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了他的手臂,将那个孩子带走了。有人剪开了他的衣服,将他平摊在担架上,用雪粉擦搓他的身体。等到皮肤泛红,又将他放回浴盆里浇水。如此交替反复地做了几次,他终于被放到了榻上。有人在给他施针,有人在给他喂水。人在用力地摇晃着她,还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呼喊,“叶姑娘,叶姑娘”她缓缓地收回目光。移动到面前,就看到了洗墨那张略微放大、焦急满面的脸,“发生什么事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平静得出奇,没什么感情,有些陌生。洗墨见她眼睛从呆滞转为清明,抚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哎哟,叶姑娘,你可算回魂了。这刚把主子从鬼门关抢回来。你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可让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怎么活啊”叶知秋定定地看了他半晌,意识里的最后一片混沌散去,“发生什么事了”她又问了一遍,这次声音依然嘶哑。却有了急切之意。“我们去村庄里搜救百姓的时候,在一个塌了的房子里挖出好几具尸体来。本来都要走了,主子说好像听到哭声了,吩咐他们继续挖。挖了半天,发现下面有一个挺深的地窖。放了两个人下去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人。主子不信,就亲自下去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找着的。反正他出来的时候怀里抱着一个孩子。还不等站稳脚呢,两边的雪就滑下来,把他和那孩子埋在地窖里了。足足挖了两个时辰,才把人找着了。抬出来一看,人都冻僵了”洗墨说着又红了眼圈。刚才没能发散出来的负面情绪,此时一股脑地涌了出来。叶知秋只觉胸口窒痛。两腿酸软无力,颤着声音问:“他现在怎么样了”她问的是跪坐在塌旁收拾银针的大夫。这大夫四十岁上下的年纪,体型微胖,国字脸,皮肤黝黑。下巴上留着一把浓密的胡子。眉目和善,不乏英锐,想必是这里的军医。听到她问,便停下手里的动作答道:“姑娘放心,雪亲王已经脱离危险了。他有武功底子,又及时地护住了心脉。看起来凶险,实则并未伤及根本。注意驱寒保暖,配以药石调养几日,也就没什么大碍了。不过可能会生冻疮,尤其是手脚和脸部,需每日用药汤浸泡,持续半月才好。”叶知秋高悬着的心登时放下大半,能保住性命比什么都强,冻疮什么的慢慢治就是了。“那他什么时候能醒”她又问。“等拔除寒气,体征稳定,血气调和了,自然会醒来。”“那个孩子怎么样了”“孩子被雪亲王保护得很好,只是多日未曾进食,身体虚弱,加之受惊过度,一时半会儿还醒不过来。”听了这话,叶知秋的心才算彻底踏实下来。那孩子可是他舍命去救的,要是没能活下来,他一定会难过的吧军医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便离开了。洗墨不放心别人经手自家主子的饮食,亲自监督去了。其他人也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叶知秋坐在塌边,静静地看着凤康。被狠狠地折腾了一番,他的脸很红,只有两片眼皮还是白色的,看起来有些滑稽。眉头已经舒展开来,嘴唇依然紧抿着,使得下巴的线条比平常看起来更加硬朗坚毅。她用手指轻轻地抚着他有些凌乱的眉毛,“同样是钦差,你弟弟又是豪宅又是美女,日子过得要多滋润就有多滋润。你倒好,跑这荒郊野岭来做苦力。你手底下有那么一大帮子人,用得着你事必躬亲,亲自去救人吗你要是把命搭进去了怎么办我大老远跑过来,是为了看你对我笑,听你跟我说话,让你抱我亲我的,不是来给你收尸的。明白吗你这个傻瓜”喃喃自语之中,眼泪便止不住地落了下来。凤康醒来的时候是深夜,外面寒风怒号,吹得篷帷晃动不休。灯柱里的灯油已经快燃尽了,火焰呈现的橘黄色,将视野照得一片明亮。转动目光,发现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可又感觉哪里不太一样了。好像桌案上文书整齐了,搭在屏风上的衣服规矩了,就连守在旁边的洗墨,睡相也变得顺眼多了。不仅仅是睡相,这身形,这眉眼,这脸孔,这与他十指相扣的柔软的手,岂止是顺眼根本就是他苦苦思念着的人。此地和此人,明明不可能同时出现,为什么他的心跳会变得这么快咚咚如擂鼓,喜悦的心情犹如涨潮一样,攀升蔓延,涨得胸腔满满登登的。“知秋。”他低低地喊着她的名字,唯恐这是一个不堪高声,随时都会破灭的美梦、第219章 难道要叠罗汉叶知秋原本打算等他醒来好好抱怨一番的,当看到那双满是欣喜和忐忑的眼睛,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拉起他手,贴上自己的脸颊,让他细细感觉。掌心传来温软柔腻的触感,凤康犹自不敢确信,“我不是在做梦吧”叶知秋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轻轻地摇了摇头,“不是做梦,我想你了,就跑来找你了。”听了这话,他再无迟疑。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借着一拉的力道坐起来,将她结结实实地抱了个满怀。侧脸猛地撞上他的胸口,发出了“咚”地一声闷响,阵阵酥麻。叶知秋心头一惊,下意识地挣了一下,“哎,轻点儿,你浑身都是冻伤”凤康手臂拢紧,低头吻落,将她的唇舌和话音一并侵吞。他一直以为思念是毒,只会给人带来痛苦和绝望。在旬阳府的这些日子他才知道,思念是酒,越酿越香醇,越喝越上头。明明难解情愁,却迷恋着那浓烈的口感和醉后的酣畅,不愿戒掉。此时的他,就像一个断酒多日的酒鬼,看到了自己最爱的佳酿,不顾一切,忘记所有,只想一醉方休。叶知秋从他渐渐粗重的呼吸和不安分的举动之中察觉到危险的信号,及时地封住了酒坛,“大夫说等你醒了要先喝一碗姜糖水,再吃饭用药,我去叫他们给你端来。”她红着脸理了理凌乱的衣衫,就要起身。凤康将她拉回来抱住,“不急。”叶知秋躲避着他的亲吻,“别闹了,你现在可是重伤员,要安心静养。”“你在这里我哪能安心”凤康嘀咕了一句,不情愿地松了手,叶知秋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我妨碍你养伤了那好。我明天一早就走。”“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凤康有些郁闷地躺回去,望着她的眼神炽热犹存。刚抿了一小口就不让喝了,这也太残忍了。叶知秋瞪了他一眼,忍着笑站了起来。拜托守在门外的侍卫取来姜汤给他喝下去。陪他吃饭的时候,顺口把去旬阳府城的事情说了。他听完手里的筷子忽地顿住,眸子也飞快地眯了起来,“你见过十一”叶知秋把去见凤况的缘由跟他解释了一遍,“我本来想把雪屋和救灾帐篷的事告诉你的,可是你离得比较远,多耽搁一天就会死更多的人,所以我才去了旬阳府城。”见他情绪不对,又问道,“我是不是不应该去见他”“不是。”凤康放下筷子。拉过她一只手合在掌心里,正色地道,“你做得很对,我替受灾的百姓谢谢你。”叶知秋微微一笑,“不客气。那是我应该做的。”凤康在她额上吻了一下,神色间有些歉疚,“你替百姓解决了这么大一个难题,我理应上报朝廷,为你请赏才是”“你别说了。”叶知秋止住他的话茬,“你以为我是贪图赏赐吗我不过是亲眼看见了,不做点儿什么良心不安。求个问心无愧罢了。”凤康深深地凝视了她一眼,“我知道。”正因为知道,他才如此自豪和内疚。自豪的是,这样一个胸怀坦荡的女子属于他;内疚的是,这样一个聪慧美丽的女子,他却不能将她公之于众。立刻娶她为妻。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他必须把她隐藏起来,以免她受到伤害。想到伤害,最让他放心不下的就是那个人了,“你去找十一的时候。可见到华锦郡主了”见她神色茫然,又补了一句,“就是定王妃。”“定王妃啊”叶知秋笑了一下,“见到了,她长得很漂亮。”凤康握着她的手微微一紧,“她跟你说过什么吗”“说什么”叶知秋眨了眨眼,“你跟她之间该不会有什么怕我知道的秘密吧”“我跟她会有什么秘密”凤康脱口反驳。叶知秋半是戏谑半是探究地看着他,“那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我哪里紧张了”凤康被她看得心里发虚,眼神躲闪了一下,又重新凝定,“我知道你不喜欢皇家的纷纷扰扰,所以我一直不想将你牵扯进去。既然你已经见过十一和华锦郡主了,有些事情,我想你还是知道比较好。”叶知秋突然严肃起来,也敛了玩笑之心,“什么事”凤康稍稍整理了一下语言,“华锦郡主自自幼父母双亡,在太后身边长大,与我、五皇兄和十一走得很近。成年之后,她与五皇兄成了婚”叶知秋满心错愕,忍不住打断他,“定王妃是鸣儿的亲娘”去年冬元节的时候,还以秦王妃的身份到清阳府去探视鸣儿。短短的一年时间,怎么摇身一变,又成定王妃了皇家不是规矩礼教最严吗怎么小叔还能娶寡嫂凤康明白她心里在想什么,“这件事确实有些荒唐,却是太后牵的线,父皇下的旨,个中详细我不便与你一一说明。我告诉你这些,只是想你有所防备。”“防备”叶知秋眸色微沉,“鸣儿他娘吗”凤康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接续前话说道:“成亲之后,华锦郡主与五皇兄恩爱有加,很快就有了鸣儿。鸣儿满一岁之后,五皇兄突然暴病而亡。临终之前,将鸣儿托付给了我。华锦郡主闭门不出,为他守孝三年。这三年风平浪静,我也一直以长嫂待之,对秦王府诸多关照。可去年孝满之后,接连发生了很多事情。先是我的人牵涉进一桩大案,我来到清阳府暂避风头。而后鸣儿中毒,华锦郡主前来探视,在王府之中搞出许多小动作,回去之后立刻传出身怀有孕的消息。我匆匆赶回京城,十一已经将事情担了下来。华锦郡主以平妻的身份嫁入定亲王府,与另外一位定王妃相处和睦。我去清阳府不久之后,在和儿百日宴上。另一位定王妃被疑投毒。十一闹着休妻,冒犯了父皇,被赶出京城,来到旬阳府封地”说到这里。他语气顿了顿,“说实话,我并不能确定这一切是不是个阴谋,或者是阴谋的一部分。我现在只是怀疑,没有真凭实据。因为某种原因,我不得不将你我的三年之约告诉十一,日后我与十一的来往也会比较频繁。而且华锦郡主在此之前就知道你,对我们的感情也有所了解。皇家的女人,大多心机深沉,做事往往出人意表。我猜不透她到底想干什么。瀚之断定她所图与我有关。与我有关,就很有可能与你有关。我尽我所能护你周全,不让你卷入其中,可也难保没有疏漏之处。所以,我希望你能多加留心。不要被别人的外表所迷惑。不管听到什么样的闲言碎语,都不要轻易相信。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有一件事不明白。”叶知秋看着他问,“沈公子断定华锦郡主图谋的事情跟你有关,是什么意思”凤康感觉她黑湛湛的眸光有些锐利逼人,略一迟疑,还是把实情说了,“在五皇兄之前。父皇有意将华锦郡主许配给我。因为出了些事情,所以”“所以,你是想说华锦郡主对你余情未了”叶知秋将他没能说出来的话一口道了出来。“并非如此。”凤康急忙解释,“那只是瀚之开玩笑的推测罢了,我并不认为华锦郡主对我有情。她的所作所为,似乎都在利用我”“你呢”叶知秋凑近了一些。笑眯眯地盯着他的眼睛,“你对她还有余情吗”凤康对她的问题嗤之以鼻,“她以前是我的王嫂,现在是我的弟妹,我怎么会对她有情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那她还没有变成你嫂子之前呢”叶知秋继续追问。“如果你们之间没有情意,皇上怎么会动了给你们赐婚的念头呢”凤康皱了一下眉头,神情和语气都变得郑重起来,“叶知秋,你听好,在遇到你之前,我从未对任何一个女子动情。华锦郡主于我来说虽然有些特别,可我对她只有兄妹之情。当初父皇要给我们赐婚,我之所以没有反对,是因为在此之前,我曾经大病一场,她为我日夜诵经祈福,这件事情人尽皆知。我若不娶她,就会坏了她名节,而且我认为迟早要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