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向玄机子的眼神,越发的温和,缓缓点了点头,“道长说的有道理,只是有错不可不罚,不然日后人人效仿,那还得了”“是,皇上圣明不如小惩大诫,并让高总管继续照料这搬进宫来的优昙婆罗,将功赎罪吧”玄机子躬身说道。皇上也正有此意,当初宫里那盆优昙婆罗可是枝叶稀疏,要死不活的,比之从高坤家中搬来的这些花的长势可是差的远了,不曾想高坤还有养花的手段,让他既能留在宫中,伺候在自己身边,又能照料着稀世奇花,倒是两全其美。“甚好,来人,将高坤拖下去,重打三十大板,收回田产家宅,发落御花房养花。”皇帝高声命道。“谢皇上恩典”高坤欲哭无泪。玄机子倒是转过身来,低着头,冲他笑了笑。高坤心下莫名,这玄机子是在向他卖好只要让他留在宫里,凭着他夕日在皇上身边的位置,凭着他和皇上乳母的关系,不愁他不能回到皇帝身边来。三十大板对有功夫在身的他算不得什么。只是那田产宅子却是有些可惜,不过只要能留在皇帝身边,还怕钱财不送上门来么经此一事,高坤的宅子暂归了皇城司监管。第二日皇帝带着亲卫大臣,浩浩荡荡的来了曾经的高宅,观赏了枯木逢春的景象。那槐树长得老高,只有最高处的细枝上吐出了点点鹅黄嫩绿之色。在一片枯枝之中,显得格外招人喜欢。皇帝难得出宫一趟,想在外多逗留些时候,但皇城司和随行大臣们,都以皇帝安危攸关社稷为由,劝皇帝速速回宫。皇帝被扫了兴致,也只好浩浩荡荡打道回府。烟雨心中挂念这母亲之事,一连两日又有些食欲不振。听闻宣绍讲了如何将高坤的宅子收到皇城司之事,烟雨有些不解。“那玄机子不是你找来的人么为何要帮着高坤说话”烟雨一手托着脸,一手拿着勺子,搅动着刚煮好的米酒圆子,无甚食欲。宣绍轻轻一笑,“树大招风,宣家屹立朝中多年盛宠不衰,已经让很多人红眼了。高坤在皇帝身边伺候多年,也是皇帝面前一大红人,且高坤行事做派乖张跋扈,在大臣面前亦不知收敛。倘若宣家借此机会铲除了高坤,那么皇帝面前最惹眼的便只剩下宣家,宣家难免会成为众矢之的。比起一家独大,还是让高坤存立宫中,招人嫉恨更好些。”比起权臣操纵朝政,朝中大臣们自然是更恨宦官当道。历史上并非没有宦官当权,误君误国之教训。果然留着高坤来招人恨,能分担宣家不少的压力。当然这只是其一,高坤伺候皇帝身边已久,在皇帝面前得宠不是没有原因的,他会阿谀奉承,会讨皇帝欢心自然是有,更有他与皇帝信赖的乳母对食的关系。便是玄机子不求情,皇帝乳母客氏也会来求情,倒不如让玄机子来做这个人情。烟雨闻言点了点头,手中不停搅动着的米酒圆子已经凉透。“怎的,不想吃饭”宣绍看了看她手边汤碗。烟雨微微蹙眉,“我在想母亲的事。你说安念之如今把母亲的心换在穆青青的身上了么他会不会真的有什么邪术,能将母亲借着穆青青的身体复活如果真能那究竟是穆青青还是我母亲”烟雨说完,自己的眉头倒是蹙的更紧了,“不会的,世上一定不会有这种事的”宣绍抬手握住她的手,“对,就像你说的,安念之已经走火入魔,已经疯了,不会有这种事的,咱们一定能找回被安念之偷走的心,一定能让母亲入土为安,不要想太多。”烟雨皱眉,“不如我画出安念之的画像,以皇城司逃犯的名义,全城搜捕,他说母亲的尸身不能离开曾经的丞相府。或许母亲的心也不能离开丞相府太远,他如今说不得还在临安城内,发出告示,说不定能更快抓捕到他”宣绍闻言,看了看烟雨,又看了看她搅动着的米酒圆子。什么都不让她做,让她安心养身体,想来也是不能。人的情绪有时是最难控制的,越是不愿去操心的事,越是放不下来。倒不如,让她做些什么,也能安她的心。宣绍点点头,“也好,我怎么忘了你擅长丹青了呢”烟雨闻言轻笑,在宣绍搀扶之下,起身去了他的书房。铺好了宣纸,宣绍亲自在一旁为她研磨。烟雨忽而想起,当初在春华楼里,她被杀了铃兰的上官海澜弄伤了肩膀,为救被抓走的穆青青时,也曾绘过上官海澜的面容。那时她肩膀生疼,连研磨都只能用左手。宣绍却在一旁冷眼旁观,丝毫没有怜惜之色。见她吃力用右手作画,还冷嘲热讽。却不料他们两个也会有今时今日,宣绍亲自为她研磨的时候。想到那些过往,烟雨禁不住笑了起来。宣绍抬眼看她,看着她白皙的脸上扬起温和的笑,一时间竟有些看怔住了。时光易老,他不贪念生生世世,只愿此生都如此与她相伴,携手此生,岁月静好。就这么简简单单相伴着,看着窗外阳光,听着偶尔的鸟语,嗅着清冽的空气,他为她研磨,看她笑脸作画。真好。烟雨迅速落笔。回忆起安念之的容颜,她脸上的笑便渐渐的消失了踪迹。一笔一划,她落得毫不迟疑。很快便将没有胡子的安念之画好。她想了想,安念之在城外十里亭自称安神医的时候,是喜欢带着大胡子的,她便又铺好一张纸,再绘出一张安念之有胡子的脸。刚落笔,正要抬头问宣绍她画的像不像之时,却听得有家仆脚步匆匆的往书房院中而来。宣绍见她凝神往外听,不由问道:“怎么”“像是有人来寻你,许是有公务了吧”烟雨淡声说道。宣绍想了想,算着时间,那人差不多也该回来了吧这许久不见,不知他们与当初可有了变化宣绍放下手中徽墨,拿过一旁帕子擦了擦手,正看着烟雨的两张画,便听闻那脚步匆匆的家仆进了院子,“公子公子”家仆气喘吁吁,声音里却是有几分惊喜的味道:“路小大人回来了”烟雨闻言抬头,有些不明所以。路小大人路大人就路大人,怎么还路小大人“人在哪儿”宣绍却是问道。那家仆喘息了一声,“在正院花厅里。先拜见了宣大人,已经往这边来了”烟雨听到有人过了宣家正院,相连宣绍院中的门,步履很快的往书房而来,不是一个人,两人一前一后,却是没有说话。靠的近了,烟雨听得两人步履虽快,呼吸却不急促,心跳沉稳有力。两人刚入了院门,她便临窗往外看去。正欲问宣绍,她需不需回避之时,看到先进院门那人的脸,整个人却是生生愣住了。路小大人,原来不是路南飞,是路南飞的弟弟路明阳许久许久没有见过路明阳了似乎是她身在春华楼的时候吧似乎是那日他将自己从西子湖里救出,亲自给她送去醒酒汤以后吧有多久没有见过了分别时,她还是春华楼花魁身边的婢女,再见时,她却已经成了宣家少夫人。烟雨身子忽然一动,她扭头一看,竟是宣绍抬手揽住了她的肩,将她禁锢在他的怀中。他身上淡淡的檀木清香溢满口鼻,嗅来让人甚觉舒畅。烟雨轻笑,“你这是做什么”宣绍淡然道,“没什么,我发现胳膊放在这里,高度刚好,很舒适。”“公子”路明阳和另一男子停在书房门外,躬身道。宣绍揽着烟雨的肩头,“进来。”家仆打起帘子,路明阳和那男子提步进了书房。路明阳抬眼便瞧见烟雨,嘴角溢出笑来,但他的目光很快落在烟雨肩头,宣绍的手上。笑容全僵在嘴角,他低下头去,“属下今日才回到临安,前来向公子复命。”“向公子复命。”他身后那男子也低着头说道。路明阳曾经对她有着怎样的心思,她不是不懂,不过不管是那时候还是如今,她对路明阳都并无不同。曾经她以为自己会和表哥携手到老。如今她已遇见自己的归属宣绍。所以路明阳僵在嘴角的笑容她全当没有看见,只把目光落在路明阳身后那男子身上。男子从进屋便一直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是烟雨却觉得他的声音十分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想了一阵子,她才讶然道:“莫不是是上官海澜”烟雨惊讶问出。站在路明阳身后的男子嬉笑着抬起头,桃花眼,柳梢眉,阴柔之态不减当初。“少夫人好记性,当初不过匆匆两面,少夫人居然能认出在下。”上官海澜笑嘻嘻没什么正形的说道。烟雨指了指自己的右肩,笑道:“不敢记不住,当初那一掌,可是让我疼了好久的。”闻言也不见上官海澜面色尴尬,只听他笑说:“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了要不是遇见你,后来也不能认识宣公子,更不会有机会能到建宁府去收拾贪官污吏,替百姓出力,提拔有志官员以前只觉得官僚都腐败的很,如今咱也当了一把官儿才知道,原来当官也可以这么爽快唉,只可惜当初杨大哥不知道,官还能这么当不然也不至于劫了朝廷赈灾的银子”上官海澜叹了一声,脸上略有些悲戚的神色,不过他很快又扬起笑脸来,“现在好了,建宁府全都是咱们信得过的人,都是在五年前那场水灾之中收过苦难,也救助过百姓的人。有他们在,不愁建宁恢复不起来。想来杨大哥在天之灵看到这些,定然也会深感欣慰的”上官海澜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态,都分外的轻快。即便说到已经不在人世的杨霄,也不见他郁郁不欢,只有些惋惜罢了。烟雨似也受他情绪感染,心中轻快了些许。“建宁府的事都安排妥当了么”宣绍拉着烟雨,在一旁坐了下来,指了椅子让路明阳和上官海澜也坐着。路明阳别扭着没坐。上官海澜拉他一把,却被他甩开了手。上官海澜倒也不在意,笑了笑,自己倒也没坐,倚在桌案边,说道:“已经安排妥当了,如今建宁府的商会,衙门里都是心腹之人,可以放心。若是有时间,偶尔去勘察勘察,倒是更稳妥。”宣绍点了点头,“是心腹就好,建宁若非出了水灾,可谓富庶之地。只要经营的好,相信很快就能恢复元力。”上官海澜点了点头,看了一旁沉默不语的路明阳一眼,微微笑了笑,目光有意无意的从烟雨脸上扫过。心下便有了几分了然。他转过身,信手拿起桌案上的画像看了看。宣绍正要说什么,却见上官海澜的眉头已经拧了起来。“这是谁的画像”上官海澜皱眉问道。烟雨见状,忽而从椅子上站起了身,“你认识”“上官海澜”宣绍亦起身,唤了一声。上官海澜看了看宣绍,又看了看烟雨,放下手中画像,缓缓的摇了摇头,“不,不认识”烟雨走上前去,“不对,你说谎了,你认识画像上这人对不对”上官海澜看了看宣绍,又摇头,“不,我真的不认识,只是看着有些奇怪罢了。”“你忘了,我耳力过人,如果你说谎,我能听出来的。”烟雨沉声说道。见上官海澜抿着嘴不说话。烟雨转过身来,看着宣绍,“是你不愿让他说,对不对为什么你不想找到他么不想找回母亲的心么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宣绍目光复杂的看着烟雨,一时没有作答。“宣绍,你说过,我们夫妻一体,要坦诚相待,曾经我瞒着你我的过往,对我们之间造成莫大的伤害。如今你既知道了什么,为何不愿告诉我”烟雨的声音很冷静,既没有被蒙蔽之后的愤怒,也没有不满和伤怀。如今她信得过宣绍,知道他这么做,定然是有理由。也知道他十分紧张自己腹中孩子,紧张自己的健康。“我若没有发现便罢了,如今我已发现你瞒着我,若是不告诉我知晓,只能让我胡思乱想,所以”烟雨抬眼看着宣绍。宣绍冲上官海澜点了点头。上官海澜指着画像上的说:“这张画像上的人,并非他的真面目。”烟雨闻言一怔,并非真面目这是什么意思“上官家有祖传秘术,易容术,不知少夫人可听闻过”上官海澜说道。烟雨点了点头,她听宣绍提及过。“还记的当初我寻去春华楼,劫走花魁,逼公子与我相见么公子迷恋春华楼花魁的消息便是璇玑阁卖给我的。”上官海澜声音很轻的说着,还不忘打量着烟雨的神色,“当时,他们卖给我公子的消息,条件便是让我用祖传易容术交换。易容术乃是上官家的奇术,绝不外传。我岂能轻易教出所以当时便于他们打了商量,我为他们做出一张可以以假乱真的假面来,他们告诉我公子的消息。”上官海澜说到这儿,指了指桌案上的画像,“这张画像上的脸,便是我当时做的假面。”烟雨闻言愣愣的看着上官海澜,良久都没有说话,她缓缓回过身,望着宣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