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钱放进了口袋里,然后默不作声的转身走了,奥帕立刻翘起了嘴角,蹑手蹑脚的进了修道院。修道院里面闹哄哄的,还伴有血腥味和腐臭味,到处都躺满了伤病员,整排的长椅被挪开靠墙摆放,奄奄一息和不断哀嚎的人躺在地上,有限的医生和修士们在人群中来回走动,有的停下治疗,有的弯腰祷告。奥帕皱着眉,在人群里缓慢前行。地上的伤病员有平民,也有伤兵,平民多是疾病,伤兵则全是外伤,还有陪在伤病员身边的家属,他们或是痛骂国王和双头鹰,或是满嘴胡话的哀嚎哭泣,肮脏青灰的脸上尽是疯狂的绝望。奥帕心里再次被恐惧感挤满,他不知道庄园以外的世界竟然已经是这样一副水深火热的地狱景象,他仿佛今天刚刚清醒过来,世界已经在这一觉之后完全坍塌,而且很快就会蔓延到他所在的世界。奥帕急促的呼吸,他想逃出去,这里的空气每一丝都缠绕着诅咒和悲愤,他简直快被弄疯了,他想离开这,逃到郊外山上的那个世外桃源里,躲在白木屋或是厨房里,找个角落蹲下来抱住脑袋哪也不去。奥帕脚步踉跄的扑向一根柱子,他痛苦的摘下围巾,解开领口的扣子,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空气,可这里的空气着实不新鲜,没吸几口就觉得头晕眼花,奥帕的脑门挨在柱子上,耳朵里全是身边刚刚痛失家人的妇女的痛哭,还有修士低沉的祷告,奥帕捂住耳朵,咬着嘴唇。“你怎么了先生”一个童音忽然出现在奥帕的耳畔,同时一只冰凉的小手握住了奥帕的手臂。“你还好么先生哪里不舒服”童音没得到回答继续询问。奥帕抬起头,定了定神,冲这个声音望过去,接着瞪大了眼睛,神志忽然就清醒了。站在他眼前的是个小修女,个子不高,年龄看上去顶多十一二岁,或者更小,从头巾的边沿露出几根金发,而最主要的,是她一边脸颊上有个鱼钩一样的胎记。居然就是米莉亚“先生,你还好吗你家人在哪”米莉亚继续询问,她双手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满了脏兮兮的绷带,看样子是要扔出去。“我我不好我需要空气,我要出去透透风”奥帕使劲儿摇了摇头,一把抓住米莉亚的胳膊;“你带我出去吧”米莉亚奇怪,这人刚才还死气沉沉的,怎么一转脸就满眼放光呢。米莉亚皱起金色的眉毛,十分嫌弃的瞥了奥帕一眼,扭身冲修道院的后门走去,奥帕连忙跟上。修道院的花园变样了,原来的花园几乎被铲平,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垃圾,仔细瞧都是血淋淋的绷带,和很多不能细看的东西,奥帕赶紧扭过头,米莉亚却是一脸淡定的将托盘里的绷带扔进去,接着转身就要走。“等一下,”奥帕看她要走,赶紧上前拉住她;“你是米莉亚吧,我有事找你。”米莉亚警惕的一甩肩膀,将奥帕的手晃掉,十分警惕地看着他;“我不是米莉亚,我叫冬妮,你找错人了。”米莉亚不瞪奥帕则以,这眼睛一瞪,简直像极了伯爵夫人,只是这目光里毫无童真,空洞洞的只有戒备。“没错,就是你,”奥帕嘴角上翘,忍不住的露出微笑,心想自己果然没找错人。“我叫奥帕,是爱尔柏塔庄园的佣人,我认识你爸爸和妈妈,去年秋天我来过修道院,是”“什么什么”米莉亚难以置信的尖叫出来,她长大了嘴巴,上前一把抓住奥帕的腰带,仰起小脸惊叫;“你说什么你认识我爸爸妈妈”“是,我认识你爸爸妈妈,这也许很难相信,但你相信我,我的确认识。”“我呸你骗人”米莉亚用力一推奥帕,竖起两道眉毛叉起了腰;“我根本不是本地人我是阿蒙人6岁才来了安萨雷,我爸爸妈妈有也不可能是本地人骗子”奥帕听了无奈一笑,觉得她这脾气性格像极了伯爵夫人,是米莉亚无误了,可是米莉亚怎么会跑去了阿蒙,这其中的缘由奥帕就丝毫不知了。“我没骗你,我发誓,”奥帕举起了右手;“我认识你妈妈,她是个好人,去年秋天的一个夜晚,我到了修道院跟你偶遇,当时我对你的胎记印象深刻,后来看了你妈妈那得照片才知道了你的身世,”说着奥帕掏出了那张照片递给米莉亚。米莉亚没接,严肃的眨了眨眼睛,接着指着奥帕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你就是打碎长明灯的那个混蛋”奥帕尴尬的点头。米莉亚的手从指着奥帕变为手掌向上;“赔钱你打碎了六盏长明灯整整六盏我们凑了好久才又凑齐,你这个无耻混蛋居然还跑了不要脸,赔钱”奥帕被米莉亚这咄咄逼人的气势震住了,牙疼似的吸着气,他迟疑的掏出了自己的钱包,还没拿稳便被米莉亚一把抢了过去。“哎你别急啊,”奥帕没想到米莉亚手居然这么快,还会自己抢。“还你”米莉亚数也不数,动作迅速的将钞票一把抓出来藏在身后,把空皮夹子伸到奥帕面前。“”奥帕无语,心想这一身土匪习气是她在哪学的伯爵夫人和伯爵都没这习惯啊“消气了吗”奥帕跟一个小女孩实在生不起气,无奈的拿过空空如也的皮夹子。米莉亚拿了钱,气势自然地短了一截,暂时收起嚣张劲,老气横秋的一点头,眼神警备的望着奥帕;“你继续说。”奥帕再次举起那张照片,米莉亚犹豫了几秒,拿过来,看着照片她先是满脸疑惑,再是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然后下意识摸上了自己的胎记。这个胎记很难看,但也很有特色,一般人张不出来,成了米莉亚身上最独特的标志,有了这个标志,哪怕是人群之中也能第一个找到她。米莉亚全身微颤,她的大眼睛越来越明亮,嘴唇咬了又松,最后她强压着语调,颤抖着开了口;“我我真有爸爸妈妈他们他们在哪”米莉亚抬起头,她眼眶鼻头发红,眉毛拧紧,是一副强忍着不哭的模样;“他们为什么不要我是因为我丑么”奥帕半跪在米莉亚面前,握着她的手;“你不丑,你长得跟你妈妈很像,非常像,眼睛像脾气也像,骂起人来更像。”米莉亚被奥帕逗笑了,一颗大大的泪珠挤出了她的眼眶。“你妈妈很爱你,她一直保留着这张照片,她从没放弃找过你,只是她身份特殊,不能出门,但是老天保佑,你还是被找到了不是吗。”“她在哪我什么时候能见到她”米莉亚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她在”奥帕叹了口气,决定将事实全告诉她。一通讲述以后,米莉亚觉得她的世界都改变了,一夜之间,她成了名门之后,母亲是公爵小姐,这个公爵还是之前被国王处死的那个企图篡位的公爵,而此时,她的妈妈正被囚禁在不远处的爱尔柏塔庄园里。“那那我有别的家人吗弟弟妹妹叔叔舅舅我爸爸是谁呢”米莉亚面色红润,抓住奥帕一个劲儿的问。奥帕咧了咧嘴,十分拘谨的说出了答案;“你是独生女,你的爸爸是”“是谁啊你快说”米莉亚焦急的催促,双手紧紧地掐着奥帕的胳膊。“爱尔柏塔伯爵”“什么”米莉亚膛目结舌,接着要晕倒一样翻了个白眼,身体晃悠了几下;“我天哪,众神在上,怎么是他你确定我是那个恶魔的女儿”奥帕点头。“天哪”米莉亚一手攥钱一手攥照片的捂住了脸,仿佛是接受不了这个现实;“我是他的女儿我是他的女儿天哪太不现实了”“还好吧,至少他也是个贵族,”奥帕企图安慰米莉亚,却被米莉亚焦躁的推开,恨铁不成钢的说;“你不懂,你给他工作你什么都不懂,他是个恶棍你知道吗,他和市长汉纳连手,在安萨雷和周边城市收税,一年比一年高,还收粮食,现在每个人的粮食都是定量,量还越来越少,他们的士兵还到处捣乱打人,每天都有被他枪毙的人,谁反对他,第二天他的尸体就会出现在修道院后院的墓地里,我们每天都要清理,现在不只清理活人,还有死人”说罢,米莉亚警惕的看了看四周,小声道;“在安萨雷,谁说他坏话都要死,他是国王的走狗,他们都是,只会听国王的话杀人逮捕人,还不如双头鹰呢,他是恶魔,杀人恶魔”这下轮到奥帕膛目结舌了,这些事情他都闻所未闻,伯爵在他眼里也就是脾气不好,阴森恐怖,但那一丝不苟的外型看起来和杀人魔绝无联系。“还有他的狗腿,那个经常和他一起出现的瑞塔,也是个狡猾的狐狸,他身边没一个好人”米莉亚愤愤不平,接着忽然叹了口气,沮丧道;“我怎么会是他的女儿呢我为什么会被抛弃,是因为我妈妈的公爵身份么”奥帕想了想,决定还是不给米莉亚增添仇恨了,于是点点头。米莉亚有些意外,认真道;“你别骗我,是不是爱尔柏塔那个畜生是嫌我丑不要我你要说实话”奥帕一吐舌,心想你还真猜对了一半,不愧是父女。米莉亚看奥帕不说话,心中了然,冷笑一声;“不要我更好,我也不打算认他,就算他求我认他我也会划清界限。”奥帕看她这恶毒的神情心里一惊,这神态,又像极了伯爵。伯爵和伯爵夫人的影子频繁交替着出现在这个小女孩身上,敏感,多疑,决绝,让奥帕忍不住想象她十年后的样子,米莉亚完美地融合了他们的性格,早早的就脱掉了一身的稚气,这样早熟的人生,长大了想必又是一代风云人物。奥帕在修道院逗留许久,把跟伯爵夫人相关的事情全跟米莉亚说了一遍,米莉亚是坚定了决心,不与这个恶魔父亲相认,但是非常想见自己的母亲,只是现在她母亲被囚禁着,她也只好原地等着母亲被营救出来,奥帕为了回去好给伯爵夫人复命,带着米莉亚去了安萨雷市里去照相,照片4天后才能取。临走时,他们碰上了一辆散发着腐臭味的马车,这马车从后门进到了花园里。“冬妮,你们的管事玛姬女士呢”马车夫显然是老相识,他十分自然地冲米莉亚招手。“出去采购了,有什么事吗。”“我就来说一声,你们墓地都满了,我这又运来了6具尸体,该放哪”“怎么又运来这里”米莉亚操着尖细的童音,指着门口;“昨天就说了,我们的墓地已经没地方了你再运来也是放在土地上而已。”“可是冬妮,这些都是可怜人啊,不送到这里他们就成孤魂野鬼了,”马车夫皱着眉头。“活人都顾不过来,哪还来得及管死人”米莉亚不依不饶;“你送到郊外好了,别扔在我们这”“他们都是双头鹰的可怜人,”马车夫拿出了最后一张王牌,他揭开了盖着尸体的破布;“你自己看,他是为了我们才死的。”厚重的破布一掀开,一条青绿的手臂耷拉了下来,奥帕是不害怕,但他担心米莉亚,赶紧去捂她的眼睛,不想米莉亚不耐烦的打开了他的手,毫不畏惧走上前,蹬着马车轮子爬到车上,翻看下尸体的衣服后,米莉亚叹了口气,再开口声音缓和了些许;“我去问问大修士吧,也许还能找到一些空地。”马车夫摸了摸米莉亚的头,以示谢意,米莉亚似乎很不喜欢别人碰她,十分嫌弃的歪头。奥帕惊愕米莉亚的老成和胆子,从那个胖壮修女到这个马车夫,似乎没人把她当孩子看待,也许是这个环境造就了米莉亚的成长,奥帕像她这么大的时候还没开始流浪,即使开始流浪,也没这么老练。米莉亚伶俐的跳下马车后,她扬起那张稚气却不童真的脸蛋,奖赏一般的拍了拍奥帕的胳膊;“谢谢你今天告诉我这么多,我会记住你的,你虽然在爱尔柏塔的魔窟里工作,但你是个好人,等双头鹰来了,我会替你说好话的,”然后米莉亚冲着自己一指,煞有介事的挺了挺胸`脯;“我是修女,不说谎。”奥帕艰难的挤出一丝微笑,想摸摸米莉亚的头,胳膊刚抬起米莉亚就变了脸色,奥帕只好讪讪的收回了手。对着这张伯爵和伯爵夫人合体的脸,奥帕总是忍不住生出一股敬畏心。三十九奥帕回了庄园,第一件事就是去厨房,不是为了干活,是为了安静安静。厨房还是原来的样子,暖和又明亮,还有食物的香味,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都干活干的热火朝天,挥汗如雨十分带劲儿,奥帕坐在角落里揉着面团,双眼无神的看着周围,身上慢慢暖起来。这才叫人,这才叫生活外面路上的难民根本不算是活着,他们只能说是躯壳,躯壳需要灵魂的填充,而行走在他们之间的奥帕是唯一有这东西的人,奥帕觉得自己要再多呆一分钟,自己的灵魂就真的要被他们分食掉了,而此时,奥帕仿佛感觉到阵阵温暖的气流从四边八方汇集过来,温柔的填满了所有空缺。莉娜警惕的用眼角余光扫视了斜后方的奥帕,纳闷他怎么揉个面都能揉出满脸陶醉的笑容真诡异满怀心事的准备完晚饭后,奥帕耐心的捱到了半夜,给伯爵夫人送完照片回到白木屋,临走时,伯爵夫人塞给了奥帕一个扁扁的铁盒子,看样子像雪茄盒,奥帕知道这是要交给科瑞恩的。怀揣着铁盒,奥帕隐隐的有点惴惴不安,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对是错,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