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瑜林顿了顿,抬眼淡淡道:“伤人了”不知怎地,见了官袍少年这副云淡风轻模样,柳忆杰的心情竟缓缓地平复,他斟酌着道:“那倒是没有,只是这小子立在院里说了大人不少坏话,还砸了东西,说要让咱们监举司关门不少新来的都被唬住了,毕竟王子腾王大人是天子近臣。”沈瑜林揉了揉额角,皱眉道:“左执事呢”柳忆杰小心地觑了眼沈瑜林的表情,低低道:“李大人身子不适,方才打了假条”不光谨小慎微,还是个软骨头,沈瑜林轻笑一声,起身拂了拂衣袖,道:“走罢,去看看,总坐着,我也有些乏。”柳忆杰忙应了,王仁是高官子弟,耍起横来,他们可没辙。大院里平时没什么人走动,因着前日一场春雨,地上一层绿茸茸的草皮,还有些散碎的小野花点缀其间,颇有早春诗意。只是这会儿上头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人,白白破坏好景。“一个个的跟爷横个屁到时候人家官瘾过足了,扭扭小腰趴男人怀里万事不管,留你们一群傻蛋撑场子娘的,南安王府,北静王府都让那小崽子得罪干净了,你们还有活路”王仁跷着腿,一脸得意地坐在太师椅上,十来个青衣护卫立在他身后,威势颇足。人群中有人低哼道:“不过几家异姓王”王仁双目一瞪,道:“异姓王又如何南安郡王执掌二十万兵爷是念着往日情分来劝你们几句,莫以为你们王爷打了几场仗便威风了,夷族怕的是”沈瑜林负着手在廊檐下听了几句,双目微眯。王仁,有些古怪。柳忆杰见他面色凝重,不由低唤道:“大人”沈瑜林道:“他平日也是如此形状”柳忆杰瞥了眼院中张狂得意的王仁,摇了摇头,低叹道:“往日他虽矜傲些,也没有这样狂过的,如今,只怕是王大人那里要升了罢。”沈瑜林沉吟良久,忽道:“替我打个假条,我有急事回府。”柳忆杰一呆,“大人那此事”沈瑜林也瞥了眼王仁,皱眉道:“去寻五城兵马司祁指挥使,且关他几日,罪名便是扰乱公务,煽动人心罢。”柳忆杰这才想起,自家大人的背景人脉深不可测,怕是王子腾也不可及,当下更是恭谨应诺。这会儿用过午膳没多久,日头正高,天还早着,他这府里仆役少,并没有管家,也无人敢询问什么。沈瑜林令锦绣去后院鸽房取了只上好的信鸽来,卷了一张字条收好,喂了些吃食便放飞了。这条暗线是姬谦临行时交给他寄私信的,一向是北夷那边的信鸽有来无回,这次倒难得。沈瑜林勾唇一笑,低眸研了半砚浓墨。、第64章风雪在帐外呼啸,营中却是暖意融融,姬元亦打了个哈欠,侧了侧被火炉烘得发烫的左颊。大战即将结束,营中守备外紧内松,最是不可懈怠,如今他与父王一道住,也方便天禁卫轮班值守。姬谦点清了账目,正要立册,抬眼,却见自家世子半歪在榻上缩着手脚昏昏欲睡的模样,不由责道:“像什么样子若教人看了”姬元亦无奈扬了扬被包成粽子的双手,哀道:“父王,那是赤尔赞呐赤尔赞,孩儿已经够累了,这寝帐就咱俩,还不兴让我松快松快么”姬谦失笑,“赤尔赞强横不假,同你有什么关系”姬元亦嘿嘿笑道:“没我这诱饵,怎么钓那条大鱼”姬谦道:“嗯,随驾带着八个天禁卫的诱饵,也难为那条鱼了。”姬元亦闷笑几声,忽道:“父王,你说若教那穆老头知道,他使的离间计半点用也没有,会不会气厥过去”姬谦挑眉,“你倒长了些心眼。”姬元亦得意道:“那是,不说师父那九曲十八弯的性子,便是小师兄,那也是七窍玲珑,这叫耳濡目染”姬谦一顿,又道:“南安郡王确实有些古怪。”姬元亦道:“四路援军中他派的人最少,反倒日日同陈元帅唱反调,不少人背地里都说这穆老头得了失心疯呢”掌中的字条边角微卷,姬谦薄唇轻勾,缓声道:“你五叔手段不错。”“五叔”姬元亦眯了眯眼,“穆老头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姬谦淡淡道:“人总是有些弱点的。”姬元亦心道,您老就没有好吧,有几个,小爷自个儿算一个,龙椅边上那位算一个,那也要寻常人碰得着啊至于师父姬元亦扫了眼枕畔那摞厚厚的阵解图,扯了扯唇角,那简直是护心鳞。和自家老爹扯了会儿皮,姬元亦唤人更了衣,又叫那亲卫从箱笼里翻出件厚实的银貂披风系上。见他又要戴帽子,姬谦皱了皱眉道:“还有两刻便是亥时,你做什么去”姬元亦又举了举那对儿粽子,嘻笑道:“佳人有约哩”知道他是要去换药,姬谦眉头略松,又道:“要你乱跑什么”说着,便要吩咐亲卫将军医唤来,姬元亦忙道:“哎哎哎父王别忙呀找那几个粗手笨脚的老头有什么意思我可是要去寻那半夏姑娘的”姬谦皱眉,“女子闺名岂是可直呼的也太不讲究。”姬元亦用手腕抹了抹额前碎发,无所谓地答道:“正妻要讲究着,侍妾规不规矩也没什么。”姬谦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姬元亦也不在意给他穿靴的亲卫一瞬间僵直的背影,自顾自道:“白天那两个女扮男装的也不错,双生美人不算万里挑一,也是很难得的,父王,你觉着呢”姬谦道:“你又打什么主意”姬元亦温和一笑,却莫名有些诡异的意味。五城兵马司近来热闹得很,祁天掏着耳朵跷着脚,觑了眼桌上的常青盆景。这盆景没什么稀奇,出门左转拐个弯,林木市场上五两一盆送包花肥,可这里头埋的就有点道道了。祁天扯了扯唇,忽地跟个恶霸似的瞪了瞪眼,把一溜儿手下吓得不敢出声。“要说这金陵四大家族也够抠的,一棵破松,就想叫爷给他们玩命去”齐志远缩着脑袋,心道银票做土赤金为盆的破松,属下玩了命也想来一棵啊一旁的李延虎知道自家大人打定主意装傻到底,忙笑道:“这贾薛两家也太不懂事了,得罪了王爷不去赔礼,反而来求大人,真是”祁天眯了眯眼,一掌拍在李延虎圆圆的有些憨实的脑袋上,缓声道:“挺会打主意的,贾薛二人得罪了王爷不能放,王仁得罪了我瑜林侄儿,便能放了”李延虎嘿嘿笑道:“那哪儿能啊只是说来,这王家大爷放还是不放不就是大人一句话的事么”祁天轻蔑地扫了一眼贾家的礼单,薛家的盆景,喃喃道:“或许王家,还希望我不放人呢。”众人被这诡异的氛围压得喘不过气来,齐志远不怕死地提醒道:“大人,王家可就这一根独苗啊”祁天低笑道:“要变天了,我这儿大小也是条避风港,与其让他再漏点什么出去挨了雷劈倒不如把人关到风平浪静之时。”众人似懂非懂,只有李延虎转了转眼珠,面上一瞬间闪过惊骇。祁天顺手掐了根细小的松针,用布了薄茧的指腹捻出淡绿的汁水来。齐志远刚出了五城兵马司,对面墙角根缩着手脚的赖大立时上前,一张老脸笑得跟丽人阁的小杨柳儿见着他发俸似的,那个灿烂哟齐志远狠狠打了个寒颤。赖大嘿嘿笑了两声,搓了搓手,看了看不远处的四个守卫,低低道:“齐大人茶馆里说话”搞得跟内线接头似的齐志远挠了挠脑袋,直接把人拉到墙角,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折得四四方方的银票,递给赖大,诚垦道:“你托的事不成,我们指挥使打定主意不放人了。”赖大活了大半辈子,从来没见过有人收了贿还往回退的,脸僵了僵,又道:“齐大人收着吧,就当是照顾照顾我们二爷”齐志远摇头,把银票塞回赖大手上,叹道:“黑牢是我们指挥使亲自管的,这事也不成。”赖大脸皮一颤,黑牢意识到自已说漏了嘴,看着赖大灰白的脸色,齐志远有些过意不去,安慰道:“黑牢也没什么的,至少从那里头出来的人,没有缺胳膊断腿的”因为心虚,齐志远的声音越来越低,挺大的个头说话跟蚊子哼似的。是,黑牢里没有五花八门的刑具,血腥残忍的酷刑,还分单间,三餐正常听起来很不错,可里面除了黑暗,什么也没有。除了黑暗,你看不到任何东西,除了自己,你摸不到任何东西,除了自言自语,你听不到半点响动,曾有受了五十四道酷刑依旧不松口的江洋大盗,只在里头关了五日,便生生疯了。从前日下午起,自家金尊玉贵的二爷便被关在了那里头赖大身子晃了晃,被齐志远扣着肩头扶住,连道谢也赶不及,他撒腿便往回跑。这人,钱也不要了齐志远捡起地上的银票,一脸正直地抿了抿唇,决定代为保管一阵,至于会不会保管到小杨柳儿的香闺里齐志远望天。今儿个天气,真是不错的。姬元亦闻了闻绷带上新鲜的药香,看着正收拾药材的孙半夏,缓缓道:“孙姑娘的医术果真名不虚传。”孙半夏闻言,浅浅一笑,很是温婉。姬元亦微瞥了眼她身后侍立的两名护卫,厚重的铠甲掩不住那姣好的身段,这对姐妹原是赤尔赞强抢的舞姬,西漠城破,她们扮成百姓出逃,被陈延玉识破,心地良善的孙家爷孙不忍二人被充为军伎,收做侍女这是明面上的。姬元亦勾了勾唇,抬眼,对上那姐姐温柔明澈的凤眼,又扫向妹妹微微翘起的朱唇,见二人一脸羞怯,嘲讽一笑。“倒真是,挺像的。”姬元亦托起妹妹精致的脸庞,在她耳畔温柔低语道,“白天没撞上我父王失望么”孙半夏微微恼道:“芷儿萱儿是我的待女,世子自重。”姬元亦也不理她,几乎是叹息着道:“你们这样的人,怎么配生着这样的眼,带着这样的笑”再装,哪里装得出那人半分神韵风骨来也只有那只小团子,日复一日笨拙地模仿着,却从不知自己本就像了三分。姬元亦敲了敲脑袋,手上火辣辣的疼,他扑哧一笑,忽道:“这主意谁想的挺下血本呐”那唤做萱儿的姐姐眼眶微红,落下一串晶莹的泪珠来,细细柔柔地泣道:“奴婢姐妹二人出身虽微,却也是知廉耻之人,还请世子莫要羞辱于我姐妹”被他捏着下巴的芷儿也跟着哭了起来,听着很有些酸楚,姬元亦漠然地瞥了眼身后两个亲卫,果然见他们面上都有些怜惜之色。这是个拙劣的美人计,却因那美人太美,反倒教人心猿意马起来。姬元亦勾了勾唇,见孙半夏似乎强压着怒火想要说些什么,无趣道:“天下女子,不过如此。”他拍了拍芷儿的面颊,认真道:“本世子不管是谁派你们来的,记着,永远不要妄想。”这二人看似明澈的双目里,有太多他见惯的肮脏,一对劣质的仿冒品,还用不着他去防备。姬元亦出了军医营,一阵寒风迎面,抚了抚额上毛茸茸的银狐帽,他忽地扯出一个顽劣的笑来,口中喃喃道:“也是小爷太紧张了见过了真品和最好的赝品,假的又算得上什么”、第65章贾薛两家这事本也就是场意气之争,又因着姬明礼刻意误导,把杜若晴摘了个干净,沈瑜林收到了风声,也就当件笑话听,谁知今日上朝,却积成了党派之争。“回圣上,周大人所言不妥此事双方皆有过错”“可怜那贾薛两家满门忠良”“臣请圣上莫教功臣之后寒心呐”姬宸歆面色绷紧,冷意一点点漫上眉眼。沈瑜林微瞥一眼立在大殿上的姬明礼,只瞧见他一个平静的侧脸。父开国,兄立国,侄守国,一生逍遥,一世尊荣,天之骄子当如是。薛家一介商户,略去不提,这贾家原是永寅党,后投靠永宇王,这样的墙头草按说不该有人会舍得冒着得罪忠顺王的风险去护他们,可事实便是,半朝文武众口一辞,为二人开脱。沈瑜林微微皱眉,以永宇王之势做不到,便是做到了也是吃力不讨好,贾家莫说贾家,便是四王八公拴一块儿,也值不当。沈瑜林抿唇,想了这么多,唯有一个意思谁这么蠢把圣上的脸皮扒下来踩一脚有意思么后世而来的他可最清楚,虽非一母同胞,晋高祖却是实实在在护了忠顺王大半辈子的,甚至同忠顺王交情匪浅也是高祖传位武帝的一个重要原因。这幕后之人怕也是手眼通天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