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怎么说。”他说道。“有推的有拉的,有架火的有浇油的,反正都是要陈相公在火上烤,你是不知道高凌波的手段的,这个人啊,又聪明又能干,又吃得苦又享的福,忍的骂也受的赞,说他是君子,他又小人行径,说他是小人吧,他又有些君子坦荡之风,我虽然恨不得他去死,但也不得不佩服他的厉害。”他说着笑了笑。“此时外边人人都说,是陈相公先有意让女儿为太子妃,因为家中妻子反对才反悔。”“宫里也传出消息说太后病了,太医院都乱成一团了。”说到这里又盘膝坐好,往程娇娘这边倾身。“还有,那些原本曾进宫有意选妃的人家都纷纷将家里待嫁的女儿定了人家。”程娇娘抬起头看向他。“他们说不敢受人揣测,只能以此来证明自己没有私心。”晋安郡王说道。你陈相公嫌弃太子是个傻子不屑于嫁女,那我们这些嫁女的人在你陈相公眼里是不是也要受到嫌弃你陈相公嫌弃外戚私心弄权,那我们这些人家真嫁了女儿便是坐实了心不正。既然这样,谁还敢让自己家的女儿做太子妃。“总有人会敢的。”程娇娘说道,“等着就是了。”晋安郡王叹口气。“可是陈相公是个君子。”他说道,“君子慎独。所以可欺之以方。”这根刺扎在陈绍心里了,拔不出来了,就算别人不再说这件事。他自己也过不了自己这一关了。本来就不怎么说话的程娇娘便更不说话了。屋子里安静下来。晋安郡王迟疑一下,伸手推了推她的胳膊。“我们出去走一走吧。一天天的闷在院子里怪无趣的。”他说道,又带着几分抱怨,“还是回门那日从街上走了一圈。”“那当日就该转的圈子更大些。”程娇娘说道。晋安郡王一怔,旋即哈哈大笑。想到那日景公公自作聪明而不敢停车又不敢乱走只得围着郡王府转的事。这家伙竟然以为他们是在马车里做那种事,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出来的念头闪过那种事,晋安郡王的脸便忍不住红了下。“你又打趣我。”他说道。程娇娘神情依旧。“没有啊。”她认真说道。晋安郡王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再次忍不住噗嗤笑了。“你可真有趣。”他说道,站起身来。“走,走,我们去院子里走走。”似乎怕程娇娘不答应,伸手拉她的胳膊。“我现在身子也没好,自己一个人走不太放心。”“李太医出门没在家”看着二人一前一后走出来,半芹和素心忙施礼,待他们先行几步后才远远的跟上。“姐姐。”半芹忍不住低声问道,“殿下说娘子真有趣,娘子真的很有趣吗”素心笑了。“在喜欢的人眼里,自然是有趣。”她低声笑道。喜欢喜欢就好啊。半芹心里松口气。只是想到听到殿下说的陈绍的事,心又闷闷。“那这件事是不是还是会成”她低声说道。就说了娘子说的话哪里错过虽然很残酷,但又有什么办法呢。“以前咱们在京里刚站住脚的时候。娘子带着我坐车从街上过。”素心忽的说道。半芹看向她有些不解。“娘子要我看外边,那时正路过神仙居,那时候的神仙居还不是咱们的神仙居,娘子问我看到了什么,我说看到了人气不如以前了,娘子又问我还看到了什么,那时候是因为窦七上赶着来惹娘子,所以娘子才做出了乐得自在,神仙居的生意便一泻千里。本来娘子是根本就不在乎他据过路神仙为己有,偏偏他自己不信。疑神疑鬼,结果自己找了麻烦。”素心说道。半芹想到那时候的事。忍不住也笑了。“所以呢我就看到了做人要厚道,别以为是在欺人,欺人也是欺己。”素心接着说道,“可是娘子还是问我看到了什么。”半芹听到这里忍不住讪讪。娘子问了这么多,换做自己只怕一个也答不上来,不过,又一想娘子从来不会乱说话,她肯说话就是知道你这个人能听她说话,所以娘子一定不会问自己这样的问题,她只会问自己能答的问题。半芹脸上的笑便散开,伸手挽住素心的手。“就这一眼,就能看出这么多问题啊”她说道。“其实就一个问题。”素心说道,微微一笑,“我答不上来,娘子便和我说,艰难。”“艰难”“要做一件事,要做好一件事,要站住脚,要站稳脚,很艰难,很不易。”无关善恶,天道无情,世道艰难。是啊,真是艰难,谁想到陈绍会突然遇到这种事呢。半芹轻轻叹口气。“不知道丹娘知道了,会怎么难过。”她低声说道。丹娘,才十一岁,如果这件事就这样定了,她都还没有来得及少女怀春憧憬自己将来要嫁的人。怀春的少女憧憬的夫君断然不会是一个痴傻的人。“那样也好。”素心垂目说道。没有希望也就没有绝望。陈老太爷的院子里一派肃然,虽然以往就没有多少仆从,但也不会像今日这样一个人都没有。乍一看好似这院子没有住人似的。脚步声轻轻的响起,有人从厅内走出来,看着还跪在院中的陈绍。轻轻的叹口气。“老爷,您起来吧。”老仆低声说道。“老太爷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陈绍面色凄然并没有起身。“怎么你能管你的儿女去留,还要管我这个当父亲的去留吗”陈老太爷的声音从厅内传来,人也随之走出来,看着老仆,“车都装好了吗”老仆低头应声是。陈绍就咚咚的叩头。“你也不用给我叩头。”陈老太爷淡淡说道,“你我父子再熟悉不过,我知道你的念头,你也知道我的念头。就不用再说那些虚假的客套话,我就再问你一句话,你是要你的臣道,还是要人道”“父亲。”陈绍抬起头眼圈发红声音涩涩,“儿子如今境遇父亲也很明白,儿子做出这样的决定将会如何父亲也明白,儿子为了什么,父亲也明白的。”“那你也知道不同意这件亲事,相比于同意这件亲事,其实要容易一些吧”陈老太爷说道。陈绍叩头应声是。“儿子知道。”他说道。纵然会被外界喧喧唾骂嘲讽。但只要他咬定牙关也都能熬过去。“那你就是真的舍不得放弃今时今日的地位权势”陈老太爷说道。陈绍再次叩头,抬起头身子挺的笔直。“父亲。”他声音哽咽,“如果儿子真是贪恋权势。当初就不会同意扶持庆王立为太子了。”扶持傻子为太子,驱逐高家,逼退太后,做出这一系列的事,将背上飞扬跋扈的名声,这名声可不会保他的权势地位,反而会成为朝臣眼中钉,可以说此一举已经让他四面树敌,可想而知他将要面临的风险和压力。相比起来。与张江州等士林人联合过继宗室来承继大统,反而他就能因为拥立之功被新帝敬重。必将官运亨通,备受敬重。“自从陛下重病不醒以来。儿日夜难安。”“儿常常想到当初陛下和儿促膝长谈,谈古论今,儿亲眼看着陛下有多少宏图大志,如今尚未实现。”“儿实在是放不下啊。”陈绍哽咽叩头俯身不起。“那也不是非要丹娘不可。”陈老太爷哑声说道,“等一等忍一忍,处置了高凌波,一切都好说。”陈绍没有起身。“父亲,儿等不及了。”他哽咽说道,“陛下等不及。”陈老太爷神情一怔,旋即明白了这话是什么意思。“如果明年还没有定下太子的亲事,到时候真的就要乱了。”陈绍哽咽说道。明年明年陛下薨,痴傻太子亲事未定,子嗣未定,必然朝堂又要乱纷纷,如今偃旗息鼓的过继宗室派肯定又要站出来。那时候皇帝病重久了,残存的敬畏已经消耗殆尽,可想而知又有多少人要另起心思。陈老太爷看着陈绍慢慢的摇头。“可是,这些事,最急的不该是你。”他说道,“在朝堂上,身居高位,其实遵行的并不该是君子之道。”太子不能登基为帝,最该急的是高凌波,该出面应对想办法的是高凌波,而不是陈绍。这件事已经可以明知就是高凌波弄权陷害,欺的就是陈绍的忠君廉耻君子之道,给他泼上污水,彻底毁了他的名声。在百姓百官中承受着骂名,还要护着新天子坐稳江山,而一旦新天子坐稳江山,第一个要除掉的就是他陈绍。明知这是被小人算计,如果还要奉行君子之道,那就是死路一条,这时候应该做的就是抛弃君子之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舍弃君子之道。陈绍抬起头,看着父亲神情带着几分决然。“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他慢慢说道,“曾子之守约也,儿不敢忘。”、第三十九章 宣告晋安郡王府的校场上,两人一前一后的已经走了好几圈了。素心已经去忙府内的事了,剩下的半芹已经走不动了,干脆和其他的侍女等候在一边。絮絮叨叨将程娇娘拉出屋子的晋安郡王待开始沿着校场走的时候就不再说话了。二人就这样沉默的慢慢的走着,诡异却又自在。“你觉得陈家这样看起来可笑吗”程娇娘忽地说道。晋安郡王愣了下回头看她。想了这么久竟然想出这个。“怎么会可笑”他说道。嫁女儿给一个傻子么“应该是可怜。”他笑了笑说道。可怜么。程娇娘默然。被逼到这种境遇,不得不迎头而上,明知是被陷害,却也不得不生生的接住咽下,的确是很可怜。她的脚步一时走快。但又不能说是可怜。脚步又放慢。“又不是无路可走,而是他不想走,这只能说他是求仁得仁。”程娇娘慢慢说道。晋安郡王也放慢了脚步。“那,他是可敬。”他说道。可敬程娇娘停下脚。为了自己心中的道义无反顾是可敬,但是如果道不对呢“忠君之道怎么不对”晋安郡王问道,语气柔和,似乎唯恐惊吓到她。虽然这两日她看起来一如既往的平静淡然,但从那只总是不自觉的攥起的手上可以看出来,这个女子此时此刻很紧张。所以他才不想让她一个人呆着,要缠着她说话,要拉她出来走走,他不想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无声无息的坐着。她现在不是一个人。她有他了。忠君之道是没有不对。程娇娘再次沉默,抬脚迈步。就像他们程家认定的天道一样没错。当初大庆朝末四方纷争,当继位的正统就有四支。而其中在世人眼里最当也最有实力得位的是顺王和宁王,但程家却选了没有丝毫皇家血统的杨国公。背负着谋朝篡位的名声也要拥立新主。因为那是天道选定的君,那就是程家认定的君。背负骂名,征战筹谋奔走十年,终于新帝登基得顺天道,换来的却是灭门绝嗣之灾。可敬可怜可笑陈老太爷的院子又陷入了一片肃静。有脚步声响起,陈绍抬起头看到是陈老太爷转回了屋内。“父亲。”陈绍喊道,带着几分悲痛再次俯身,却听的脚步声又回来了。“夫人和丹娘都收拾好了吧”陈老太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陈绍身形一颤。听的一旁的老仆应声是。“那就上车走吧。”陈老太爷说道,“天黑还能赶到驿站落脚。”“父亲”陈绍抬起头哽咽喊道。抬头就见陈老太爷的手里握着一柄剑。他才抬起头,陈老太爷的手一扬。哐当一声,长剑被扔在了他的面前。“既然忠孝不能两全。”陈老太爷微微一笑,“那你就尽忠尽孝吧,也算是求仁得仁了,你保住了忠君的清名,逼死儿子的骂名归我。”陈绍愕然,陈老太爷却不再看他,抬脚迈步下了台阶。“你算着点时间。给我们留出走和回的功夫。”陈老太爷从陈绍身边而过,说着让人听的心惊肉跳的话,口气却轻松的如同今日天气如何。“老太爷”老仆忍不住跪下了。陈绍喊了声父亲俯身在地叩头呜咽。陈老太爷脚步没有停。“你想留下就留下吧。谁想留下就留下吧。”他慢慢说道。陈绍哽咽着起身,伸手抓起那柄长剑。“老爷”老仆跪行过去拦住喊道。“我有四个儿子,死了一个还有三个,三个儿子资质平平也无妨,我还有孙子”陈老太爷的话继续慢慢的传来。“孙子们不行,还有重孙子,一代不成还有二代,只要清清白白的,总能再晋身为相。”陈绍握着剑掩面呜咽。“祖父”有清脆的声音从外边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