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看着都陆陆续续打算回家了,再不回家,娘亲怕是都要急疯了。可是可是到底舍不得。方才的欢声笑语都没有了,二人只闷闷的并肩走着。过了半晌他才说道:“我是家里头长子,你呢”崔惜心里头砰砰跳着:“我上头有两个姐姐。”他哦了一声,又没下文了。崔惜怕他听不懂,又觉得再说未免太不矜持了,只能边生着糊里糊涂的气边走着。好容易走到了家门口,他抬头望了一眼贴了个“崔”字的灯笼:“你是崔家的女儿”崔惜眼见家丁要走过来了,一时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只取下腰间的玉佩塞到他手里,便逃也似的走了。这样他总明白了吧这呆子。偏万灯谢尽,流光也流不来一个他。他始终没有来,还听说皇上要从崔家择一个女儿,给大皇子做侧妃。崔惜听了吓得夜里躲在被窝里直发抖若不幸选中了她,就当真是萧郎从此是路人了。幸而没有,大皇子选了崔娥。崔娥立时骄傲的像只孔雀,平日里在崔府里行走更是肆无忌惮。崔惜只在一旁偷笑,给人去做小,也值得这么高兴这话不知怎么传到崔娥耳中,倒将她气得偷偷哭了几回。可看到来崔府送五色丝、九子墨的大皇子时,崔惜登时笑不出来了。好容易逮到大皇子只一人呆着时,崔惜就冲了过去,又急又气,眼泪几乎要掉下来:“我不是说了么我上头有两个姐姐,是两个”蕴端望着她的泪,一时想拭,然而他到底忍住了:“我知道姑娘是崔家三小姐啊,不单如此,我还知道姑娘闺名一个惜字,对么”那扭丝瑗下头确实有个“惜”字。崔惜一听,泪珠当真夺眶而出:“你不、不想”蕴端停了半晌方说道:“父皇说的没错,凡事都该徐徐图之;圈地的参将当时就被我剐了,可他手下的牙将却带着兵反了。后来死的人比当初饿死的多多了。”后头的话他没有说,比如崔惜的父亲是荣禄大夫,他这次不过纳一侧妃,侧妃都为从一品文臣之女,这委实太点眼了皇后从来对他有戒心的;再比如他从前许多妾侍都死的不明不白,他房中人虽多,却没有一个孩子。做他侧妃,当真凶险;还有许多许多,都被他压在舌下不曾说有朝一日我若为人皇,再把你夺过来便是了,到时候你再太太平平、安安稳稳做我的皇后。崔惜惨然一笑:“好,臣女明白了,还未曾谢过大皇子不吝赐教呢。”说着抚了抚蕴端带来的卷柏,便走了。大皇子这次纳的虽然只是侧妃,但却很用心,纳采用的三十种礼品都齐了。崔娥的父母很高兴,宽慰崔娥说这样重视她,嫁过去即便做小又如何蕴端见崔惜带着欣羡与眷恋的抚着那卷柏,一时心里也暗痛了一下,但仍宽慰自己:来日方长,终有一日,她会明白自己的苦心。崔惜自那日起便知事许多,常一个人猫在绣楼里为崔娥绣盖头崔娥是侧妃,嫁人时披个盖头,意思意思便也罢了。可崔惜认真异常,她一件件的描着花样子,比着丝线,到后来竟比府里针线人做的还好。崔娥看了不能不动心,最后嫁给蕴端时,配的真是崔惜绣的并蒂莲图案的盖头。府里人都传崔惜见大皇子将三书六礼行了近半,知道了崔娥的厉害,这才好好巴结她其实不是。洞房花烛那夜,蕴端将崔娥的盖头揭下来。二人对视,一时也无话可说,蕴端看着不如想象中欢喜,只无话找话的说了一句:“这盖头上的活计倒鲜亮。”崔娥一时说漏嘴:“是我三三次之后才绣出来的。”蕴端也不揭穿她,只温柔覆到她身上,眼睛直盯着那鲜红盖头上的并蒂莲花。不多时云收雨散,崔娥安静伏在他胸前。他望着帐外燃着的龙凤对烛,过了半晌没头没脑的问了句:“你喜欢杜牧的诗么”崔娥略带几分笑意的说:“婷婷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蕴端只轻轻摇了摇头。崔娥嫁过去那天,崔惜也没皮没脸的要了对龙凤对烛。夜里一个人点了把玩,用手指去拨弄那火苗,不多时便被烫伤了。她看着蜡烛上头不断滚滚落下的红泪,轻的如呵气一般道:“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他们三朝回门时,她一人躲在角落里如饥似渴的望着他。许是这样热切的眼神吓到他了,他们从此再没有见过面。再后来他回了京师,想见便更是无望了。她的日子变得越来越浑噩,有一日母亲说起圣上身边有奸佞作祟,后宫不宁时。她竟然直直喊了出来:“让我去,我要进宫母亲,我能当贤妃”当时除了母亲外,家里还有许多来做客的贵妇。这一嗓子喊出来,想必再没人敢娶她了。她父母亲气得要死,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又联合了几家人,强将三名贵女塞进宫去。她终于又可以见到他,二人甚至有了肌肤之亲。那时她以为自己此生无悔,可后来她才知道,原来人是永远不能满足的。她变得越来越丑陋,崔娥因她一副药断送了性命,静昭容莫名怀了鬼胎,谢贞毁容,杨亦珍出家。想到这些,一时她竟笑不可仰,需得扶着梳妆台才能站稳终于轮到她自己。她转头看着镜中肥壮的妇人,一时觉得无比滑稽,一日三餐的肥鹅鸭子,从不许踏出宫门半步,每日亥时不到,便有宫人将锁重重落上。她笑的眼泪都要落下来:“快看,我也有今日,我也有今日”蕴端想要去扶她,被她重重甩开:“何必惺惺作态。”她身子实在太沉重,竟“扑通”一声瘫坐在地上,她又笑了一阵,直到笑累了方问:“要你带的红信石你带了么”蕴端从袖子里取出一个油纸包着的物件来:“你要这个做什么”崔惜嫣然一笑,反将面上的肥肉堆做一团:“害人呀,我除了害人,还能做什么呢放心,拖累不到王爷。”说着又拼命赶蕴端走,蕴端手都撑到窗框上了。她突然小小声的说了一句:“蕴端,你亲我一下再走好不好”蕴端当然过来亲她,只是一个吻才将将要落在崔惜唇上,她忽然想起惠王妃方才无限幸福的样子,又想起自己此时丑陋的容颜,只将脸一侧躲过了这个吻。蕴端面上隐约透漏出悯意:“你放心,不出一个月,我必能将你救出来。”崔惜看着他,温柔一笑:“不要忘了给窗户落锁。”蕴端点点头,接着双手一使力,便轻快的走了。晏昵殿又只剩崔惜一个人,她将书架上的书一页页撕开,又将那五两重的大蜡烛点着,费力的烧着床帐。好容易将床幔等烧了起来这样想要把大火便不难了。崔惜安详躺在床上,这样想着。接着先吞了蕴端方才给的红信石,唔,其实红信石也不算很苦,若在她遇上蕴端之前,就能吃上一颗便好了。接着又含住刚才从蓟春耳上摘下来的耳坠可谁让她偏遇上了蕴端这个狠心短命的冤家呢哎,人之将死,还要害人。外头的火苗渐渐温柔舔舐着她,温暖的如同蕴端的拥抱。许多许多年之后,蕴端费了无数力气,几乎倾自己所有。总算让崔惜被追封为惜妃,终于能享太庙香火,死了也有人供口饭吃。蕴端才搞定人生第一等难事,回身便见女儿息儿执了卷书,无限愁苦的看着。容息看“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要哭;看“梦里不知身是客,一响贪欢”也要哭。恁小一个人,不知哪来这样多的愁怨。蕴端看着她愁眉苦脸的看着手里那卷书,一时悄悄走到她身后,准备笑她一笑。定睛一看,哦,看上柳永了早知恁地难拼,会不当时留住。其奈风流端正外,更别有、系人心出。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容息隐约觉得后头有人,想要回头去看,偏头被人用手按住了。过了会,从天而降几滴热雨,落到她的脖颈上。作者有话要说:变态们的爱情故事“万灯谢尽,流光流不来你”是我很喜欢的一个诗人,詹虹写的。在我萝莉时期,真真是看的我肝肠寸断为什么人潮,如果有方向。都是朝着分散的方向。为什么万灯谢尽,流光流不来你。她还有另外一句唯一的,我是雕塑的手。雕塑不朽的忧愁。那活在微笑中的,不朽的忧愁。不好意思,话唠了、第79章绿萼除夕夜里一场大火,殃及了皇后与惠王,却把德、庆二妃给捧红了。林黛黛坐在温室殿中的榻上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了这一点。庆妃彼时正听花房的人报账,一抬眼正见林黛黛面上略有惊异的神态,不由笑道:“怎么,没见过榻么”林黛黛见花房的领侍太监仍在,便只端起那盏松萝饮了一口,摇摇头道:“娘娘还有心思调侃我呢,快些算账才是正经。”花房的傅公公忙笑道:“这个月的帐已经大概算完了,只再过一遍便好了。”说着便将腰躬的低低的便退下了。庆妃好奇心未消,只搡了她一把道:“到底怎么了”林黛黛便指着身下的榻道:“我原先觉着我那榻既镶了大理石,又有退光黑漆已经很好。今天见了这榻,才知道我那个真真是俗不可耐。只看娘娘这个榻上头的古断纹与元螺钿,何等雅致呢”庆妃听了之后兴趣登时便消了:“就为这个前日子内府局的给我换上的,我倒觉得还没先前的好用,前头的那个下头有四个踏足,这个榻下头实实的,顶不好用。你喜欢我着人送到兰林殿便是了。”林黛黛听了哑然失笑,庆妃出身比她不知高贵多少,于这些上却全不计较。对她来说,榻就是榻,林黛黛一想到花房巴巴给庆妃换上这个榻的样子便想笑:“把这个榻送过去,岂非打内府局的脸么届时私底下还不定怎么怪我呢,再来谁又少了个榻管它雅不雅致,横竖躺在上头是一样的。”这话正合庆妃心意,她只耸了耸肩便低头继续看那簿子。正这时,花房的几个宫人又抬着个鹅颈的古铜瓶进来了,里头插着几枝虬枝屈曲的绿萼梅,瓶口还有苔藓精心封着。林黛黛望见了肚里笑的简直要打结又是个媚眼抛给瞎子看的。其中一个宫人在庆妃命她们起身之后,便殷勤道:“奴才小团子,给娘娘送这绿萼梅来。这花瓶入土年久,受土气深,以它养花,花色鲜亮;奴才们又投了硫黄在瓶里头,想来再冷的天,也不会冻坏了这花。”庆妃只点了点头,对着戟儿那边微微一侧脸道:“赏。”庆妃才说完这个,林黛黛忽漫不经心的问道:“我那里的也送去了么”那宫人一愣,旋即笑道:“奴才们正要送去呢,和主子的是一盆红梅。”林黛黛故作疑惑的问道:“怎么是红梅”宫人越发诧异,往和昭仪那里送插瓶不过这一两年间的事,怎么她还嫌起红梅来:“今年宫里绿萼梅开的不顶好,只皇上与庆妃娘娘这里供的是绿萼梅。”庆妃听到这里也明白了插瓶梅花中,绿萼最胜,红梅略逊一筹。往年给她送来的都是红梅,偏今年是绿萼,这便也罢了,偏只有她和皇上供的是绿萼她心内不由冷笑一声,皇后与德妃还没死呢,花房的就大张旗鼓将这绿萼送来。从花房运到温室殿,一路不知多少眼睛看着,这些宫人不是来孝敬的,而是来投诚的庆妃只又想了一会儿这绿萼梅必是不能收的,只是转手送给皇后与德妃,看着像是示威似的,便说道:“将这花送到贞芬仪那里吧。”小团子只低低应了一声是,随即几人又抬起那绿萼,一齐送到安昌阁去了。安昌阁里贞芬仪正隔着菱花窗格看外头的冰雪,从前宫里人人皆知她是皇后亲妹,所以对即便她不得宠,也对她恭谨有加,然而此时皇后失势,她自然最受其殃及,除了日常的份例外,安昌阁已经许久没有人送东西来了。贞芬仪见了那插瓶绿萼一时不由兴奋不已,只忙不迭的问道:“是皇上命送来的么是皇上么”小团子在庆妃面前毕恭毕敬,在贞芬仪面前就未必了,登时只似笑非笑的说:“这花是庆妃娘娘命送来的。”贞芬仪听了喜意登时消减了三分,只抬手抚了抚那梅花,语气低沉道:“庆妃娘娘命送来的呀,也很好啊。外头天寒地冻的呢,银朱,快给公公递茶。”“递茶”当然不是最紧要的,花房的宫人掂了掂手里的荷包,总算露出了第一个真诚笑意。其实这起子宫人正如庆妃所想,今日正是去投诚的在花房里,干的活计不必别人少,收到赏却没旁人的多。偏这小团子正是个心比天高的,觉得这正是因为自己没个正经主子的缘故。所以正苦心孤诣的为自己寻个主子,整好见这段日子里庆妃掌管宫务,十分风光,便巴巴的送来这绿萼。不曾想庆妃不赏脸,在贞芬仪这里却受了优待。一时他的心思又活络过来,谄笑着说:“这绿萼神骨奇清,主子何不邀皇上一同来赏呢”绝口不提容景轩那里也有绿萼之事,贞芬仪听了心头略一动,小团子见了趁热打铁道:“届时有了小皇子,奴才们也好沾一沾喜气呀。”这话这中了贞芬仪最要紧处,她登时带着几分喜意道:“那就承你吉言啦。”说着便打发了小团子去下人们专用的耳房,自己坐在阁里,看着那绿萼心里头默默盘算起来。过了会子,她转面对问贴身侍女银朱道:“你还记不记得,姐姐上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