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的那身儿风流倜傥的衣服是不能再穿了,而她们家一向只有三个女人,并不曾存着男人的衣裳,于是柳妈只好豁出去脸面,到邻居王大婶儿家借了一套他儿子的衣裳。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然而从里屋换了庄稼人的粗布衣裳走出房门时,李景毓那依旧不减的丰神,却着实让茶心和柳妈愣了一愣。“茶心姑娘,你说话好歹公平一些。虽然我大多数的时候确实是在帮倒忙,但刚刚切排骨切肉的时候,连柳妈都夸我手艺好了,你怎么能说我一直在添乱”俊美的脸上浮起几分尴尬,李景毓对着茶心不满的抱怨道,还转头看向坐在一边洗菜的柳妈,满是孩子气的问道:“柳妈,您说是不是我是不是没有一直在添乱”“是是是,苏公子的刀工的确不错,待会儿我把苋菜洗干净了,苏公子你负责剁碎了可好”哄小孩儿般的说着,柳妈那苍老的脸上露出舒心而慈祥的笑意,看看在院子里吵吵闹闹的茶心与李景毓,再看看安静的坐在一边和面的顾白羽,柳妈的心中忽然涌上一种生活的安宁与和乐,仿佛这都是她的孩子,仿佛这一切从来都是这样的幸福快乐。没有茶心斗嘴的心思,也没有柳妈心中的诸多感慨,坐在一旁的顾白羽只是冷眼瞧着一身粗布褐衣的李景毓,心中不断猜测着他的身份。虽然这个朝代的验尸制度比不上现代那般规范,然而从李景毓出现在验尸间门前时张仲源老仵作那略带诧异和被侵犯的目光中,顾白羽还是能感受得到,仵作在验尸时,验尸间并非是一个任人随意出入的地方。然而陶纪修却将他带了来,介绍说他是自己别处官场上的朋友,却努力地掩饰着自己对他的恭敬。回想着刚刚李景毓那切肉剔骨时干脆利落如行云流水般的刀法,顾白羽知道,他定是个用惯了刀剑的人,而在清州城集市上他从茶心手中接过纸包时掌中与虎口处的老茧,也更证明了这一点。陶纪修官场上的朋友陶纪修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文官。一个文官是要做官做到怎样的地步,才会需要对刀剑如此熟悉顾白羽瞧着那蹲在柳妈身边说东扯西笑容魅惑的李景毓,心中充满怀疑,不知道他就这样忽然的闯入她们原本还算平静的生活,究竟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思和目的。穿新衣,吃馄饨,打缨络,闲聊天。暮色渐渐四合,终于送走了聒噪不已的李景毓,小小的院落一时安静了不少。坐在嘻嘻哈哈的茶心与笑容满面的柳妈中间,灵魂独自来到这个陌生的时空两个多月来,顾白羽的心中第一次感觉到了踏实与安心。虽然以顾家嫡长女的身份重生的那一刻起,那涌动在灵魂深处的预感与波动便让她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原来的那个时空。然而心却从未有过片刻的安定,即便她治病救人解决了她的生活问题,即便她剖尸检验继续她法医的老本行,却也总是会在午夜梦回间感到彷徨和无措,不知道自己该走向何方。如今却渐渐的有所不同,那个明明年纪比自己小,却拼命挡在自己面前保护自己的茶心,那个明明才不过四十岁的年纪,却为了自己操碎了心而苍老的柳妈,坐在她们之间度过一个属于家人的节日,躺在床榻之上渐入梦乡的顾白羽两个多月以来,第一次感到了心安,第一次找到了前进的方向。从未有过的踏实与安心,令顾白羽两个多月来第一次睡得如此沉实而香甜。然而好梦不长久,才不过睡了两个时辰左右,仍在梦中的顾白羽便被一双手摇晃而醒,随之而来的便是捂上嘴唇的手,以及耳畔那低低一声:“是我,我放开手,你别喊。”耳畔的声音熟悉无比,白日里已在院中聒噪了一整天,现在却依在耳根,暧昧的气息缭绕。“你来这里做什么”李景毓的手才刚刚从顾白羽的唇边移开,她便压低了嗓音问道,声音里带着沉沉的怒气,顾白羽那波涛暗涌的双眸死死的盯着半蹲在床边的李景毓。“真奇怪,难道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一般女子不都应该急急忙忙把衾被扯到身上盖严实,然后颤抖的说淫贼,你别过来或者你毁了我的清白,我死给你看之类的吗”看着顾白羽那虽然怒气满满却依旧镇定的神情,李景毓略带好奇的问道,星子般的眼眸中带着若隐若现的笑意。“很可惜,我不是一般女子。”冷冷的看了李景毓一眼,顾白羽坐起身来,习惯穿着亵衣睡觉的她此时并不担心自己会不会春光外泄,但却依旧对李景毓的行为十分不满,声音冰冷,顾白羽继续说道:“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限你在我克制不住之前解释清楚。”“我来带你去验尸。”充满磁性的嗓音中透着难以抑制的笑意,李景毓看着睡容慵懒的顾白羽,理所当然的说道:“你说了验尸的事情要秘密进行,所以我便秘密的来请你去验尸,我保证没人能发现。”“苏景毓,我说的秘密进行,不包括你大半夜一声不吭的从窗户外面跳进我的睡房里”怒意更甚,顾白羽却依旧克制的压低了声音,此刻若是吵醒了睡在隔壁的柳妈,恐怕成为清州城仵作这件事便会是一件不值得一提的小事了。“现在才什么时候子时丑时”瞧着窗外沉如末日般的夜色,顾白羽声音冷淡。作为一个职业法医,从前她夜半被电话铃声从梦中唤醒而赶往现场的情形不是发生过一次两次,因此,顾白羽对于在此时被人唤醒前去验尸这件事情本身并不反感,然而李景毓作为一个男子,夜半私闯女子闺房的行为,尽管顾白羽来自思想开放的二十一世纪,她仍旧不能接受。更何况,此时的她,是以顾氏嫡长女的身份活在大兴王朝。“丑时三刻,现在是丑时三刻。”顾白羽那冰冷而怒意满满的模样落在李景毓的眼中,却不过是一个被惹怒了的小猫一般的形容,嗓音中的笑意更浓,李景毓说道:“其实,展捕头已经在外面敲了一会儿的窗户,但你始终没有应声,我们又不敢太大声,所以才”“展捕头也来了”抬眼越过一堵墙似的挡在自己面前的李景毓,顾白羽看向窗外,一个模模糊糊的黑影正在窗前犹豫徘徊,那走路的姿势,确然像是展承淮。“你先出去,我随后就到。”顾白羽的语气多少有些缓和,连展承淮都在此时出现,想来李景毓没有在诓她。“顾大夫,”见到顾白羽走出房门,展承淮低低的打了个招呼,“这个时间找您实在是对不住,只不过这次的死者比较特殊,家属不希望事情张扬出去,所以只能出此下策了。”点点头,顾白羽没有多说什么,毕竟柳妈和茶心的房间就在隔壁,一个不小心,便有可能吵醒她们。“我们从那边的矮墙翻进来的,顾大夫是走院门还是一起翻出去”剑眉轻挑,李景毓指指院墙最低的地方,声音里带了些许的揶揄。“我和展捕头走门,你从里面把门重新拴好之后再翻墙出来追我们。”声音不咸不淡,顾白羽一面说,一面往院门处走去,然后小心的打开院门,堂而皇之的走了出去。“你”看着一边走出院门一边向自己耸肩的展承淮,李景毓气结,想要出声抱怨,却又在顾白羽那凌厉的目光下生生刹住了即将奔出口的声音。认命般地走上前去重新拴好门栓,李景毓走到矮墙处,干脆利落的翻身出院,落地抬头,却恰好对上顾白羽那满是研究的目光。莫名地心中“咯噔”一声,共乘着一辆马车疾驰在苍茫的夜色之中,李景毓竟是一路无言。、20第20章 夜半验尸上没有月光,也没有星子,深夜的天地之间一片漆黑静谧,只有验尸所前的两盏不甚明亮的白纸灯笼,在草虫的鸣叫中散发着沉郁的光芒。随着渐渐放缓的马蹄声,验尸所紧闭的大门骤然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口,却不是那日帮忙敛尸的捕快。“张仵作。”抬脚迈进验尸所的门槛,顾白羽对着前来开门的人和气的打了个招呼,一身素衣长袍,白须在夜风中微微颤动,前来开门的人,正是清州府衙的仵作张仲源。“顾大夫。”点点头,没有了那一日的嫉妒与不满,张仲源平静的神色间带着几分严明公正的气度,与顾白羽那没有太多起伏与波澜的眼眸对视片刻,彼此的脸上都露出了清浅的笑意。所谓相逢一笑泯恩仇,更何况顾白羽和张仲源之间本就没有什么仇恨。那日之所以针锋相对而火药味儿甚浓,不过是一个觉得自己的权威与地位受到了质疑和挑战,而另一个年轻气盛不愿想让。所幸的是,他们两人都是明事理之人,激动的场面过后,冷静下来便做了自我反省,尤其是张仲源,不止一次的觉得,自己那日竟会对顾白羽挑衅,于他这个年龄而言,实在是太过可笑。然而,心里终究是有些嫉妒的,抬头看着顾白羽向验尸间缓步走去的背影,张仲源不禁想起第一次远远地见到顾白羽检查尸体时的场景,那严谨认真的态度,那熟练干脆的手法,都让他的心中无比嫉妒,于是才不管不顾地与她作对,实在是有违一个仵作应尽的责任。冷眼看着将验尸间挤得满满当当的五个人,顾白羽站在门外,蹙眉看着站在屋内的陶纪修。置办好夏至节需要的东西归家之后,顾白羽便当即将自己同意验尸的条件修书一封,差人送到了清州府衙陶纪修手中。白纸黑字写明了此事要秘密进行,可是眼下这一屋子的人“陶太守,屋子里这么多人,我和张仵作没有办法准确验尸。”直截了当的将话说出口,顾白羽不认为在这种时候自己有绕圈子的必要。“您一定就是顾大夫了,”没等陶纪修开口,站在尸体近旁的一个中年男子便颤抖着嗓子说道,才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面上却尽显苍老龙钟之态,一袭黑色交领锦袍更显面色苍白,眼眶泛红,那人继续说道:“我是上饶县县令郑子端,他是他是他是我的儿子郑郑西均”抬手似是要抚上那双目紧闭的尸身,许是想起了方才张仲源的叮嘱,陈子端的手却又在倏忽之间收了回来,只是那悲凉的泪水止不住的从眼眶滚滚而落,中年丧子,没有什么比这种事更加令人痛苦。紧蹙的眉头依旧没有舒展开来,既是死者的家属,就更不应该出现在验尸间中,然而动了动嘴唇,顾白羽硬是将这句话咽了下去,毕竟这里不是制度规矩严明的前世,而她在这里,显然也没有太多的权力。“顾大夫,郑县令的儿子今日被发现独自一人死在卧室之中,因为有封遗书在手边,所以被上饶县的捕快初步认定是为情自杀。但因为最近这段时间郑贤侄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太过反常的行为,所以郑县令对自杀一说便有些怀疑,于是贾守严先生便建议请你验尸,因为此事事关重大,所以在这个时间请你来,实在是迫不得已。”将事情的原委简要道来,一向看人眼光毒辣的陶纪修第一次见到顾白羽验尸时的样子便知道,在她的身上对寻求真相有着一种非比寻常的执着,因此,虽然听出了顾白羽话中的不满,也知道自己违反了与顾白羽约定的他却能肯定,顾白羽一定不会就此走掉。抬头看了一眼站在郑子端身边搀扶的贾守严,又看了一眼站在屋子里的李景毓和展承淮,顾白羽沉默不语。她知道,在大兴王朝的环境中,作为太守的陶纪修,肯对她语带歉意地解释事情原委已是给予了她极大的尊重与情面,然而那话语中的避重就轻,却仍旧令顾白羽的心中十分不爽。然而却也是无奈,环顾一周,顾白羽从郑子端那苍老悲伤的脸上看得出,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愿离开这验尸间的,而他不离开,作为他好友而来的贾守严自是不会离开。而陶纪修作为府衙太守与作为捕头的展承淮,却是没有让他们强行离开的道理。若是单单将李景毓一人赶出去,却又没多大意思。在心中重重的叹息一声,顾白羽忽然很想知道,在大兴王朝有没有类似二十一世纪的首席女法医之类的职位可以让她在仵作的相关领域有制定规则的权力,好在她验尸的时候,能够将这一双双眼睛干脆利落的赶出验尸间。“都靠边站着,谁都不要围在尸体旁边,还有,如果我和张仵作没有开口询问,谁都不能出声,更不能干涉,若不然,后果自负。”顾白羽声音平淡而没有波澜,却令站在屋内的人不由得心中一凛,惟命是从般的后退了身子,看着她和张仲源一起按部就班的穿上按照她要求做成的棉布白大褂,戴上口罩和手套,然后站在验尸台前,一身干练。“张仵作,我们开始吧。”抬头看了一眼站在验尸台旁手持验尸记录册的张仲源,顾白羽说道。方才在前往验尸间的路上,张仲源对顾白羽讲了他初步看到尸体后的疑惑,并认为需要剖尸检验才能进一步确定,于是便执意要做这次验尸过程的记录,张仲源想要好好学习一番。口述了郑西均的基本状况之后,顾白羽开始从头检验。“头部没有明显损伤,口鼻有黑色溢出的血迹,用银针试探而银针变黑,证明血液中含有砒霜一类的药物,”将溢在死者口鼻边的黑血刮下少许用银针试探过后,顾白羽说道,随即又抬手打开死者的口部,却微微的蹙起了眉头,拿起身边的灯笼贴近,顾白羽继续说道:“舌面和牙床均有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