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筹码不够啊,说到底其实还是无嗣的缘故。顾皇后轻轻叹了口气,若是柏氏不行,就要寻思其他世家了,哪家好呢,顾氏为襄城外家,本是最妥当的,可惜这些年却式微了。襄城公主睡得迷迷糊糊的,半梦半醒间听到母亲在耳边叹气,就渐渐的醒过来了,张开眼,揉了揉,低低的唤:“母后。”顾皇后忙低头,温婉的面容在烛光下格外柔和,轻声问道:“怎么醒了”襄城撑起身子,抬起软乎乎的小手,摸了摸顾皇后的眉心,糯糯的女童声:“母后,你这里皱起来了。”顾皇后将她的小手握到手心,笑着道:“母后在等襄城睡了,再去安置呢。”不论是她还是陛下,对这唯一的女儿都甚是宠爱,不愿她有一丝一毫的烦忧。襄城点了点头,乖乖的合上眼,心中却怪怪的,她总觉得母后不高兴,人一不高兴,眉头那里就会皱起来,母后一定是不高兴了,但她不知道是为什么。也是,谁会拿这些糟心事来与一个再过四个月才三岁的小女童说呢第9章 九“你不好好读书,老呆在这做什么”柏冉横着眉,教训眼前这名比自己高了一个多头的白衣小少年。小少年眉眼俱是无奈,却仍旧颇有耐心道:“小叔叔下来,我就走。”顺着这话,且看柏冉此时的姿势,她坐在花园西北角一座六角亭的栏杆上,身子朝外,两腿悬空垂着在乱晃。亭子地基挺高,底下设有五级台阶,栏杆距地面足有一人半高。她这般坐着,远远看着便令人胆战心惊,只怕她一个不小心就摔了下去。柏据本是想趁春光明媚,寻一卉木萋萋之地,好好念会儿书的,结果却让他碰上了柏小叔叔一手抓紧了栏杆,高高抬起她的小短腿正往栏杆上爬。他吓一跳,脱口便喊了句:“小叔叔您做什么”那爬了一半的人,听身后突然有人叫喊,心中一惊,差点滑了下去。柏据让她这动作吓出了一身冷汗,忙走上前,欲将她抱下来,不想听到身后越发靠近的脚步身,他小叔叔仿佛被激发出了潜能,手脚并用蹭蹭蹭的爬上去,翻转了个身坐好,十分警惕的望着他。这倒不好抱她了。柏据觉得虽然他辈分比人家低,但好歹要大几岁,看到小朋友胡乱攀爬总不好视而不见,便十分和颜悦色的哄道:“小叔叔,这边不好这么爬的,我抱您下来。”结果,说完好久,人没搭理他。人家晃荡晃荡小短腿,压根当他不存在。柏据尴尬,可碰上了,总不能眼看她坐在危险之地,自己若无其事的走了吧只得又说了几句。于是,柏冉终于搭理他了,开口就是这句很有长者风范的“你不好好读书,老呆在这做什么”被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教训,柏据真的很无奈,可谁让这小屁孩辈分比他高,他只能默默的认了,还得垂手回话。柏冉就是想一个人静静,好不容易摆脱了一群仆从,找到这么一个静谧之处,却突然冒出这个一点眼色都无的侄子来搅扰她清净。这柏据是临淄侯庶兄长孙之子,一个月前与其他十余名旁支子弟一同来侯府进学。临淄侯与其兄年纪相差颇大,当年承爵,老三老四老六搅合进来,欲与之一争。那时,老五置身事外,两不相帮,老七夭折,唯庶兄站在临淄侯这边。因此庶兄身故后,临淄侯对其家人颇有照顾。照顾照顾照顾,都把人照顾到家里来了柏冉瞥了柏据一眼,板着小脸道:“你走与我下来有何关联让你走你就走,长辈之言照做便是,多什么话。”赶紧走,见了就心烦这赶人的意图如此明显,柏据觉得自己再不走,小家伙就要说自己忤逆了。小叔叔早慧,他是亲眼见识过的,初见时还十分亲善乖巧,对旁系子弟都是和颜悦色,从不摆架子。怎么几日不见,突然就蛮横起来了。柏据摸摸鼻子,估计这位小叔叔一时半会肯定摔不下来,草草行了一礼,书也不读了,朝仆役常往来的小径走去。讨厌的人总算走了。柏冉看着他的背影走远,觉得心情舒缓了不少。她又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原本,也是很欢迎这些亲戚家的孩子来进学的。她明白这种情况。世家,之所以为世家,并不是因为某个人,它的作用是整个宗族,一个姓的宗族有宗法约束,以族中的利益为重,个人利益为轻,共同维护这一个姓氏的繁荣。与之同时,嫡系家主也必须对族中子弟的发展做出保障。在双方共同作用下,要旁系子弟入族学念书,与嫡系和谐相处,将来一同为这个姓氏而奋斗,就是一种很自然的做法。家族赋予了他们优越的生活与宽阔的眼界,他们自然要付出努力来回报这一切。柏氏除临淄侯为相,朝野内外还有几十名族人做着大大小小的官,族人都要进取。为不使旁系与嫡系离心,也为下一代子孙培养与家族繁荣,临淄侯年前令各家送各自嫡长子来府里,柏冉是知道这件事的。本就是好处多多的一件事,她又不是小孩,还能平白无故和人家过不去么他们来的那日,她还与临淄侯一同接待呢。柏冉忧郁的托着下巴,粉嫩的小脸透出一股哀愁来,由于年龄太小,这股哀愁的沧桑之气就显得有些好笑。然而,坏就坏在她一不小心就发现了临淄侯找这些人来的另一个目的这个时代还有一个很大的很不合理却实实在在存在的特点没有科举。做官靠“荐”,选才靠“举”、“征”。在这种体制下,上头有人的世家子有的是门道做官,而贫寒子弟就难了,这也是世家让人钦羡的缘故之一,他们有数代累计的财富与资源,世家子一生下来便有前程保证。譬如柏冉,她生下来就靠祖荫这个祖是祖父,荫官分父荫和祖荫有一个正四品的虚职。正四品,一般人一辈子都不一定能做到,她生下来就有了。起点比这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人都高。再大几年,有临淄侯铺路,她就能顺顺当当的入朝为官。这几年下来,柏冉很清楚地看明白了自己的优势,因此也从最初的痛下决心要发愤图强中略略放松下来家里权柄滔天,她的人生绝对很顺畅,既如此还急什么她完全可以照常速成长,然后走在早已铺好的金光大道上。直到某天临淄侯领她去家学巡查那些亲戚家的孩子们念书。临淄侯命随行之人皆噤声,他隔着窗户,指着那些人对柏冉说:“这些人,端看你将来能否指使得动他们。”柏冉才发现,并不完全是这样的。临淄侯那边还有另一套剧本儿。大父那句话起初听起来并无不妥,但仔细一想,就能明白,其中大有含义。她是世孙,日后必定承爵,这些人全是柏氏子弟,到那时,她作为掌舵的家主,还能使唤不动他们么若是如此没有规矩,各做各自不听指挥,柏氏岂能如今日这般屹立不倒,早就叫人趁虚而入了。在何种情况下,她会使唤不动他们柏冉十分不情愿的得出结论,唯有她做不了家主、成不了下一代临淄侯的时候。她那时只感觉有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腾,刺得她整个人连同心都是一片冰冷。外面分外和煦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都如冰雪覆盖一般,既沉重又彻骨。若真有那一天,等待她的会是什么自然不会有好结果。她必然得在这世上消失,若大父垂怜,留她一名,她将隐姓埋名;若是为保无虞,不留后患,兴许就要她的命。那末,她消失之后呢柏氏便需要一名继承人,这名继承人最好的来源便是这家学中最优秀的旁系子弟,届时,只需过继,便能名正言顺。柏冉不禁去想,如果,她是男孩,会有这样的波折么自然是没有的。真是过惯了顺当日子,差点就忘了她是掩饰了身份才能做这个世孙,一旦身份可能被揭穿,或者她不够优秀,就有他人将她取代。那天以后,柏冉都处于一种烦乱郁闷的状态。明明她一直是独一无二的,临淄侯连世孙都早早请立了,可现在突然来这么一下,就这么将一个血淋淋的现实戳到了面前。她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稳当,老头子已经在培养备胎了。这血淋淋的现实还是她自己太过敏锐发现的。真的是柏冉重重的叹了口气。好烦,她是要好好活下去的,怎么可以有被取代的危险正想的入神,突然又听到前方有人快步靠近。连想要一个人静静都成奢侈了么柏冉更暴躁了。她抬起头来,就看到谢氏素来淡定的面容上满是克制的惊慌,正放轻了脚步快速走来,她身旁跟着同样轻手轻脚的锦娘,身后一射之地外还聚了一群婢女,个个脸上都紧张而恐惧。见她看过来,谢氏忙止住步子,凝住气,尽量放缓了语气,道:“你先别动,抓牢栏杆,等阿娘过来。”她扶着锦娘的手,声音又慢还带着点颤。柏冉在看到谢氏那一刻就知道,她完蛋了。没形象的乱攀乱爬肯定会被阿娘打屁股的谢氏停了小会儿,见柏冉没应声,也没乱动,才慢慢走上前,到了亭子底下,她还不敢吓着柏冉,又见柏冉一声不吭的,不由就担忧唤了声:“阿冉。”刚听仆役来报大郎爬到西北角那凉亭的栏杆上去了,她就吓坏了,急急忙忙的就赶了过来,亲眼见到的场景远比听到的可怕的多。那一人多高的细栏杆上,柏冉就那么一小团的坐在那,还不住的晃着腿,直让人觉得她一个不稳就要脑袋冲下地栽下来。谢氏不敢出声,怕惊到她,本想悄悄的绕到亭子里把她抱下来,却没想到她突然就抬起了头。柏冉咽了咽口水,挤出一个据说十分天真可爱的笑来,伸出双臂,童趣非常地说:“阿娘抱。”还超前倾身。谢氏魂都要给她吓没了,连声道:“别放手,别放手。”柏冉便忙缩回手,抓了回去,缩的太急了,身体还不稳地晃了一下,又把谢氏惊得心头一阵乱跳。看她果真抓住了,谢氏方道:“你,你别动,我就来抱你下来。”柏冉点点头,要多乖有多乖,争取宽大处理。谢氏低声吩咐锦娘在前面护着,自己绕到亭子里去。锦娘也吓得够呛,伸开双臂,在地下做接东西的姿势。谢氏绕到柏冉的身后,慢慢的圈住她的小身子,确定无虞了,才小心的抱住她,把她拖了进来。柏冉扭过身就亲热的搂住谢氏的脖子,小嘴特别甜:“阿娘,你怎么来了我好想你哟”谢氏正惊魂甫定,被她这么一说,又忍不住想笑,嘴唇翘起了一点点,便马上又耷拉下来做严肃状,把像树袋熊一样巴着自己不放柏冉掰下来,放到地面上,板着脸道:“你怎么就爬到那上面去了”柏冉心虚。怎么答,难道说因为发现自己很有可能被废弃,心里烦躁不堪,想坐得高一点儿吹吹风么肯定不能说的啊。柏冉只能垂首不语,做忏悔状。谢氏本想好好教育她一回,可见她这幅模样,总觉得这孩子心里有事藏着,此时不适合说教,便只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不可再有下次了。”柏冉听这言下之意是就这么放过她了,不禁惊讶,仰头呆呆的望着谢氏。这不像她阿娘的作风啊。谢氏看她这呆呆的模样,不免担忧,是不是这段时间课业太紧,把孩子逼傻了第10章 十临淄侯原先的安排是将柏冉与那些亲戚家的孩子放一块儿上课,可以培养默契,也能看看柏冉到底比同龄小孩厉害多少。结果不到半旬,情况就完全不对了。这货学得太快,其他小孩,包括柏据那样大了好些的小孩都完全跟不上她的进度。临淄侯一面欣喜不已,一面忙去聘更为博学的鸿儒来单独教柏冉。能者多劳,慧者多学,于是柏冉的课业压力相对于她的年纪来说就显得十分可观。她如今晨起先背两篇诗文,接着写一千大字,再去射一百箭,早上就过去了,到下午,先习礼乐,再学琴艺,而后听先生解读诗文,偶尔还了算术,这时候的算术已很了不得了,是其中最为经典之作。还有律法、玄学也适当的提及,等明年就将系统的教授。到先生这边下了学,有时还要被拎到临淄侯书房那扇云母屏风后,听听朝中局势如何,以当朝宰相为首的柏党目前发展如何,占了朝廷中哪些要位,州郡又有哪些是柏党做郡守、刺史。导致柏冉正式参政前的十余年里,柏党许多官员都觉得君侯书房中仿佛养了什么很了不得的小动物总而言之,柏冉过得很充实。充实到一般人都难以想象,这么个小东西竟然学得比大人还多。因此,谢氏沉思,难道是真太累了么柏冉见她的脸色越发深沉,不由又怕起来,不会是要攒着秋后算账吧,那她宁可现在就听一番教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