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的火苗在石灯里微微跃动。照亮了他们面前的石阶。灯柱一路向下延伸,星星点点的,一直延伸到极深的黑暗中。这照亮的简直象是一条通往地狱的路。之前就有人想来探查封印之地。虽然听到了魔物的消息。可是不少人都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有的是怀疑魔物根本不存在,甚至是有人装神弄鬼铲除异已有这种想法的人可不是一个两个。也有人觉得,就算魔物是真的,可保不齐是以前那次交战之中的漏网之鱼,没有被封印。可是元气大伤,找了个僻静荒凉的地方躲藏了起来,可能还繁衍生育,现在作乱的就是留下来的孽种。抱着后一种想法的人也不在少数。因为人们总是这样,遇到事情总不愿意去相信最坏的一种可能。现在活的人里,没有见过当时魔物肆虐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惨状。可是众人都听过传说。那是人间浩劫,当年那一场硬仗前后经历了十几年的功夫,每个宗门都元气大伤。有的甚至被灭了门,绝了传承道统。魔物是可怕的,是难以抵挡的。抱着这样的想法,不肯相信封印会出问题。秋秋看着这条一直向下延伸的石阶,两旁石灯的光亮忽明忽暗。拾儿向下走去。秋秋紧紧跟上。她的裙摆拖在石阶上。衣角轻轻拂动。走在后头的紫云阁的一个弟子小声跟旁边的人说:“那个丫头是谁啊”“听说是那个峰主的道侣。”“切,我以为是个什么美人呢”“小声些。没准人家本事高呢。”“本事是高,”那人的声音酸溜溜的:“要不然年纪不大,就勾搭上这么一个人物,这辈子还有什么可愁的”这些声音夹杂在脚步声和别人的低语里,显得十分模糊。秋秋压根儿没听见这些,即使听见了,她也不会在意。有的人总以自己的心态去揣测别人的行止,把旁人的行为用自己的准则去称量判断一下。也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她的注意力一直没有太集中,时不时的会恍惚一下。有什么东西弥漫在夜色中。不是烟,也不是雾气,更不是声音。秋秋其实也没有看到什么,那只是一种感觉。象是一种气味。她说不上来是什么气味,以前没有闻到过。很淡,淡得时隐若无。可是旁人似乎都没有发觉。连拾儿也一样。是什么气味呢石阶中间有转折,不断的向深处,再深处延伸。后头有年轻人不耐烦起来,小声说:“魔物莫非是从十八层地底冒出来的恶鬼吗”走在最前面的人停了下来,后面的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纷纷紧张的靠在一起。石阶到了尽头,前面是一道深涧,深不见底。上面拉着窄窄的两道铁索。这以前应该是一座索桥,但是年深日久,没有人来这里,当然不会有人维修护持,桥板都朽烂了,只剩下了铁索。这里不能驭剑,也不可能纵跃而过。拾儿伸手握住了秋秋的手,当先踏上了铁索。深涧中突然起了大风,铁索被吹得飘荡摇摆,铁索上的人更象是惊涛骇浪上的小舟一样上下起伏不定。秋秋的衣袂发带在大风里飘摇,整个人眼见着就要从上头被吹落下去了一样。后头的人看着都替他们觉得心惊。可他们还是平平安安的走到了对面。后头跟着走上去的是曹长老和管卫。玉霞真人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人。方真人向她伸过手来。玉霞真人把手放在了他的手掌中。脚下的铁索简直滑得一点不受力,玉霞真人全神贯注。极力想保持着平衡。她一点没留意身旁方真人的神情。她也没看到他投过来的关切的注视。这经历让他有那么一刻的失神。很久以前,他们也曾经这么手挽着手,走过河流上的窄桥。哗哗流淌的溪水撞在桥墩青石上,泛起雪白晶莹的水花。她的脸上沾了水滴,笑起来的样子,就象一朵鲜妍带露的花朵。那时候他在想什么他有些恍然的想起来当时他的想法。他希望那一刻就是永恒。他希望这桥永远不必走完。桥的另一端有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桥上只有他们,心无旁鹜,陪伴着彼此。当时的眼神。当时的心情。现在竟然已经恍如隔世,再没有一点痕迹可寻了。脚下忽然踏到了实地。方真人有点茫然的低头,他们已经走到了对岸。玉霞真人的手抽了回去。方真人的手慢慢的。空握住。身后有人发出惊呼,玉霞真人转头去看。有人身上的佩饰大概是没有系紧,被风吹得滑脱了,一点声息都没有,就被风卷得往深不见底的渊底落了下去。那人打了退堂鼓。不敢过桥了。数一数,约摸十几个人不敢过桥,其中紫玉阁的女弟子占了多数。中原那个宗门的众人对她们的退缩竟然一点儿不奇怪,在他们看来,紫玉阁这些女子不过是依附强者,仰人鼻息。活得异常卑微。她们到封印之地来,也肯定是想趁着热闹多结几桩善缘,图几场露水情份。可不是为了斩妖除魔才来的。现在一动真格的,她们就怕了。若是平时,难免会有人口舌油滑想讨点便宜,不过这会儿没人有这个心情了。还有几个留下的,多半是宗门中年纪小修为浅的。师长不放心,就让他们在这里等侯。不必跟着一起过去了。他们现在在极深的地底,具体有多深呢秋秋也说不清楚。但是很奇怪,这里并没有一般的石洞和地穴会有的那种窒闷闭塞的感觉,正相反,这里的空气是流通的,风甚至比在地面还大。风吹过空旷的山洞,发出呜呜的声音,就象是有人在哭,在喊。那种气味变得清晰起来。秋秋看着前方重重封禁的法阵的边缘。她想,她闻到的,也许是封印的味道。封印是用很多珍贵罕有的材料刻绘出来的,当然经过了这么多年,气味早就应该已经散尽了。可她觉得自己就是能闻到。郭慈生绘阵法的时候,加入了自己的血。也许秋秋这时候闻到的,是曾经流淌漫溢在这里的血的味道。拾儿手指屈起,轻轻弹了一下。一点流星似的速光从他指尖飞出来,停留在了半空,散发出青蒙蒙的光亮。秋秋低下头去。她脚边也亮起了青色的微光。看起来平整的地面原来是有痕迹的,蜿蜒游动的光亮就象泼了一地的水银,漫漫流淌,就象是无数银的小鱼在黑色的池水中游动。然后这些断断续续的银丝一点点的连贯接续了起来。巨大的,青银色的阵图在眼前完整铺展开来,有如浩翰星河,一瞬流光。秋秋一时间发不出声音,甚至无法呼吸。很美,很壮丽可是她这时想到的是,跳入阵中的郭慈生的身影。眼前的一切越美丽,她心里就越难受。这是多少人的生命铺就出来的封印啊。158 探究眼前巨大的封印让每个看到的人都失去了想法。先辈之中有多少英杰啊,这个封印,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他们是连想象也想象不出的。这一点都不象是人力所能完成的,就象一件浑然天成的奇迹。有那么一瞬间,秋秋觉得天地好象倒转了过来,头顶黑沉的穹顶才应该是大地,而她现在站立的地方是天空,脚下无边无际延伸出去的,是星流月转光华璨灿的夜幕。她忍不住握紧了拾儿的手。这就是郭慈生用生命完成的封印。那是第七峰曾经的掌峰,而自己现在也做了掌峰。可是对着先辈留下的遗迹,她只觉得自惭形愧。与先辈相比,她没有这样的见识,这样的能力而且,她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份舍弃自身的勇气。俗话说得好,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如秋秋这样修真时日短的,只觉得震撼,而对阵法颇有心得的几位前辈,第一眼的震撼过去之后,马上想琢磨这封印的奥妙之处。人人都知道,这封印其实是一个巨大的阵法,不,不是一个,而是由无数阵法套叠在一起,相辅相承,最终形成了这个封印。都用了什么阵法呢可以封闭禁锢的阵法人人都能说上几个来,但是要从这个封印中看出究竟是多少阵法套嵌在了一起,那真是茫然摸不着头绪。刚刚觉得看出了一条线索,可是再顺着看上去。眼前顿时出现了密如蛛网般错综复杂的分岔,这种感觉不亚于正他满怀希望的夺路狂奔时,脚下却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色旋涡,让人天旋地转,两眼发黑。第一个身子打晃瘫倒在地的人给其他人都提了醒,不由自主沉溺于阵法的人赶紧抽身后退,收束心神,不敢再妄想去探明阵法的根底。被人从地下扶起,恢复意识的那个人更是心惊。这阵法有多大简直象一座城一样这才刚揪出了不过寸许长的头绪线索就被反噬。怎么可能查得清楚阵法的奥秘但是这同时也让很多人心中浮现出同样的疑问。这样的阵法,怎么可能有破绽能有魔物突破这封印再次进犯人世吗不可能办到的吧。阵法散发出的光芒是银青色的,冷融融的闪烁着。秋秋蹲了下来,有些好奇的伸出手指想触碰一下这些曲折蜿蜒的银色的线。身边有人说了句:“可别乱碰。”那声音里透着点崇敬和庄重。即使进来之前各人都怀抱不同心思,但是现在想的却都是怎么保护眼前这一切。秋秋转头看了他一眼。她不认识这人,不是九峰的人。不会有事的。这阵法可不会碰都不能碰。不然怎么经得起这几百年的风雨变迁。她的手指还是触了上去。冷冷的,象是摸到了一块冰。她没有真的触到银色的阵法线条。秋秋发现,阵法大约不是象他们看到的离得这样近,就在脚下,那些银光就象被他们踩着。不是这样的。阵法在离他们很深很远的地底。他们现在看到的,只是阵法透出来的表象。有人犹豫不决的问:“这么大。根本没头绪,从哪儿能看出阵法的残缺破绽”而且这活计多么危险啊。倘若阵法真的是已经残缺的。他们察看的时候又有魔气散逸出来,一下子魔气入心,想死都死不了,就怕变成被魔物控制的行尸走肉。修真的人最怕什么对他们来说,肉身已经成为他们在这世上的一具容器,容纳着他们生存在这世上,但是如果修为到了极高深的地步。有人甚至能重塑肉身。可是一旦灵识泯灭,那就万事皆休。跟凡人说得魂飞魄散挫骨扬灰一样可怕。那是形神俱灭,彻底从这世上被抹去了存在的印记。这对每一个修真以期长生长寿甚至超脱凡尘悟道飞升的人来说,都是最可怕的事情。可是有第一个走出去的人,其他人陆陆续续的也跟着迈出步子。许多事情,人们事前总是十分惶恐,缺乏勇气。但是真的迈出第一步之后,却发现顾虑太多并没有用处。有时候不用想得那样多,有些事情是一定要去做的。玉霞真人就是先迈出步子的那几个人中的一个。在场的这些人,真的和魔物正面遭遇过的,只有她和秋秋师徒两人。而且和秋秋的经历还不相同,玉霞真人死里逃生,过后再想起当时的惊险,她在心惊之余,却只觉得平静坦然。魔物不会因为你害怕就不找上你。相反,这种时候越害怕,越想逃命,生机反而越渺茫。她当时是怎么想的怕死也没用,反而把顾虑全下,生死也置之度外,倒有可能绝处逢生。她自己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她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现在这条命都是捡来的。她深信她不会白白捡回这条命来,必定是要有用处的。虽然她没怎么钻研过阵法,可是她能感应到魔气。相信这里没有人比她对这个更敏锐了。拾儿站在那儿没动,秋秋也站在他的身旁没动。他从刚才起就一直一言不发,目光看起来是盯着阵法,但是秋秋太熟悉他,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