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李忘生老爷子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厂医院住院处四楼内科的病床上了。值班医生东方宇轩操着一口圆溜溜的上海普通话,劝他:“老人家,火气那么大干嘛啦老年人血压高,万一出了事情,对大家都不好的啦”李忘生仰面翻白的闭着眼睛装死,也不理他。于睿担心得很:“东方大夫,我爸这样能不能出点啥事啊”东方宇轩说:“放心的啦,来病人家属跟我下楼交一下病历啦”老犟驴谢云流坐在李忘生床边,扒了桔子洗了葡萄,慢条斯理拿小刀削苹果皮,眼角瞅瞅于睿走远了,才开口:“行了行了,走远了,甭装了”李忘生从床上“刷”的挺起来:“走了”谢云流说:“嗯,听不着了。”李忘生从床头柜上薅一个葡萄塞嘴里,唉声叹气:“唉,你说,这儿女啊,要不就不找对象,一找居然找个老外回来唉”谢云流哼一声,把打完皮的苹果往李忘生手里一塞,损他:“瞅你那点出息一辈子没见过大世面的,老外怎么你了”李忘生说:“我不吃苹果师兄你把那个红龙果递给我。”谢云流继续不住嘴的教训:“德行从小就这个德行火龙果没切呢等会儿,我这买了美国提子小风你给你叔端过来哎我说美国提子你都吃美国人就不行是吧我还巴不得我们小风找一外国娘们呢扬我国威”陪绑过来看床的洛风那叫一个哭笑不得:“爸,就事论事,不带连坐的”李忘生也说:“师兄,没事儿你说他干啥小风大小也是个公司经理,二十多的人了你就不能少说两句。”洛风笑说:“就是,还是我叔明事理。”好么,一句话,谢犟驴驴脾气直接就犯了,正切火龙果呢,刀一摔:“他明事理,他明事理我就不明事理儿子我可告诉你,你叔眼瞅这是要抱孙子了,你等你让他在我前头抱孙子的你可长点心,赶紧找对象,别老跟那个叶什么叶芳致的搁一起混上次唐老太太不是给你介绍一丫头么,啥时候见面”洛风赶紧认错:“得得得,是是是,爸你说的太好了太对了不过吧,这个真不着急,你说吧,我才二十四,人承恩哥英哥都没对象呢,我急啥啊。”谢云流老大不以为然:“你别跟人家比,叶英啥样你不知道么李承恩更是,人儿子都有了,就算他找个男的、我跟你说,就算他找个男的都没人说啥”谢老头儿快八十了,中气可还是相当充足,正好把过来送排骨汤的李承恩撞门外了,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那啥”李忘生赶紧打圆场:“哟承恩来啦”李承恩推门进来,刚让谢云流一顿戳心口,这会儿说话声都虚了:“是,我炖点海带排骨汤,烙的葱花饼,还炝一土豆丝,怕我睿姐不会做饭”一提起于睿,李忘生又惆怅起来了:“唉,你说,你姐本来就不会过日子,还找一挖坑的外国人,以后咋整啊”正好于睿跟东方宇轩交完病历回来,一推门就听见李忘生抱怨。她倒也不愁,就忍不住笑:“隧道工程的,什么挖坑啊”谢云流接口:“你爸就一土鳖,以前还说人家老唐家大姑娘是挖坑的呢。”李忘生顶嘴:“人书雁不就是挖坟的么”远在敦煌的考古系大三学生唐书雁无辜中枪。于睿耐心的解释:“不是挖坑的,他两年前在开罗搞测绘,我们那时候认识的,人好,还老实,虽说不会做饭”李忘生当即挑出毛病来:“你看你看饭都不会做这日子怎么过”老爷子虽然正在跟闺女装病,到底死活没抗住李承恩排骨汤的诱惑,毕竟李所长那份儿手艺,十年前就已经达到了一家炖菜全楼淌着哈喇子闻味儿的境界他年纪大了,牙口不好,也不吃肉,抱着保温桶光用筷子拣汤底下又入味又有嚼劲的黄豆粒。谢云流也不跟他客气,就着土豆丝卷了张饼,问:“挣多少啊”于睿说:“他赚年薪,五十万。”围观的李承恩和洛风在心里算了算,都伤自尊的沉默了。于睿说:“美元。”屋里飘起了淡淡的怨念。谢云流大将风度,安之若素处变不惊:“多大啊”于睿说:“三十一了。”李忘生一听这比自己家姑娘小啊,又准备不干,让谢云流一爪子摁那儿了:“女大三,抱金砖,还行。啥时候领回来让你这不开眼的爸挑挑毛病啊”于睿说:“明后天吧,他汉语有点问题,这两天事多不叫他过来了,今天晚了,明天我准备顺便给我爸做个全身检查”一听闺女心里自己还是很有地位的,李忘生心情顿时好起来,拣黄豆也肯用勺了。谢云流瞥他一眼:“多大岁数了还跟小似的矫情。”忙完这档子乱事回家都八点多了。谢云流在洛风“你看我说我背我叔下楼你不干腰闪了吧,爸你都七十七了就算打小背现在也不行了你可悠着点吧”的念叨声中,扶着腰老当益壮的打车回家。于睿把李承恩送到门口,小声抱怨:“我的妈啊,都说老丈人和女婿天生看不对眼,现在我算见着了”李承恩小声回她:“都这样,我结婚那会儿,裳秋她家就说啥看不上我,总觉得我图他家点啥似的”猛然想起李裳秋他表叔李隆基李副省长的二孙子是谁,心烦意乱,脸上一阵抽筋,跟尾巴让人踩了似的。于睿说:“行了行了,我懂,早跟你说找这样的得遭罪你不信嘛你这人啊,面相上就一脸烂桃花,你忘没忘小时候咱俩去极乐寺烧香,就那个穿袈裟的老和尚,你忘没忘他怎么说的”李承恩说:“我怎么不记得了有老和尚吗”于睿说:“就是那个玄正,长一大把胡子那个。他不是说你婚姻多舛,这辈子姻缘上肯定吃亏吗”李承恩整张脸又抽了抽,说:“我是人民警察,不搞封建迷信”于睿“噗嗤”一笑:“行啊,让人压一辈子翻不了身可别找姐给你出主意”李所长心说哥大小一派出所长,你让她压个试试。俗话说得好,人吧,就不能乌鸦嘴。五一七天长假之后的第一天早上,让李所长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翻不了身的人,出现了。十九五月的第一个工作日,天气晴朗,温度适宜。非常适合期中考试摸底考试以及初中模拟考。李承恩下楼送儿子上学的当口,正好碰见叶凡和叶婧衣一前一后,着急忙慌也往学校跑呢。叶凡书包也不背,就拽着一个带,埋怨他妹:“谁让你跟咱爸说今天我们模拟考了我好容易让老头忘了这茬了你瞎多什么嘴啊”叶婧衣跟她五哥从小一起长大,最不惯着他:“我就说我们中考,你长没长耳朵啊是人唐小婉说不跳皮筋了回家学习去了明天考试,咱爸听了一耳朵才知道怎么回事的,以前哪回我不帮你瞒着啊叶凡你心长歪了啊”叶凡说:“行,你行,你等你初三的”俩人吵吵嚷嚷,跑远了。李无衣眼巴巴的瞅着俩人的背影,小声跟他爸说:“我也不想考试”李承恩点点头:“没事,不用紧张爸小时候也害怕,你看不也没咋地么”出了楼栋,掏钥匙开了自行车,把儿子抱到车后座上,又说:“考试吧,爸也不太会,有工夫得问你杨叔去,他厉害。不过吧,你也不用太当回事,啊,以后就好了只要不跟叶凡学就行”想了一下,最后一句还是得叮嘱一下。李所长七天没上单位督导工作,新风派出所倒也啥事没出。新来的实习生冷天峰工作渐渐也上了正轨,另一个小孩儿君傲城今天才来报到,看性格挺腼腆挺内向的,一见着李承恩紧张得话都不太会说。一上午,整个所里就听见家住厂门口高级复式小区的牡丹翘着兰花指拿手绢抹眼泪,哭哭啼啼:“嘤嘤嘤嘤我都不想活了嘤嘤嘤嘤男人啊,说的时候天花乱坠,说完了,比一个屁还不如当初陪我看月亮的时候叫我小甜甜现在一代新人胜旧人了、居然吼我嘤嘤嘤嘤居然吼我”负责接待的杨宁带着两个实习生,仨人谁都没见过这个阵仗,冷汗一脑袋一脑袋的淌:“行了行了你不也是男的么那个,咱说点正题成吗谁,把你咋了”牡丹继续翘着兰花指风情万种的哭:“负心啊薄幸啊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啊有了新欢忘了旧爱啊小三不要脸啊人民政府要为我做主啊嘤嘤嘤嘤嘤嘤嘤嘤”那真是,哭起来就没完,女的也没有这么能作的。杨宁脑袋大了一圈,半天就听出可能是对象变心了,含糊答应几声,留下冷天峰陪牡丹慢哭,自己领了君傲城出来,也不管李承恩三令五申的不让自己抽烟了,裤兜里摸出一颗烟点上叼嘴里,问君傲城:“抽不”君傲城赶紧摇摇头:“不是,杨哥,这娘娘腔谁啊诶呀我的妈呀,真能整”杨宁小声说:“原名我也没记住,大伙都叫他牡丹。他这人吧,有点捕风捉影,不好整,隔两天就这么一出,我记着前两天还因为这个哭过一回反正就乱七八糟的事儿,我跟你说不明白。”抽两口把烟摁了扔垃圾桶里,领着君傲城进李承恩那屋:“哥啊,你整整吧,我整不了了”李承恩正在检查交接班记录,一听撂下笔,问:“咋的了我听外面哭哭啼啼的。”杨宁绿着脸说:“牡丹又来了,曹不在我整不了他。再让他这么哭,咱单位都得让他淹了。”李承恩脸也绿了:“阿萨辛又怎么他了”牡丹这个人吧,性质比较特殊,不仅当年,直到现在也是厂区的一代风云人物。李承恩老厂居民,心里自然有数,知道这人从小死了妈,一个半大小子当女孩儿养大的,就是个娘娘腔,有点异装癖的倾向,一直到上初中有时候还穿裙子呢,长大之后,性取向也就跟别人不那么一样你也别看他这样,家里下海的,可是真有钱,后来跟了个模特公司的老板,叫阿萨辛的,俩人跟对小夫妻似的,日子过的也倒像那么回事。但是吧,牡丹这个人也有毛病:疑心病特别特别重。阿萨辛工作原因,三天里至少两天肯定是呆在女人堆里,周围环肥燕瘦、俊男靓女,那更是少不了,没事还老出个差啥的,这看在牡丹眼里,那可不得了了。李承恩进杨宁办公室时,正好听见牡丹含泪控诉:“那个沙利亚,有我好吗身段有我好看吗眼线有我自然吗声音有我好听吗大大咧咧跟没长心似的,你阿萨辛凭啥看上她啊”冷天峰汗如雨下,连说:“你冷静、你冷静”李承恩嘴角抽搐,赶紧给冷天峰解围,说:“牡丹你又来了啊。”牡丹一见管事的来了,眼一翻,就跟演戏似的,“唰”又淌下两行眼泪:“李所长你可要给人家做主啊”起身就往李承恩身上扑。杨宁眼疾手快,一把摁住牡丹:“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牡丹心不甘情不愿,挣不过杨宁的手劲,只好坐在凳子上抹眼泪:“李所长、嘤,阿萨辛昨晚上又没回来,把我一个人扔家了”抽噎几声,忽然换了一副恶狠狠的嘴脸:“肯定是让沙利亚勾搭走了,那个小浪蹄子,为了红什么都干得出来哼,男人男人这玩意儿我还不知道能管住自己猪都上树了”在场四个男的听得一脸黑线:这牡丹敢情是真没把自己当男的看啊牡丹继续说:“前两天还说等他放假,我们去九寨沟玩儿呢,这下可好,一个大五一,压根儿没给我露几回脸儿,他可真行啊,啊李所长,这事儿你看看怎么办你得帮帮我啊”李承恩说:“你这个吧,我先说一下啊,是不受法律保护的”牡丹说:“那他就想这么算了啊我呸他想的美住着我的房子”李承恩就当没听见,继续说:“不过你也想想以前阿萨辛是这样的人吗不是吧以前每回你说人家在外面找小蜜,人家后来不都证明是你冤枉人家的吗就拿上回来说,你非说咱厂技术那阿诛破坏你家庭,后来不是她男朋友澄清的,说是参加电视台选秀节目,让阿萨辛指导的么人阳宝当时还陪着呢”磨磨叨叨磨磨叨叨,好容易牡丹哭够了满意了拧哒拧哒回家了,李所长嘴皮子也说干了磨秃噜皮了。环顾四周,一瞅大伙都跟解脱了一样,李承恩就笑:“行了,中午订必胜客,我请”冷天峰一声欢呼,还没欢呼完呢,就听身后门口,一个脆生生的女孩儿声音问:“你们四个,谁是李承恩”二十那小声儿,真的,又脆又甜。然后就见冷天峰脸一绿,招呼都不打,刷蹿进自己的办公室,死活不出来了。派出所的门口,站着一个个儿不高的女生,小脸雪白雪白的,眼睛又黑又亮,一圈眼睫毛跟小刷子似的,梳一条麻花辫,上身穿一件短款t恤,下身翻边的牛仔短裤加一双耐克的运动鞋,面相上长得就嫩,打扮也年轻,一看应该是个女学生。李承恩也没闹明白冷天峰干啥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