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情肌维持微笑状态。这一刻,她面对着年纪最小的汤敏敏也不例外:“是啊,他只是在瑞典水土不服,但我不放心了,就要求他回国后马上做一次全身体检。”汤敏敏信以为真:“二哥,你去瑞典是去度假的,结果却搞得水土不服。那里的水土就这么不滋养我们中国人吗看来可以让瑞典从我的旅行愿望清单上负分滚出了。”“没这个必要了,我水土不服只是我个人的情况,你看楚翘姐姐就没事。而且瑞典真得很美,有机会你还是应该去走上一趟。”汤敏敏想起来了,年轻的心马上又雀跃着改变了主意:“是啊,我看到你们在微信上发的照片,雪国风光真是漂亮,还有冰酒店和极光也超级beautifu。好吧,明年我也要去住一次冰酒店看一回极光。”一提到冰酒店和极光,程楚翘就不可抑止地想要落泪。那个瑰丽无比的极光之夜,是她生命中最美好最难忘的一个夜晚,她曾经希望时间可以永远停留在那一夜。如果当时她的愿望能够实现该多好,现在她就不用面对笼罩在他头上的那片死亡阴影。在泪落之前,程楚翘快步走进了病房的洗手间,用手捂住唇,捂住所有悲伤的呜咽声,只让泪水无声地流淌着入夜后,医院方面要求所有探视在八点前结束,只能留一个人陪在病房。杜秋云的意思是让程楚翘回家休息,毕竟她刚刚经历了一天多的长途飞行,自己留下陪儿子好了。唐素兰也愿意带女儿回家好好休息一晚,但程楚翘却坚持要留在陶君朴身边,连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再来都不愿意。她从瑞典带回的行李箱直接请汤敏达拎到了医院,分明一早就打算好了要在病房住下。程楚翘坚持要留在医院,所有人都无法劝服她离开,最终也只能依了她。离开医院后,杜秋云在回家的途中心事重重,作为陶君朴的亲生母亲,她比任何人都更不放心儿子现在的情况。虽然他看起来似乎身体正常,除了疲倦了一点苍白了一点外,没有任何病痛方面的异样症状。但是她却不可避免地联想起了早逝的第一任丈夫、陶君朴的亲生父亲。杜秋云记得,陶君朴的父亲去世时还不满三十岁。他当时也是好端端的一个人,没有任何身体方面的毛病。但是某一天下班回家的路上,他骑着自行车忽然就一头栽倒了,从此再不能起来。得到消息的那一刻,那种晴天霹雳般的感觉,她至今都还深深记得。现在儿子会不会也步他父亲的后尘她忽然不敢继续设想下去,只是一双手瞬间变得冰凉无比。第120章 9节陶君朴住进医院的第一夜,对程楚翘来说注定是无眠之夜。因为,如果属于他们的时间只剩下今天了,那么这一夜将成为他俩在一起的最后一夜。虽然从瑞典回国的长途飞行与时差问题都已经令陶君朴和程楚翘十分疲倦,但他们却一直迟迟没有入睡。就着一盏昏黄的台灯,他倚在床头对她说了很多话。那些话最初是一种变相的交代后事,她刚听了一个开头,就捂住他的嘴不想让他说下去:“你别说了,我不想听。”“不,楚翘,让我说吧。”轻轻移开程楚翘捂在自己嘴唇上的纤细手指,陶君朴坚持继续往下说,迟缓悲伤的声音,像是飘浮在空气里的一团雾,既清晰又渺茫:“楚翘,我们每个人都会死,这是一出生就注定了的事。既然注定要死,也明知死期将至,那么临走前我想把该交代的事都交代清楚,走也能走得安心一些。你明白吗”程楚翘何尝不明白这一点,但是越是明白,就越是想要逃避。甚至像一个旧式女人那样觉得谈论死亡是一桩禁忌,是在说丧气话,会惹来灾祸的。只是这一刻避无可避,只能含着泪听他交代身后事。“遗嘱我早就写好了,很简单,房子和全部存款都归我妈和妹妹所有。那间小书房里的东西我原本是打算捐掉的,妈妈和妹妹不懂它们的价值,我也不能告诉她们我有这么值钱的东西,因为这解释不通。不过和你在一起后,我改了遗嘱,那些东西就全部留给你了,算是一点念想。对了,飞行俱乐部的那架滑翔机也留给你,你不是说过也想学习开飞机吗”程楚翘答得泪眼婆娑:“是,我说过,但我还说过是想跟你学,你也答应过会教我的。”跟着陶君朴多次体验过鸟儿般翱翔在天空的快乐飞行后,程楚翘也兴致勃勃地打算学飞行。男朋友当然是她首选的第一教练了,他也答应了明年开始正式教她开飞机。不过,这个原本近在咫尺的明年,现在看来似乎有着比火星更加遥远的距离。“楚翘,我答应过你的事不是不想办到。可是,人活在世间,生老病死是四件半点由不得我们自己做主的事,全在于命运的安排。命运的力量太强大,个人的力量太微弱,我们除了被动接受外,什么都做不了。”“君朴,我们还是能做一件事,一件命运都无法把我们完全分开的事我可以和你一起走,生同衾死同穴,生生死死都在一起,永远不分开,命运也无能为力。”陶君朴蓦地坐直身子,扭过头看着趴在床沿的程楚翘,她一双染泪的眸子黑得幽深,苍白的面孔平静如寒玉,完全不像是在讨论生与死这样的重要问题,似乎只是在说要跟他去远行一般。但这样的平静比歇斯底里更令他忧虑,丝丝恐惧像虫蛀的叶子在心底扩散开了。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他用异常严厉的声音说:“楚翘,你想干什么你想和我一起死吗你以为那样就是永远在一起吗不,死亡并不代表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一旦肉体的生命结束了,无论是我还是你,灵魂都会重新进入轮回道开始新的一世。而下一世,你的记忆里不会再有我这个人的存在。这一生,你应该尽可能地让自己活得久一点,那样你才会有更多时间记得我、怀念我。明白吗”痛苦的岩浆在程楚翘胸膛里四处流淌,烧灼得她的一颗心涌出酸泪苦血:“君朴,下一世,你将会是谁你的灵魂不灭,记忆也同样不灭,在你的记忆中依然会有我这个人对吗但是,还会不会是鲜明清晰的存在呢你从来没有对我提起过你n个前世里曾经有过的女人,是不是这方面的记忆会逐渐遗忘你会不会也忘了我”“不会了,我记得每一世的经历,不会遗忘任何一方面。我以前之所以不提前世有过的女人们,只是不想让你心里不舒服。因为我知道女人有时候其实比男人更介意这方面的事。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现在说给你听。不过,那些前世中我虽然有过数不清的女人,但是真正爱过的却只有两个。”程楚翘睁大一双清莹含泪的眼睛问:“我想知道,那两个女人是谁,告诉我她们的故事。”窗外,有冷雨敲窗。雨声淅沥如一曲幽怨的胡笳,呜咽低吟在这不眠的中宵、含愁的夜晚。雨的悲吟中,陶君朴抖开记忆的长卷,慢慢铺开了两段很久很久以前的爱情往事。一千两百多年前,那一日暮春的黄昏;那一次惊艳的邂逅;那一个含情凝睇的豆蔻少女;那一场短暂的情缘以及永远的错过四百多年前,那一夜热闹的上元灯会;那一个在人群中怀着春心萌动的娇羞、偷眼打量意中人的窈窕少女;那一场一见钟情后“此生非张家妇不为”的婚约重缔;那一生二十余年不离不弃的相守,从满头青丝如墨直到鬓角白发星星,再到她被时间永远地带走,徒留他思念泛滥成灾台灯笼着一团淡淡光晕,恍如夕阳晚照般的昏黄颜色。静夜灯下追忆往事,轻轻拨动思念的琴弦,弦上一个个美妙又悲伤的情感音符,催落一行行湿漉漉的泪。窗外,一丸珠子似的冷月莹莹然镶在中天,仿佛也是一颗又大又圆的泪珠,在深夜无声地替人垂泪伤怀。人间聚散无常;人世温柔绵缠;茫茫天地间,历经数十世,陶君朴经历过太多太多的世态炎凉人心险恶,可是他记得最清晰的却是那些缱绻动人的爱意;那些牵绊萦绕的真情;不思量,自难忘。两桩古老的爱情往事,听得程楚翘心如激湍,满心都是波动的温暖。陶君朴曾经倾心爱过的两个女子,一个一见钟情的玉真;一个日久生情的桑娘;最初她还以为自己会嫉妒他对她们的感情,可是听着听着她却由衷地被打动了,甚至像当年的桑娘一样突发奇想。“君朴,如果桑娘是玉真的转世,那我会不会是桑娘的转世呢也许玉真、桑娘还有我,我们其实都是同一个灵魂在世间轮回着。所以,在上千年的岁月中,尽管你有过无数个女人,却唯独只爱上我们三个。这会不会是因为一种灵魂深处的吸引呢”陶君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或许吧,至少这个假设听起来有些道理,但真正的答案只有天知道。楚翘,如果你真是桑娘的转世,那么你这一世可要还我一个债呢。”“什么债啊”“当年桑娘临终前说过,她撇下我一个人先走,是她对不起我。如果来世有机会,她会还我这个债。”程楚翘顿时明白了,长睫间又闪起了泪光,她强忍心酸岔开这个悲伤的话题:“如果玉真、桑娘还有我,真的都是同一个灵魂转世时拥有的不同身份。那么,从唐朝到现代,一千多年的时光里,我们只是有缘重聚了三次而已,好小的概率呀”“所有古语有云:十世修得同船渡,百世修得共枕眠。两个相爱的人能够在一起,也许需要生生世世积攒下来的缘份。”“也许缘份以外,还要看莫测的天意安排吧。就像你说的,灵魂在轮回转世的过程中,有着时间、物种和性别的变化因素。如果一个刚刚出生,一个却行将就木,只能是错过;如果一个生为人类,一个却投了兽胎,又只能是错过;要是不巧生成了同一性别,还是只能错过。这么算起来,两个相爱的灵魂想要生生世世在一起的心愿实在太难实现了”“是啊灵魂转世的轮回路上,两个相爱的人如果想在来生重续前缘,时间、物种与性别,就像天时地利人和一样缺一不可。否则,就只能一世接一世地不断错过了。”程楚翘听得心思缠绵悱恻:“君朴,不知道在这一世之前,我们曾经错过了多少世也不知道在这一世之后,我们又将要错过多少世而如果你离开了我,需要多少年后我才能与你重逢如果数学可以计算出这一切就好了”数学可以计算出从地球到外太空的光年,却无法计算出缘份的间隔与距离、相聚的时长与年限,解决不了他们想要破解的光阴难题。而此刻窗纱上已经悄悄泊了一抹微茫晨曦,夜已经过去了,新的一天又来了。属于他们的时间又少了,还剩多久呢她不愿想,也不敢想第121章 10节第二天清晨安排的基础检查中,陶君朴各项身体指标的结果均十分正常,这让一干亲友们都松了一口气。接下来,他还需要住院几天,接受更进一步的详细检查与专业的医学观察,有助于医护人员更加全面地发现是否有潜在疾病信息,避免漏诊。基础检查做完后,陶君朴回到病房随便吃了点东西就睡下了。连续赶了一天多的飞机,昨晚又说了几乎一整夜的话,他实在是疲惫之极,几乎一躺下就陷入了熟睡中。程楚翘也同样疲惫地蜷在沙发上睡着了。为了不打扰他们俩休息,特意赶来医院探望的杜秋云和唐素兰都特意避到了外面的客厅里。沉睡中,程楚翘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和陶君朴一起并肩站在满天绚丽的极光下,正快乐地相视而笑着,他却忽然消失不见了。她急得到处找、到处找,却哪儿都找不到他从梦中悚然惊醒后,程楚翘立即跳下沙发,赤脚跑到病床前俯身看向陶君朴。他仍在熟睡中,面容沉静,呼吸轻而匀。整个揪紧的心蓦然一松,她情不自禁地床沿旁轻轻趴下,两只秋水眼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的模样,反复地看了又看,看得都舍不得眨一下眼还能看他多久她不知道。只知道这一刻,墙上壁钟滴答走动的指针里,流逝着奢侈如黄金砂般的光阴。满室寂静中,程楚翘听到了一门之隔的客厅里,隐约传来杜秋云与唐素兰的絮絮交谈声。知道儿子的基因存在缺陷,担忧着他是否会步父亲后尘的杜秋云,正在对唐素兰吐露自己的不安。唐素兰建议她去h市一家香火最旺的天神庙为儿子烧香祈福,她表示今天一大早就已经去过了。特意赶去烧了头炷香,捐了一大笔香火钱,恳请菩萨保佑儿子平安健康活到老。“中午我还要去一个地方,一位据说十分灵验的半仙那里。听说他可以帮人增寿的,当然首先要有人愿意为其减寿。我反正已经活了大半辈子了,也不稀罕长命百岁。如果儿子需要,把我剩下的全部寿命都过给他也无所谓了你说是吧”唐素兰十分理解杜秋云的心思:“是啊,咱们做父母的还不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