卿似笑非笑,“不惹得他这么大声,你如何得知他现在是否安好。听到了吧,中气十足,比在家里都好。放心吧,一时半会断不了气,走啦走啦”“夫人你真是”“真是什么真是太坏了是吗我告诉你,你知足吧,我若真坏起来,你等着”声音渐渐远去。牢内一灯如豆日夜点着,牢房里的人分不出白天与黑夜。栾涛再次平静下来。他不知已在牢里度过多少日,最初的焦急烦躁早就化作无声叹息。无人相信他是青白的,已致如今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其实就是杀人凶手。既然杀了人,那么一命偿一命天经地义。他不停用这句话提醒自己,不要妄图不真实的转机,安心静候最后的归宿就是。可是,谁能给他解释一下,为什么蒙峻的枕边人在这个时候会跑到牢里来气自己,简直岂有此理但是解墨卿是什么人,那是绝对把你气个半死,自己毫发无损的主。果然丞相公子被解墨卿的嘚瑟气到了晚些时候有狱吏前来打开牢门。栾涛心里一阵凄苦,这就要上路了么所有的自我安慰在这一刻化作涓涓流水,流向记忆中的远方。周岚,我先走一步,来世再与你纠缠跟随狱吏走了好一段路,也不知前方通向何处,凭感觉仍是廷尉府。那狱吏从大牢将他提出,也没说去什么地方,手持行灯在前引路。一路上只有两人押送,并未上刑枷。问二人何往,二人也不答,只催促快走。前方一处亮起灯光,竟有屋室。狱吏停在门口,“大人,罪犯栾涛带到。”“请栾公子进来。”竟是薛功义。挥退狱吏,薛功义仔细打量栾涛一番,见他不惊不怕丝毫不乱,不禁暗暗纳罕。栾涛刚被下狱时可不是这副淡然麽样。无暇去想究竟是什么改变栾涛秉性,直接切入主题。“今日丞相大人求到本廷。”栾涛呆呆地,“我爹。”“可叹丞相年事已高,终躲不过白发人送黑发人之苦。”栾涛一瞬眼睛湿润。“公子乃栾家独子,丞相自知你死罪难逃,求本廷寻个方便,为栾家好歹留个后。”“什么”栾涛傻眼。“人已找好就在外面。春宵一刻值千金,公子莫辜负了丞相一片苦心。”再傻栾涛也听懂了薛功义的意思。可是薛功义见他低头不语,嘴角撇出浅浅的弧度。手指轻敲案几,旁边是一卷纤帛。栾涛刚进来时没太注意那卷东西,这时细看方大吃一惊。那分明是圣旨。“栾公子心存疑虑是么呵,我薛功义掌廷尉十二载,从未法外容情。今日若非有圣旨在,你以为薛某仅仅是怜惜丞相花甲之年即将痛失爱子吗”“我”栾涛转身要逃,两名狱吏闯进门来,将他牢牢按住动弹不得。“不,薛大夫送我回大牢,送我回大牢”薛功义轻轻摇头,“到了这里,可是由不得你。”“薛大夫,薛大夫,我可以给我爹写信,就说此事与你无关,放我回去我、我,我不要女人”“这是什么话”薛功义眼睛一瞪,“公子是聪明人,切莫存了不该有的心思,好好想想如何享受眼下春宵美景才是正经啊”啪啪薛功义轻击手掌,吱呀一声门开,一女袅袅踱进门来。此女皮肤细白,美目流波。上着丁香色衫子,下配雪青色绣花百褶裙,腰系藕色丝带,看上去极其素净。栾涛暗呼,完了,吾命休矣薛功义看时候差不多了,吩咐道:“好生伺候,薛某不便打扰,这就回去了。”女人微微欠身。“栾公子。”女人轻移莲步,“奴婢绿藻,这就伺候公子就寝吧。”栾涛闻声这才打量起这间屋子。这是里外套间,自己所处正是外间,书橱嵌在西墙,书案就在书橱前。茶炉在窗下,早有煮好的茶散发淡淡余香,想必茶已经冷了。女人欺身上前解他腰带,栾涛就觉心漏跳一拍。“不行。”他奋力挣扎只觉力气越来越小,女人也不怕,反而缠了上来。“公子,是嫌奴婢手拙吗”“不。”女人温柔一笑,“那公子还等什么”“你别过来。”栾涛左躲右闪,拼全力抢至门前猛推,不料门已上锁。栾涛这边上演虎入羊口,宣室里四只等待消息的正将打马吊大业进行得轰轰烈烈。皇帝去小舅子家串门的次数数都数不清,今天小舅子一家进宫回访,皇帝着实惊了一下。“什么,什么姜升,谁来了”姜升的背又一次和大腿形成一个标准直角,“禀皇上,蒙将军兄弟与夫人请求面圣。”一听是真的,龙颜大悦,一边喊宣,一边问姜升,“朕穿哪件衣服见蒙夫人啊”其实没人敢挑皇帝穿什么衣服,倒是皇帝可以挑臣子给自己带什么礼物。一见木箱里的豆腐块,顿时眉开眼笑。刚要准备,解墨卿悄悄冲皇帝抛去一个媚眼。皇帝心里一动,临时支开两只小舅子,笑嘻嘻道:“夫人是不是又做了什么不安分的事,怕小舅子罚,想让朕帮忙求情啊”真是龙嘴吐不出象牙解墨卿忍了又忍,没念叨出狗嘴两个字。伸手入怀,皇帝眼睛紧紧盯着那只手,心说果然有玄机哪知竟是一封信。“皇上看看这个,墨卿可是忠心可鉴,为皇上分忧来了”皇帝坏坏一笑,“夫人要进内府”解墨卿猛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暴揍面前那条龙的冲动。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最近崩溃、洗冤廷尉府这个地方没人喜欢来,皇帝也不例外。打了一夜马吊,廷尉这边消息传来,皇帝强打精神钻进御撵。御驾到时,女医已经检验完毕,君前跪禀:“绿藻未有行房痕迹,仍为完璧之身。”言辞简练,说出了上位二人最想听到的结果。挥退女医,皇帝看薛功义。薛功义也是一夜未睡,此刻双眼熬得通红。向皇帝微微颔首,有人在皇帝面前垂下一道金色纱帘。“皇上,已请太医看过,栾涛没有性命之忧,只是要多养些时日方可痊愈。”“嗯。”“可传绿藻”“传。”绿藻被带上堂,不敢抬头,上位悠悠道:“将昨夜之事一五一十道来,不得隐瞒。”“奴婢不敢隐瞒。”绿藻低低伏下身子。“奴婢按照大人吩咐伺候公子就寝。哪知公子并不许奴婢近身。初时以为是公子嫌弃奴婢身份低微,奴婢好言相劝,公子不为所动。后奴婢就觉公子有些不妥。”皇帝与薛功义对视,薛功义问:“有何不妥”“公子看着像是失力,又出了汗。奴婢便扶他上床歇息”绿藻仔细回忆。最初栾涛呼吸紊乱,渐渐开始神志不清,这才由着绿藻上前扶他。绿藻此时也察觉栾涛情形不对,又想许是他过渡紧张所至,也就没太往心里去。扶栾涛躺下,便解开了他的衣服。衣服缓缓解开,不由芳心大动。栾涛本是肤色偏白,此刻微微发红,大汗之下仿佛披着一层泛光水衣。向上看去,两颊酡红犹如半醉,双目微阖却遗落半分朦胧,薄唇一张一翕喃喃念叨着什么,绿藻附耳去听,却又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绿藻本为秦楼之人早已认命,不图会碰到才姿上乘恩客,却仍在此刻搅动了一湖心水。她俯身贴上滚烫胸膛温柔轻抚,试图缓解对方的紧张“奴婢没料到、没料到公子竟然”薛功义轻咳,“如何”绿藻小脸发烫,启齿艰难,“不举。”“下去吧。”皇帝觉得没有必要再听下去。绿藻看向薛功义,薛功义点点头,“东西都给你准备好了,拿上速速离开。记住,此事不得向任何人泄露一个字,懂吗我是说哪怕是一个字,嗯”“是,奴婢晓得厉害。”就像一场戏落下帷幕,皇帝与薛功义同时松口气。“早间绿藻禀告,栾涛后半夜已然人事不省,且盗汗不止。”皇帝叹息同时又有些担忧,“太医如何说”“气虚盗汗,心塞郁结,百纳不顺。”“可结案了”“正是。”薛功义收拾起手边几分脉案呈给皇帝,“三份脉案,一份为今早刚刚得到的,一份乃栾涛刚入狱时的,最早一份乃他十六岁时的。三份脉案所述大同小异,栾涛这病是假不了。臣还得知一事,据丞相府中管事讲,很早的时候栾涛每年要病上三两次,大夫来了也看不出病因。后来他换掉了房里伺候的人,一个侍女未留,身边伺候的全部为男僮,那病也未再犯。直到他十六岁再次复发,一病竟是数月。可见,他真是碰不得女人。也从而证实,那夜行凶的另有其人。只是杀人嫁祸一事,定有蹊跷。”“杀人嫁祸一事可另案再查,眼下便先将栾涛放了吧。”薛功义高深一笑,摇头道:“还不到时候。”“就讨厌你话只说一半。”皇帝佯怒。“皇上息怒。”薛功义耐心解释,“栾涛杀人一案满城风雨,而他的隐疾虽说可为他洗脱罪名,却又不能公示于众,必会惹来猜疑。栾涛这怪病倒是可做文章,但若要堵住悠悠众人之口,还需假以时日。何时他痊愈,再放他不迟。臣会找大夫仔细看护,几日牢狱之灾想必也不是太难捱过。”薛功义说得极为巧妙,皇帝当即听懂了。薛功义留了一手,可以说大大的一手。他是要验看栾涛这病发作时间,以最终证明那夜栾涛没有杀人的能力。毕竟,丞相公子不举这种事是不能公布的,那就只有在他的怪病上做文章了。果然老谋深算,想不服都不行。当然皇帝也有疑虑,“你找的人可靠吗”薛功义成竹在胸,“此女乃是秦楼清妓初次接客。臣许她的,怕是她一直梦寐以求的。栾涛若是无病,青葵之死于他而言便只有一半活命希望。栾涛是死是活与此女而言已不重要,但帮得栾家留后,想必丞相不会亏待于她。若是可证明栾涛隐疾缠身,助其洗脱罪名,她借此脱离妓籍,寻个好人家嫁了,倒不失美事一桩。此女乃聪明人,自知该怎么做。”“这女人碰到你,倒真是好运气”皇帝叹笑。薛功义并没有沾沾自喜,“此计乃皇上所定非臣所想,吾皇英明”这马屁拍的虽美,皇帝却不受,“并非是朕自己想出来的办法。有人提点了朕,朕只是觉得可一试。”“哦,竟然有这等人才。”薛功义颇为好奇。“那人你认识,朕就不便说出他的名字了。”解决了大麻烦,皇帝心情格外好。至此栾涛杀人一案告一段落。证据不足,栾涛无罪择日开释。青葵之父不服,薛功义奉旨颁下朝廷恩恤,亲自于廷下安抚。大概意思就是:亲,你表这样,你的心情偶理解。不过事实证明,你姑娘的死确实和栾涛么有一毛钱关系。请放心,作为一方父母官,偶一定追查到底,将杀你姑娘的凶手绳之以法,还你家一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