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步上前,女子身穿黑衣,腰中束着一条麻绳。“妹妹。”看到这女子,骑在马上的范江林翻身下马,不知道是骑马久了还是悲伤过度,脚步踉跄,差点跌倒,怀里的孩子却因为这踉跄而咯咯笑起来。“妹妹。”范江林近前哽咽唤道,“我带他们回来了。”这一句平淡的话用沙哑的声音说出来,站在一旁的巡甲忍不住心头一塞,视线落在那五具棺椁上。而那女子身旁的两个婢女已经跪地大哭。一路行来,只有男子们随行,除了路祭边初次的呜咽之后便没有在哭,此时此刻终于有女子的哭声响起,也让这送葬的气氛更加强烈起来。而在这同时,不知婴童是终于被这么多人吓到了,还是被女子的哭声吓到了,哇的一声也大哭起来。四周喧闹的人群渐渐的安静下来,大街上黑压压的一片人却只有两个女子以及孩童的哭声回荡,气氛更为诡异和压抑。“大人。”程娇娘看着巡甲,“墓地选在城东。”巡甲看着她要说什么,程娇娘又先接着说了。“不过,在城东也可以从城外转过去,不是非过城中不可。”她说道。心里很清楚嘛,巡甲心道。“可是,我答应过哥哥们。在他们离京赴西北的时候。”程娇娘说道,面上浮现微微一笑,只可惜幂篱下的微笑没有人看得到,她的视线转向那五辆车上的五具棺椁。“待他们为国尽忠,得胜凯旋回乡之日,便拥街骏马烈酒烟花相迎。”她说着话慢慢的越过巡甲,向棺材走去,一面伸出手,抚摸拉着车的马儿。这是五匹毛色相同的骏马,识货的人一眼就看出乃是难得的良驹,不识货的人也会赞一声好马。原来的视线都在热闹上,倒没注意拉车的马也是如此的好。“此时他们归来了”只可惜走的时候是活生生的人,归来的却是无具冰冷的棺椁。周围的人随之感叹。“他们也做到了为国尽忠得胜凯旋。那么我答应的话便不能不作数。”程娇娘说道,从马上收回手。旁边跟随的吴掌柜立刻亲手将一酒坛子递过来,程娇娘伸手接过。“哥哥们,这是妹妹我亲手为你们酿造的烈酒,天下独一无二。”她说着话将酒坛倾倒。浓香顿时散开。看着白花花的酒水倒在地上,安静的人群一阵骚动。“哎呀可惜了哎呀好酒啊”“可别都倒了,留点儿留下些”有乱哄哄的话在人群中响起,人群掀起一阵涌浪。程娇娘倒完这坛子酒,又转身看向巡甲。“大人,如今我的哥哥们归来,同悲同喜。所以我请大家同饮。”她说道,“大人,你也请尝一口,来品一品,我这酒可配上我的哥哥们的烈性忠肝义胆。”巡甲怔了下,吴掌柜已经带着人将酒水捧过来了。不止他,每个兵丁面前都送了。“此酒烈,大人浅尝。”吴掌柜嘱咐道。烈老子一个男人还怕酒烈怕的是不烈巡甲立刻伸手接过,似乎是为了嘲讽吴掌柜的话,将酒一饮而尽。顿时眼睛瞪大,面色瞬时赤红。人群里响起笑声。“哈,哈,倒,倒,倒。”不知哪个还在喊。伴着这喊声,只见那边的兵丁果然有几个摇摇摆摆一刻噗通倒在地上。人群里顿时一阵哄笑喧闹。“看,看,我说吧。”“哈哈哈这一路已经倒了无数人了”好,好烈巡甲只觉得浑身如同火滚过,整个人都要烧起来,双耳嗡嗡,汗淋淋而出。好,好。他忽地想大声吼叫,那些在家被人瞧不起,在外被上官同僚欺辱的憋屈一瞬间都发散而出,火烧之后,便是通体的顺畅。他又想大笑。好,好,有什么大不了的,人生在世,老子就要过的痛快。“大人,这酒可配得上我战死的哥哥们”女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古来征战几人回,战死沙场痛快淋漓,不白活一回。“配的上”巡甲高声喊道,一面伸手一抱拳,“狄四九送英雄们。”伴着他的话,挡路的兵丁呼啦啦的让开了,但也有没让开的。有四五个兵丁醉倒地上没动。巡甲呸了声。“怂样。”他喊道,瞪大眼张红脸喷着酒气,“抬一边去。”那四五人很快被抬走了。“看,五成兵马司的人让开了”其实不用他喊,其他人也都看到了,卢思安更是错眼不眨。他们本来跟着人群,后来实在是被拥挤的站不住,便仗着身份来到这家酒楼的二楼,居高临下的看大街上。“到底说了什么怎么气势汹汹而来又俯首听命的让开了”大家纷纷问道。这就是上楼的利弊,看得清但听不清。楼下此时猛然爆发出一阵喧闹,将几个议论的人的视线都又拉过来。只见无数人在街上挤成一团,似乎在争抢什么。“酒”这一次大家看清了,原来是又要散酒了。“这酒果然这么好”几人纷纷不解说道。适才他们可没有自降身份去吃人家散的酒。“我让人去端几碗,待会儿咱们尝尝。”一个人笑道,带着几分先见之明。不多时屋门被拉开了,几个小厮涌进来,一个人小心的端着一碗酒。“大人。大人,拿来了。”他喊道。那人愣了下。“怎么就一碗。”他说道,一面看了眼递到跟前的酒,不。不是一碗,只有半碗而已。“大人,根本就抢不到,这一碗我差点拼了命”小厮苦着脸说道,“逃出来还能留半碗已经算是大幸运了。”这么抢手几人又转头看窗外大街上,但见喧闹如巨浪狂潮,人流奔涌,只看得他们心惊肉跳,这要是在其中能抢到一碗可真是不容易。所幸那酒水不过两坛,转眼便空了。要不然说不定会有人被踩死踩伤呢。什么好酒竟然让人如此疯狂“都是因为那些前头吃过的,或者是前头没吃到听人说好的,涌来争抢得多。”小厮说道。“真有这么好”在场的人说道。而卢思安则没有再看酒,而是去看街上的人群,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并不是说人群都散去了,而是跟着那送葬的队伍涌涌而去了,他抬眼看去,可以看着那边的街道上比适才这边还要热闹。而这人潮必将如水一般奔流中越汇越多。世人就是这样,一物扔在路边没人在意,一旦有人抢,不管有没有用好不好的。大家都忍不住要涌上去抢。“好手段”他喃喃说道。“好酒”屋中一声高喊让卢思安又将视线转进来。看着自己的同伴之一正端着酒碗,满面通红。“好酒,好酒,世间竟然有如此烈酒。”他高声喊道。其他人也好奇的围过来,要尝一口,但那同伴竟然不舍得。“这好酒应该有售卖吧”他说道。“你们去买些。”“大人,没有售卖,人家说了自酿的不售卖,只是为了祭奠这五个战死的哥哥。”“真的假的这么好的酒不售卖祭奠完了就没了吗这怎么可能谁人肯放着钱不要”“如果,不是为了挣钱呢”卢思安忽地喃喃说道。说话的人都看向他。“不是为了挣钱那是为了什么”他们问道。卢思安视线再次看向大街。想到在街上涌涌时听到的话。“那五个人是茂源山人士,都是好汉,战死了”“战死了也没得功赏”“怎么没得功赏”“怎么肯定是蒙了冤屈呗,这世道”“好酒。”卢思安喃喃说道。屋中的人都笑了,有人将余下的酒递过来。“思安兄,你尝一尝,出了这京城,这等好酒只怕难得。”他们说道。卢思安伸手接过酒,看了眼,一饮而尽。酒穿肠而过,带起一片滚火,只烧的五脏六腑要炸了一般。卢思安将手中的酒碗狠狠的摔在地上,哈哈大笑。屋中的人被吓了一跳,看着面色通红双眼迷离叉腰大笑的卢思安。卢思安笑声未尽人就扑向窗口,这动作让屋中的人一声乱喊,忙扑过去拉住。“思安兄不可。”“思安兄且慢。”他们喊道死死的抱住,只当这卢思安积郁愤恨难解,酒壮胆要自尽。卢思安被众人拉住丝毫不察,一面放声大笑一面扬起手对窗外挥点。“你要听你要听便让你听便让你听听这满城尽谈茂源山”伴着他嘶声裂肺的大喊,就听空中一声巨响,如同炸雷,这声响盖过了众人的声音,大家愕然看去,但见东边的天空上,一束烟花正绽开。白日里没有黑夜的背景,烟花没有五颜六色的光芒,但见一片炽白。随着他们看去,接二连三的烟花炸响,湛蓝的空中白花如云四散下坠,就好似雪片茫茫。从来没见过白日烟花也能这般绚烂。这一幕让所有人都呆住了,脑子一片空白,唯有头皮发麻,酥酸激痒瞬时传遍全身。、第一百二十一章 休否“那是什么”此时京城之中四面八方都有人看向空中。“白日里有人放烟花”“可是这烟花飞的也太高了”位于京城南的九重塔上,几个游人正费了半日的功夫登上最高处,俯视整个京城,心情激荡才思泉涌,正要挥笔泼墨题壁的时候,平视中有白灿的烟花绽开,把这几人看得顿时呆住了。“那是烟花”“怎么可能,上元灯节的满城烟花也不过三层塔高,这烟花怎么能飞这么高”说话间还有接二连三的烟花炸开,只让这几个游人才思诗文纷纷被炸消,一心的争论烟花能飞多高。在东门的城墙上,巡逻的兵丁们也有些好奇的看着那些烟花。“竟然大白天的有人放烟火。”他们纷纷说道,不过这也没什么可驻足的。巡城的队伍继续,直到为首的人停下。东城门的监门官再次抬头看着天,脸色越来越肃穆。“你们看”他说道。都看了啊兵丁有些不解,再次抬头看。空中的烟花还在继续。“烟花竟然能飞的那么高”监门官说道,神情惊愕。离得远看得热闹,而就在烟花下的人看得更是乱哄哄。城东一处阔场外挤满了人,看着那边空地上有人再次将一些竹筒摆在木架子上,大家这次便有了经验伸手掩住耳朵。但见那边的人将火在竹筒上引燃,然后疾步跑开了,伴着嗖的一声,竹筒直飞向天。众人的视线跟着抬起头。轰的一声,空中烟花炸裂。地下的民众亦是轰轰。“这烟花比李家铺子的追星还要厉害啊”“李家铺子的追星真是徒有虚名,应该叫流星”“对对,人家这个才应该叫追星,看这飞的高的如果是晚上的话能追上星星了。”持续了一盏茶的时候。烟花终于放完了,鼻息间都是弥散的火药味,被烟火炸裂声掩盖的哭声也停了,那边的棺木也入土了。墓碑立了起来。墓碑是无字的。这消息很快在看热闹的人中传开了。“说是待世人评断”“也是本来有功却不被认,怎么甘心”“这几个人是什么事来着”“你白跟了这么久了,竟然不知道是不是只顾着吃酒了”“是啊是啊,街上散的酒太少了,你们看那边摆着两摞呢,一定能抢到喝个够。”伴着众人的说笑,前边忽的响起尖叫声,同时伴着重物碎裂的声音。出什么事了四周的人潮顿时又是涌涌,待看清发生了什么事,现场轰然。“我的酒啊”很多人失声喊道。“范石头,吃个痛快”范江林拎着两坛子酒重重的摔在一个墓碑前喊道。“徐茂修,吃个痛快”砰砰又是两个酒坛摔碎。“徐腊月”“范三丑”“徐棒槌”范江林站在墓前,仰起头,扯着嗓子似乎用尽了一生的气力喊着。一声一声。一声一声。不管怎么喊,都是没有人会应答了,再也不会了。以后连喊的机会都没了,没了。“万人一心兮子同仇”“忠与义气兮冲斗牛”“一个拟当千视死亦如眠”“报国救黔首杀贼觅封侯”粗哑的难听的嗓音,吼出的没有声调的歌,伴着不断被摔碎的酒坛,酒水墓前横流。酒香气四散。这场面给围观的众人再次带来震撼,不管是为了酒还是为了看烟火,或者仅仅是为了聚拢而聚拢过来的人们都安静下来。“招募赴蓟门军动不可留”“千金买马鞭百金装刀头不远处的山坡上,秦十三郎慢慢的哼唱道,一面扭头看身旁的周六郎。“我唱的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