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几条洗得褪色的长裤。这会儿她仍旧推却,“薪水还未倒手,没有先预支的道理。”她的消费观亦十分保守。堂姐却笑,“不须由你付账,本市几间购物中心皆由许氏注资,你只管过去拿就是。”尹芝大惊,竟有这种事。少时常做这样的梦,走入一幢大厦,林林种种各色商品,丝绒裙,高跟鞋,珠宝皮具统统任选任拿。有人跟在她身后一一埋单。可那也终究是个梦。“这可算员工福利,于许先生来说实在九牛一毛。”这个世界,有人勉强度日,有人钱似纸片。尹芝玩笑,“此刻我恨不能为东家做小。”乃娟嗔骂,“胡说”转而又问他,“怎样方才可有惊为天人”她自然指沈喻然。“那样好的底子,生给女孩子多好。”“上帝从不讲究合理分配。”“可也不须厚此薄彼至此。”尹芝认真起来,多好福气,有如斯容貌,受如斯宠爱。一间大宅,三五佣人,不须为生活低头,每时每刻,都有尊严。想到这她脑中一闪,忽然掠过方才为他诊病的情形来。她当时吓一跳,那块洁白光洁的肌肤上,出去紫色的跌痕,还额外印着几道细长狰狞的伤疤。医科出身的她十分明白,那是极重的鞭伤留下的永不会愈合肌肤记忆。谁竟舍得这样对他。“他被谁人毒打”她忍不住问起来。“什么”“他臀上的疤痕。”堂姐拨一拨手指,隔会才说,“你不看好他们的爱情,世人当然也一样,更何况是父母几年前他同家里摊牌,被父亲毒打,逃到许家时简直狼狈不堪。那夜下了雨,他一身血痕站在门前,像一只无家可归的猫。许先生心疼得额上青筋都蹦起来。”“生身父母怎会如此狠心”虽离经叛道,但罪不至此。“书香门第,名声胜过一切,他是独子,何况又血统高贵。”什么来头,竟用上血统这样的词。“名门望族”堂姐耸耸肩,“说来竟有些传奇了,他母亲是日本人,听说本家同皇室沾亲带故。在一次意外中结识在日本留学的穷学生沈思翰,两人不但迅速坠入爱河,甚至偷食禁果。”“结局呢”“结局可想而知,当时日本人极度排外,更何况是日本贵族喻然的母亲因此被家里禁足,幽闭时诞下一名男婴,自己却因难产殒命。”“你从哪部三流小说里偷师来的桥段。”“若当真是故事还好,一切有始有终。可到这里结局,也算凄美。”“那现实的后来呢”“日本人自然不承认这个孩子,但到底是一脉骨血,有不忍起流落民间。沈思翰费尽周折,好歹也讨回了自己的儿子带回国内,养育成人。”“这样说来,沈喻然确实不成器。”尹芝意指如今,他全然是只有钱人饲养的金丝雀。“他十二岁便就读于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17岁已修完商科博士全部课程。哪里不成器”尹芝不由得张大嘴巴。堂姐笑,拍她肩膀,“人岂可貌相。”可她十分不懂,以这样的资历,何不出去闯荡社会,一定赢得一番成绩。好歹是堂堂男子汉,何苦委身另一男子,做人笼中的一只金丝雀。这背后或有段往事,她想继续追问,忽然床头叮叮当当响起铃声来,乃娟站起身,“先生叫了,我过去看看什么事。”说罢站起身来,揉揉堂妹的头发,“今晚想必不会有事,早些休息。”尹芝点头,看她以干练利落的姿态出门去。作者有话要说:、玫瑰之身上隔天一早,因伤误工的路姓医生打电话来,指名找新来的医护小姐。尹芝她拾起听筒,一阵紧张。对方却不赘言,原是有公事嘱托药橱在偏厅,第一只抽屉消炎痛,第二只抽屉阵痛,第三只抽屉凝血,第四只存放各种医用工具,最下面的一只则放有一些常备药供全家人用。他又介绍每种药物的作用,用量,甚至副作用,好在尹芝天分好,记得十分牢。放下电话之前,对方忽然笑起来,尹芝不明就里,只听得对方说,医护小姐声音十分好听,想必这次总算是位妙龄女郎。尹芝一阵面红,连忙挂断。吃毕早餐,许先生收拾妥当出门去。司机一早等在门口,沈喻然随他一路到玄关,许先生低头轻吻他的额头,格外不舍,姿态同一对热恋的异性情侣无异。倒是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已长达十数年的许多夫妻,恐怕早已由新鲜到厌倦,做了彼此的凡人。这一对不为世人看好的爱侣看待彼此的眼神依旧新鲜炙热,说起来倒有些羡煞旁人尹芝算准时间拿药给沈喻然。宅子太大,找起人来十分不便,四处转不见人影。好心的厨娘指指偏厅。果然见沈喻然坐在里头,捧一大杯柠檬茶冻,翻阅摊在眼前的一本时尚画报。睡衣还未换去,淋浴过后的湿发只吹半干,有晶莹的阳光晒在他雪白的脖颈上。他撩起额发,莫名有股矜贵气,同这豪华的大宅天衣无缝地融为一体。尹芝将大小十几颗西药片盛在小碟子中递到他眼前。他眼皮不肯掀一下,懒懒问,“你是谁”想必昨天的事,朦胧中他已忘得一干二净,尹芝小心答,“我是新来的医护。”沈喻然哗地翻一页杂志,叹气,“果然还是要来。”显然,请一位日日围在他身旁的佣人并非出于他本人的意愿。她因此碰了一颗钉子。她耐住性子道,“你该服药了。”他扬起一张雪白的小面孔,丝毫不友善,“医生小姐,我觉得我很好,不须吞这些五颜六色的鬼东西。”医者最怕侍奉两种病患,一种神经兮兮,分明身强体健,却竟日疑神疑鬼怀疑自己患了癌病。另一种则更可怕,明明已病入膏肓,却讳疾忌医,一味强调自己好得很。眼前的这一位,恐怕就是后者。“昨日刚受过伤,今天最好不要下床走动,安心静养最好。““多谢关心。”他站起身来,走了出去,留尹芝一个人站在原处,十分尴尬。一日过得十分慢,足过一世纪才看到落霞满天。尹芝到花园散步。在红白两色玫瑰中流连往返。一头妖媚绮丽,一头清雅素净,都自成一格。倘使人间有仙境,这座有着奇怪名字的洋宅名副其实。她记起父亲家里来,三个人挤在一间唐楼里,统共只得20坪大小。推开门绝无清越的花香可言,反倒是那股令人作呕的油渍味经久不散。人同人,生来殊途。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她回头,是那位慈祥的厨娘。她手中拿一把大剪刀,剪下两只红玫瑰来。看到尹芝,咪咪笑,“尹小姐也爱这花。”“美得令人目眩。”他俩在一头的石凳上坐下来。厨娘将花瓣放在鼻尖,仔细嗅。“花同人相似,也有美人与粗人。玫瑰最美,得世人垂爱最多。”尹芝道。“可周身带刺,叫人亲近不得。”厨娘笑,“沈少令你为难”咦,她倒十分通透。尹芝闭口不答。她兀自说,“美貌的人多半心气高。沈少人不若先生谦和,偶尔使小性,但心地不坏。”尹芝吁口气。夜里,睡一张陌生的床。半梦半醒。听到一阵低沉的琴声,呜呜咽咽,像婴孩在啼哭。是谁竟夜不寐想着想着却又坠进迷蒙的梦里。再一张眼,天光白的耀眼。作者有话要说:、玫瑰之身下再一张眼,天光白的耀眼。堂姐拍他额头,“下人还敢睡到日上三竿”夏日夜短,一觉如同眨眼。她起身看钟,刚刚六点钟。“厨娘五时刚过就起,时间充裕才不手忙脚乱。”“是是是。”尹芝含混应,抓一件白棉布裙套上身。还早,家主房内还无动静,她无事做。干脆去到书房中找书看,总好过空着一只脑子。可站在足有两人高的书架下举目望去,她着实无可奈何,横竖千八百本,悉数为法文抑或日文,她却只通国语同英文。好在书房中有电脑,许先生答允她随意用其中未加锁的两部。她打开来用浏览器读网页,好奇心忽然作祟,她在检索框中敲出“同性恋”三个字。她之前对这样的恋爱模式全无概念,一度认为不过是亲密无间的一对密友,可自从住进许宅,她渐觉不对劲。她发现许先生是同沈喻然同房的,她进过那间屋,知道只有一张床,床上两颗枕头一条被。她全神贯注地翻看检索结果,那些毫不避讳的解释令她心跳加速,血在血管里哗啦啦地大声流淌。他仿佛剥去了家主一重多余的外壳,看到更真实新鲜的他们俩。不知不觉已过去一个钟头,她才想起自己险些误了给给沈喻然送药。慌手慌脚地关了电脑,脸上的潮红都来为来得及退去。堂姐在楼梯的转角处碰到她这幅样子,不禁问:“做什么去了,热成这幅样子。”尹芝方觉自己如何狼狈,搪塞几句忙去盥洗室抹一把凉水在脸上。勉强镇静,去履行职责。自昨日起她已不想再见沈喻然。可人在屋檐下,焉能不低头。为一点生计只得硬住头皮去喝生活递过来的全部苦水,绝不敢卖弄自尊。她伸手敲门,无人应。里头反而想起叮叮咚咚的钢琴声。这曲调十分耳熟,她一时半会却想不出名字来。她等了一等,最终还是推门而入。沈喻然端身坐在小厅的琴凳上。他已穿戴整齐,上身一件白棉布衬衫,外头随意挂一件鹅黄色开司米,领口用藏蓝色的缎带打一只结扣他,愈发显得整个人清丽素净。他头发略长,厚实浓密,一侧放耳后,一侧额发微微遮住额头同眉脚。都会中的大多数年轻男女偏爱花哨,男生多半染发,穿透视装,破洞裤,忽而见打扮端正的沈喻然,顿觉耳清目亮。昨日同他的怨气也消散大半,果真貌美占得诸多好处。她默默站在他背后,安安静静听他演奏,那修长细白的指头在琴键上跳跃,赏心悦目。一曲终了她好歹记起这支曲子的名字来。从前住校舍那会儿,茉莉十分喜欢,时常用cd机放来听。“水边的阿狄丽娜”她脱口而出。“你也懂钢琴”沈喻然头也不回。乐器大多奢侈,她这样的穷家女怎有资格懂,听过而已。尹芝将手中的药递过去,沈喻然冷冷回绝,“不是说了不要”尹芝说,“可以,我无所谓。”沈喻然转身,眼眸十分清亮,“当真”“照顾你服药是我的职责,但倘若你不喜欢,我无意强求。”沈喻然抿住嘴,不说话。那神情如同十七八岁的少年正为一道生涩的算术题迷惘不已。“不过,不吃药身体不会吃不消”他忽然嘴角朝上翘,似乎想笑,却又绝不是笑,“这药定然医得好我”这问题太刁钻,神医也答不出来。世上许多病症,均无药可医。不过世人仍旧孜孜不倦寻医问药,不过是为抓住那一丝渺茫的生希望罢了。尹芝通晓这样的道理,只是这不是一位医生同他病人应有的对话。“不试一试怎么会知道”“生同死都是我的事,由我自己选择,我一早选择顺其自然,也一早准备好承担任何后果,同任何人均无干系。”这样可人儿,却时刻戒备,拒人千里。“活下去有多好”沈喻然忽然问。“至少有幸,住过这种普通人梦都梦不到的大屋。”他听罢举头四下环顾,半晌幽幽叹,“用钱换来的一只匣,令你羡慕”尹芝说不出话来,这是“万钟俸禄于我何嘉”的道理,人活一世,所求不同。锦衣美食并不能令人人都快乐。又听他问,“医科毕业,为一点薄酬,只得低就,仍旧觉得活着好”她只得再度哽住,轻轻将药碟放在一旁的小几上,丢盔弃甲逃了出去。生活确苦,苦不堪言。时而低谷,须得奋力向上爬,时而高峰,却又高处不胜寒。可人人都在努力活着。她回去卧室,倚在沙发头垂头丧气。堂姐在一旁修剪指甲,难为她不用里里外外做事。“不肯服药”她问。尹芝点头。十分无奈。同堂姐讨教,从前的医护如何应对如此冥顽的雇主。乃娟一笑,“早前的一位是一位阿婆,侍奉沈喻然多年,如同半个母亲,沈喻然十分敬她,她的话,他自然听得下去。”“那她现在何处”“年逾古稀,已撒手人寰,而今葬在安静的墓园里。”“多久的事”“不足半年。”“然后就找了我”“不不,之前还有一位女士。那一位十分精悍,沈喻然厌倦服药,她便索性将药片碾成粉末,投进他的茶杯中。”尹芝大骇,这怎么了得。“又不是唬弄孩童,只一次就惹得沈喻然大发脾气。”“即刻赶走了人”“山中招来一位懂医术的工人不容易,不好轻易赶人走。何况那女士很不简单,许家总归先生做主,她不知在先生耳边吹了风,反而是喻然刁钻任性。先生两头安抚,一直留了他两个月。”“后来如何。”“无法无天至偷偷将抗生素投入一道菜中,吃得全家人头晕呕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