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石南应着,又问道,“是政府内部的变动还是”许参事和赵石南也不需遮掩:“抓革命党。昨儿又抓了个。”看着赵石南一拍脑袋,“对了,和你一样,也是扬州的。扬州白家的小姐,女孩子家的,做什么不好,搞革命”赵石南的身子晃了一下,竭力保持着面色不变,问着许参事:“问题严重吗还能不能转圜”看许参事有些疑惑的目光,解释着,“不瞒参事,白家同我家有些渊源,走的也近,若能有个转圜,花些钱救她回去,也是功德一件。”许参事摇摇头:“若是别人还好,她是重犯,不论钱多少,别说放,想见一面也绝不可能。”转看着赵石南,“若是故交一场,捎个信让她家里来个人敛了去吧。估计也就这几天了。”说着惋惜叹道:“可惜了。”又同赵石南简单讲了些白芷的来由。赵石南的心缓缓的空了,从许参事那里出来,他没有回家,到醉月坊喝了个烂醉。想想昨天上午跟在他们后面的人,也许跟的不是他们,而是白芷;而白芷最后同他说的那句“生意兴隆”竟成了诀别之言。人啊,为什么总要在最后的最后,才知道原来那相聚,竟然是永诀直到酒馆打烊,赵石南被冬桑扶回了家里。杜衡忙接了过来,给赵石南用热毛巾敷了敷脸。赵石南呼吸沉沉,没有任何动静。第二天到了日上三竿,赵石南才醒来,头痛欲裂,揉着太阳穴。杜衡给他端了碗粳米粥,柔声问着:“昨晚怎么喝了那么多的酒”赵石南心里一暖,把粥接了过来,抬头看着杜衡,眉眼有丝迷惘,人生无常,不知道谁能陪谁多久,赵石南一把拉上了杜衡的手:“衡儿。答应我一直陪着我。”“怎么没头没脑说这些”杜衡好久没听到赵石南这么温情的说话,心里仿佛被击中了似的酥麻一下,面上半嗔半笑:“昨晚喝酒伤脑了”赵石南唇际勾了勾,扯出个淡淡的笑,喝了两口粥,杜衡俯身给他把鞋找出来递到脚下,赵石南看着杜衡脖子里晃的坠子,心砰的就是一震,他抬手拿起了那枚桃心的坠子反复看着。杜衡被他扯得别扭,索性从脖子里摘下递给他让他看个够。那是种西洋风格的坠子,可以打开,里面是一张白芷的旧照片,杜衡“咦”了一声:“这个还能打开,我以前都没发现。”赵石南把坠子仔细看了一遍,再没别的发现。照片上白芷眉眼清澈,赵石南心里说不上的疼痛惋惜,起身穿上鞋走出去。杜衡紧跟着:“你拿着坠子做什么去”赵石南在前面大步的走着,杜衡在后面碎步紧跟,走到花园的池子旁,赵石南的手一松,把坠子丢了进去。身后的杜衡惊呼了一声:“干什么你”说着扑了上去,但是已经晚了,坠子早已坠入了池底。北平花园的池子虽不大,但水深也有一人来高,没法打捞。“石南,你这是做什么”杜衡急的厉害,更无法理解赵石南的举动。“既然已经不再见面,留着这些做什么。”赵石南转身回了屋子。杜衡站在池子边,找了一条长的树枝在池水中反复的捞着,过了一个多小时,除了淤泥和枯叶子,什么也没捞到。杜衡把树枝扔到一边,颓丧的坐在了旁边的石头上。赵石南简直不可理喻。究竟是为了什么连白芷的一个物件都不能有徐师长的官邸,脾气暴躁的徐师长正在摔着电话,气急败坏的顺便把桌上的东西一扫而空:“他妈的,警察署的这帮人吃什么的,尽给老子惹麻烦。让他去赶跑赵石南,找了帮地痞砸铺子,还骂了出来,生怕别人不知道是我派的。这下好了,上头的都打起来了,还骂我蠢材。”苏小茴在沙发上翘着纤细的腿,磨着指甲:“早和你说了警察署的人靠不住。再说上头这任务也难,又要赶跑赵石南,还不能大动静,那怎么赶难道天天跪在门口喊,爷,回扬州去吧”“都他妈不顺。”徐师长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子,“革命党左抓一个,右抓一个,大头子白青就跟泥鳅似的,怎么也抓不住。真是活见了鬼。”苏小茴眼珠一转,对徐师长笑道:“说你蠢材,真是没错,这不是绝好的机会,一石二鸟”徐师长顿了一下,凑到苏小茴跟前:“愿听夫人详解。”苏小茴同徐师长耳语一番,徐师长激动的搂着苏小茴扎了上去:“你果真是妙处多多。”说着二人滚在了一处。赵石南找了许参事以后,铺子果然平静了,再也没有人来捣乱,生意又恢复了正常。农历的九月中旬,正是北京天凉好个秋的景致。门前海棠的叶子已经都掉了,杜衡坐在秋千上,看着满庭黄叶萧索,有些悲凉。日子一天天的重复着,外头各种声势紧张,赵石南变得越来越沉默,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偶尔会自言自语,又像在问她:“丝绸锦缎在这个世道,是不是太奢侈了”杜衡没有接话,她不知道赵石南说的是丝绸,还是做丝绸的那份心思。想了许久,她只答着:“石南,不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在你身边。”后面还有一句“也许我并不赞同你的做法。”杜衡忍了忍,没有说出来:赵石南握了握杜衡的手,没有吭声。顿了顿,说着:“过两天请许参事来家里吃个便饭,你准备准备。”“许参事”杜衡也听说铺子出事的事,点点头道:“是该感谢感谢人家。只有许参事吗”赵石南应:“是,只是便饭,顺便聊聊。”他想顺便问问南京政府内部的这些矛盾到底有多大,如果到了水深火热,自己继续掺和只怕盛极而衰。杜衡向赵石南打听到许参事是湖北人,便命人准备了些地道的湖北菜。有的配料需要提前几天准备好,整个府里上上下下都开始为许参事的到来做着准备。锦葵在后院听到动静,向下人打听了九月十六,许参事要来家里做客,心里有了盘算。、惜流景:遽变一子夜时分,锦葵再次走出家门,那个穿袍子的还在树下等着,看到锦葵嬉笑着迎上去:“姑娘今天出来是给我送银子”锦葵敛了神色,满脸的肃清:“该行动了。后天赵家有客人,到时人仰马翻的,没人注意你进来。好动手。”说着递给那人一张纸,“这是赵家的图。”那人就着月色把纸打开,隐隐的看到几条歪歪扭扭的线,这也是图锦葵指着一个圈:“你就从这个门进来,晚上七点左右,我会偷偷过来给你把这道门打开,你进来后,门边就有三个大缸和一棵老槐树,你不是身手好吗到时见机行事,看藏在哪妥帖,缸里,缸后头,墙上,树上,你自己看。不过你记着,那天是十六,月亮好,你千万藏好。”这个计划,她等了太久,从赵石南带着杜衡北上到北平的那天,她就在酝酿了,终于有了下手的机会,她不允许一点闪失。那人点着头:“你放心吧,咱在杂耍班子好歹也混了二十几年,你也见过我的身手不是飞檐走壁哪样不行还担心个啥。”说着又问道,“那女人到时喊怎么办”“蠢死了。你不会捂着她的嘴或者弄晕看我带人过来再把她掐醒。还听说江湖上有种蒙汗药,捂在鼻子上人就过去了,你不会这也没听说过吧还要我教。”锦葵疑惑的看着那人,“你到底行不行”“行,行,哪有不行,买药也得钱啊,姑娘。”那人手心冲上摊开来,锦葵递了两块银元在他手上。又嘱咐了几句匆匆离开。那人把银元吹了吹搁在耳朵上,嗡嗡作响。钱的声音,真舒服。而徐师长的官邸,张参谋汇报着:“这两天赵家有动静,每天都忙忙碌碌的,但是没看到有白青的影子。”徐师长瞪着他:“那咋办啥意思”张参谋小心翼翼回着:“警察署的人今儿回话了,白芷那娘儿们嘴硬,各种刑上遍了,一个字没吐,死活不说白青在哪儿,也不说把名单藏哪儿。眼看着人也没几天了。到时还是不交代,咱们就又白抓了一个。这些革命党,一个比一个嘴硬。”徐师长不耐烦的挥挥手:“别跟我说这些,你说咋抓白青,咋轰赵石南”看张参谋张口结舌的样子,徐师长瞪了他一眼:“参谋还不如个娘儿们。过来”张参谋过去,徐师长低声吩咐他道:“放出风去,就说白芷手上那份名单在赵家,到时白青肯定趁乱过去。咱们就,一石二鸟。”张参谋一愣:“师长,您知道名单在赵家那咋还不去搜查”徐师长用力拍了下张参谋的脑袋:“驴脑子,谁说名单在赵家,是放出这个风。到时为了轰走赵石南,你再做个名单不行吗,就说搜查搜出来的。赵石南搭上了革命党,就是改组派的大头子也救不了他。哼,让他再抢地盘。做生意,赚点就行了,没穷没尽。这回看他是要脑袋还是要生意。”“高,实在是高啊。”张参谋对苏小茴佩服的五体投地。女人狠起来真是蛇蝎难比。九月十六,月色明朗,在一方清辉的映照下,各路的鬼魅,都缓缓的出动了。赵石南又叫了几位同乡的商人作陪,共七八个人,共许参事,在赵家的客堂一同饮酒畅谈着。赵石南还备了几匹上好的成悦锦,准备筵席结束后,送给各位。杜衡在厨房和院中照应着,一时让下人别忘了给客人的马车加料,一边吩咐着厨房凉菜热菜上桌的次序,忙得团团转着。锦葵换好衣服,在镜子里将眉眼细细的画好,石南,从今天开始,我要你的眼里,有我。许参事看着面前的“粉蒸肉”“虾圆子”“三鲜豆皮”,尝了一口,不禁叹道:“味道正宗,太正宗了。石南你从哪找的厨子”赵石南向许参事敬酒道:“都是内人操办的,向我说城西有个鄂菜厨子,她派人去请又请不动,只好命人去那里反复的点着这些菜尝,琢磨着怎么做,回来试着做出来那个味。”许参事有些动容:“石南老弟,费心了。”顿了顿说着,“弟妹对你,甚是尽心,让人艳羡。”有同乡打趣着:“可不是嘛,石南兄那位夫人,扬州城的大小姐,贤惠貌美,谁不艳羡。”一席话说得众人开怀大笑。“那倒是要见识见识。”许参事一边说着,一边夹了一筷子菜。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九点,下人们正在忙着厨房里最后的几道小点心,杜衡从厨房出来,穿过小径要到前院,看看还需要补充些什么,忽然一道黑影窜过来,从背后直接捂住杜衡的嘴拖到了旁边的假山后面,那里是处废弃的屋子,正好处在月色的黑影里。一晚上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那人低低打了声哨子,一直藏在屋后的锦葵得到暗示慌忙的向客堂跑去。她的步子从来没有这么轻盈,那顶二太太的皇冠,似乎就在向她招手。今天客堂的客人那么多,要的就是这种大庭广众,杜衡这回丢的脸,一定找不回来。那人用来捂杜衡的帕子上弄了药,杜衡早已晕了过去,没有任何反抗。那人在屋里借着月光看了看杜衡,这一看不要紧,心砰砰的跳了起来。妈的,那娘们让自己对这么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竟然只能看看,不能摸,这不是心痒痒死了吗那人迅速的度量了一下,那娘们让自己等人来了后丢下镯子就跑,事成后,五十大洋,五十大洋能买个媳妇儿吗,这么诱人的肯定买不了。这买卖不划算,不如把这美人抱回家里,夜夜享用,那日子想着想着,那人早已按耐不住春心荡漾,扛着杜衡偷偷溜出了屋子,踩着矮墙正要往高墙上窜。这一窜出去,后半辈子就有福享了。那人正满心的喜滋滋,忽然一个人影从上头一脚踢了下来,他立不住,从墙上摔了下来,巨大的冲力,纵然心里一万个不舍,手里的杜衡还是抛了出去。墙上的人身子很轻的跳下地,把杜衡稳稳的接在怀里,看着怀里的杜衡呼吸浅弱的微微挣扎,他轻轻拍着杜衡的脸,声音刚劲中带着无限的温柔:“衡儿,醒醒。”月光如水般倾泻在了杜衡的脸上,白皙的脸庞,精致小巧的五官,这张脸,他看不够。杜衡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人疑惑道:“凌泉”那人一看事情败露,忙自己又窜上墙逃走。就在那一刹,忽然冲天几声枪响,打破了夜月的宁静。门外蹲守多时的全副武装的十几个军人仿佛从天而降般破门而入,凌泉淡淡的笑了,他冲下来的时候,就知道会有这一刻。这几天他一直在赵家附近徘徊,想找机会向杜衡要回白芷的坠子,尤其今天家里有客人,正好可以下手,但看到门外的这群人,他本不打算下来。但是一切上天自有安排,他不下来,杜衡的生死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