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来给他梳头,才絮絮叨叨地道:“姐姐不知道,虽说,我们是兄弟,可是一个个都是面和心不合的。大哥和太子二哥相争,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我与四哥是极好的,八哥九哥十哥和十四弟是极好的,别瞧着今儿个四哥生日,一个个都到了,可是心里指不定都打着什么主意呢”纵然黛玉早知朝堂事,也不由得有些诧异,道:“那素日里,你们都这般”明明心不合,却要面上十分手足情深,也真真是难为了他们。那个十四阿哥胤祯,比胤祥还小上几岁罢也有这样的本事和心计周旋了。真真儿是可悲可叹胤祥冷冷一笑,模样倒是少了三分稚气,多了五分沉稳来,道:“从小儿都是这般过来的,何谈素日”语音不禁渐渐地低了下去,有着几许颓然:“我也不喜欢这个,与其在皇宫里尔虞我诈,我更喜欢到处走走,快意人生。”黛玉温柔地凝视着他俊朗的面容,良久才轻声道:“所以你宁醉勿醒”胤祥闻言打了个哈哈,神色间有些狼狈,笑道:“姐姐说笑了,我哪里宁醉勿醒,我不过爱这些杯中之物罢了。”说着又笑道:“四哥生日,玉姐姐你送什么寿礼呢我要瞧瞧。”黛玉坐在窗下品茶,蹙眉含嗔地瞅着他道:“你少给我顾左右而言他。酒是断肠的毒药,虽然医术上说酒能去恶气,可是少而佳,多吃便是毒,你年纪这样小,正在长身子,宁可多吃些东西,还是少吃些酒为妙。”烛光落在胤祥脸上,绘出海棠的花影来,凝结出一朵淡淡的愁意。胤祥却只是嘻嘻一笑,埋怨道:“四哥也真是的,姐姐来给他贺寿,他只在前头陪着那些不相干的人,醉了也是活该。姐姐,那寿礼你也不用给了,权当解酒药就是寿礼了,你预备的寿礼赏给我罢,谁让我这么辛苦替四哥张罗呢”瞧着他凑过来,黛玉伸手在他肩头就是一掌,嗔道:“明儿里你生日,我也就给你一粒解酒药,也权当是寿礼了。”“那可不成,我又不是四哥”胤祥笑嘻嘻地道:“好姐姐,快给我瞧瞧。”见胤祥这么高的个头在跟前撒娇,雪雁等人都抿嘴一笑,黛玉亦是莞尔。柔情一缕丁香结只听得楼梯上有脚步之声,却不知道是谁。胤祥侧耳细细地听了一番,随即笑道:“四哥的功夫和青云的功夫都是极厉害的,内敛沉稳,内劲儿足,招式又不花哨,所以别人也瞧不出他们功夫好。让我猜猜,这脚步声沉稳不浮华,龙行虎步,落地厚重,是四哥罢”说得黛玉轻啐了他一口,笑道:“你这嘴里总是吐不出象牙来瞧你总是编派四哥哥和哥哥,瞧四哥不给你一下子。”绣帘儿一掀,果然是胤禛一袭江南玄色青,走了进来。似乎胤禛极偏爱那江南的玄色青,素日里穿朝服也罢了,今儿个这一身,却愈加显得他沉稳内敛,眸底光华隐隐。胤祥不由得笑道:“瞧,我可没猜错,到底是四哥。”黛玉莞尔一笑:“到底是哥儿两个,原是别人猜不到的。”说着便吩咐雪雁沏了茶来,又取热水来给胤禛擦脸洗手,十分周全。胤禛随口谢了,的确在寿宴上周旋一场,身心俱疲。在这里,似乎便是疲累尽去,心神宁静,仿佛洗涤了一番。一腔心事,就如同五月的丁香,带点酸涩的芬芳,缠绕成最美的丁香结。胤祥因笑道:“四哥,我正要瞧瞧玉姐姐送你的寿礼呢,偏偏你就来了。”胤禛也不由得看向黛玉,眼里有些希冀的神采。别人送礼,无非金银珠宝等物,这些东西,他们皇家还少见了不成不过黛玉的慧性灵心,他可是期盼得很。与众不同,唯她而已。听了这话,黛玉沉吟了片刻,一张芙蓉面沁出几许淡淡的笑意,愈见清丽婉转,嗔道:“什么好东西了一个个都急着看左右也不过都是那些极寻常的劳什子罢了。亏得你们还都是见过世面的龙子龙孙呢”想要,她还偏偏不给呢这些皇子龙孙,什么样的世面没见过总是图个新鲜古怪罢了。便是给了他们,左右不过一时半刻,腻了也就撂了。送花送给惜花人,她送东西,自然也要送给懂得珍惜的人。“别的也罢了。”胤祥笑道:“我却爱你给我做的那个荷包呢”眉眼带笑,笑得贼忒兮兮的,很是有些期盼地眨巴着大眼,让人十分好笑。黛玉不理他,只问胤禛道:“外头的酒席已经散了么你还有精神来这里”胤禛眸色中漾着一缕笑意,道:“可巧皇阿玛打发人来叫,也就随着散了。我这府邸庙小难留大菩萨,他们都是奢华惯了的人,在这里也吃住不惯,闹了一场子酒宴,也就各自回去了。年轻的兄弟们,明日还要去上书房读书。”极家常的寒暄言语,可是在这里,却成为温暖人心的旭阳。愈是平淡,愈见温馨。话犹未完,胤祥已经拍手叫好,大赞道:“好极,头一回觉得皇阿玛真格儿是有人情世故的,我巴不得他们都不在。”胤禛瞅了他一眼,沁出一丝儿冷意来,唬得胤祥忙缩了缩头。胤禛方淡淡地道:“你什么都好,偏就是这张嘴。自家也不怕,可外头不知道多少人都念着捏你的错,你还不仔细些。”胤祥低头呐呐地道:“若是管东管西管说话,人生更没半分滋味了。”目光中,不由得凝结出一缕愁色来,有些颓然。皇家的悲哀,一失足成千古恨。连心里的话,也不能想说就说。胤祥本也不过就是抱怨罢了,却哪里知道,日后他还吃无数苦头呢黛玉见状不由得一笑,遂又道:“这里也没外人,四哥哥总是对十三忒严厉了些儿。你们也早些歇着才是正经,明儿个一早上学的上学,上朝的上朝,可没什么闲工夫在家里打混的。剩下的事情,只管交给苏培盛带人收拾就是。”胤禛闻言,深深地瞅了她一眼,扯着胤祥便告辞出去了。黛玉轻盈一笑,吩咐雪雁收拾一番,预备青云来接她回家。风声隐隐,还能送来胤祥的叽里呱啦的话,依然有着十足的精神:“四哥,我喜欢玉姐姐,你娶来给我做嫂子好不好在玉姐姐跟前,总是可以无所顾忌地吃喝玩乐,爱做什么便做什么,不用担忧人人算计什么。”听到这里,黛玉双颊如火,浑身发热,似乎快要在这雪夜中燃烧。缓缓踱到窗前,一双晶莹澄澈的美眸,往外轻轻一掠。这一掠,如同暖风拂过美丽的瘦西湖,满池的鲜芙接二连三地绽放,恰逢胤禛回头,两人视线交集,叫胤禛目光微微一窒,黛玉亦不由自主地轻轻捂住心口,浑身似有暖流滚过。情不自禁,胸腔中涌上一种名为柔情的悸动。像是那最神秘优雅的紫丁香,绽放出最最清丽无双的相思结。人生在世,有的人,或许永远都遇不到悸动的那个人,有的人,却在初遇一刹那,定下亘古的牵绊。眼是心窗,初交会,便会激活千古沉寂的传说,催醒遥远孤独的记忆。情锁初开时,衍生无数美丽的歌谣传世。那一枚最美的丁香结,在这一日,初露雏形。波澜壮阔的历史,早就在这一日掀开了沉重的一角,也迈向了既定的宿命。如果可以选择,没有这一日,就没有后来无数的步步惊心,龙争虎斗。而那命运的漩涡,早就注定了谁才是天下的掌舵人,谁才是彼此的灵魂。这一日出现的每一个人,都即将走向他们风云际会的一生。且说那胤禛酣然一觉起来,外面一片雪亮,不由得心内骇然,忙道:“早朝的时候可晚了十三是否上学去了”康熙对待诸位皇子最是严厉,可是犯不得一点儿错的。苏培盛忙进来服侍胤禛穿衣,又吩咐小丫头子取了黄铜盆和热手巾来,笑道:“昨儿个夜里雪大,就亮堂了些儿,时候还早呢玉格格昨儿个夜里临走前就已经吩咐奴才了,今儿个到时候叫爷和十三爷起床,时辰是晚不了一丝儿的。”胤禛心中一暖,面色却沉了下来,道:“玉格格走了”不知道为何,心中空空落落的,似缺了一角。“是。”苏培盛小心翼翼地觑着胤禛的脸色,陪笑道:“玉格格说,酒宴已经散了,贺客自然该回去了,况且爷和十三爷还是要进宫的,就不多加打搅了。好在两家也离得近,左右不过一道门墙之隔罢了。”胤禛沉吟了片刻,将脸一擦,才缓缓地道:“将送来的寿礼,太贵重的媲美贡品,都交到内务府去,就说咱们府邸也用不着。寻常之物,挑拣一些精巧朴直雅致的送给玉格格玩耍去,剩下的,给十三拿去和小格格们玩耍罢。”苏培盛闻言暗赞胤禛处事有法,这么一来,康熙也寻不到他的错儿。忽而又道:“玉格格临走前,还吩咐奴才将这个给爷,说是给爷的寿礼。”说着忙回身取出一个锦匣来。还未等他递过去,胤禛已经劈手夺了过来。打开一瞧,胤禛刚毅的脸上,泛着一抹英俊的笑,让苏培盛也看得呆了。不过黛玉不曾在听雨轩留宿,当夜便回家了。带了一点莞尔的笑,既不为攀龙附凤来,自然也不用太注重这些礼数。恬然一梦,清晨的雪花落地无声,在空中绽放,宛若初春的飘絮轻盈无根。千金小姐应该做什么呢无非都是一些吟诗作画风花雪月罢了。越是接近年关,青云自然也越是忙碌,更要小心谨慎当值。黛玉啜饮着暖暖的牛乳,让缕缕甜香缠绕着自己,默默地凝视着窗外雪舞。雪雁探了探头,笑道:“姑娘,四阿哥来了。”黛玉旋即蹙起眉头,道:“不是上朝去了么怎么有工夫过来”只见绣帘儿一掀,胤禛缓缓踱了进来。一袭玄色的服饰,领口镶嵌着黑色的狐狸皮,青色巴图鲁坎肩上也缝着玄色风毛,愈加显得他眉目冷峻,线条刚毅如玉石雕就。他似乎很喜欢这种服色,也能穿出这种颜色的刚硬与霸气,即使沉稳内敛。不过,玄色,包罗万象,的确更适合他。黛玉起身,有些诧异地笑道:“四哥哥怎么有空过来”吩咐春纤将他落满积雪的斗篷接过去拍打,又命雪雁先沏滚滚的茶过来,方才含笑瞅着他,心里竟泛起一丝丝的喜悦,仿佛寒冬的孤寂,忽然注入一汪温暖的春水,化开了积雪寒冰,让心儿也荡漾出涟漪无数。胤禛揉了揉她还未曾梳理的长发,笑道:“已经下朝了,过来看看你。”顿了顿,又笑道:“我瞧见你送我的东西了,很喜欢。”那一抹暖暖的笑,化开了他脸上的寒冰,看起来俊朗极了黛玉仰脸看着他,不由得呆了呆,心中一热,脸上的颜色必然也是红的。“喜欢就好,总不能去给你贺寿,却空手而去罢。”黛玉娇笑道。雪雁已经沏上滚滚的茶来,笑嘻嘻地道:“四爷打发人送来的东西,奴婢已经收拾妥当了,只是姑娘不怎么喜欢。”黛玉不由得瞥了她一眼,颦眉轻嗔道:“就是你多嘴。”雪雁吐了吐舌头,她就知道姑娘的癖性。胤禛坐下,才轻声问道:“不喜欢么”将娇小的身子陷入暖炕上的一大堆皮草中,黛玉支着小下巴,眼里有些儿羡慕他能自由自在地出门,道:“什么样的东西没见过还稀罕这些东西不成也没什么喜欢不喜欢。不过既然是别人孝敬你的寿礼,给我玩耍又有什么意思”听她咕哝着,胤禛带着宠溺的笑,望着眼前的玉人儿。她是如此清丽无双,却又是如此娇俏可爱。也许不是最最完美无瑕的人物,那一点薄薄的缺点却让她显得更加真实。春纤忽而也学着雪雁探头进来,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下,道:“姑娘,外面有贾府的琏二奶奶,三春姑娘,和薛家的宝姑娘,史家的云姑娘,以及宝二爷,一共七个人,登门来见姑娘呢。四爷在这里,我要不要撵了他们回去”黛玉怔了一怔,旋即深深地皱起了两弯罥烟眉,道:“他们来做什么”你方唱罢我登场既然人家已经登门来,又不曾有什么权势利益纠葛,黛玉自不会失礼。让胤禛在书房中略歇息,黛玉便另换了见客的衣裳,因见妆奁中有胤禛送的一枚小鬓花分外可爱,原是几粒浑圆光洁的粉色珍珠用红线穿着编织成梅花状,便顺手簪在鬓边,没有一丝儿奢华的气息,方逶迤出了卧室往花厅。凤姐并三春等人也是头一回到林府来,甫一进门,便不由得暗暗赞叹不绝。与荣宁两府的奢华富丽相比,林府更见江南的灵秀之气,处处精致中透着迥然的雅致,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假山幽径,无一不是宛如水墨画一般清新。也许这才是真正的清贵人家罢,绝没有暴发新荣之家那种虚华的浓墨重彩。花厅的陈设也是十分简单,虽没紫檀桌椅珐琅花瓶,却十分清爽。诸人不由自主地暗暗忖度,上一回还没进门便回去了,这一回进了来,黛玉自是不会失礼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