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城弯身再将棉帕过了遍酒,欲要递回给谢氏,却见谢氏正解柏冉的衣襟。襄城顿时便不自在起来。衣带易解,不过片刻便可拨开衣祍,眼见便要展开,襄城转身将棉帕塞给了锦娘道:“阿娘来得急促,怕是还未进早饭,我去厨下吩咐。”说罢不等锦娘回答,便走了出去,她身形慌忙,仿佛后面有追赶之物一般。谢氏看着淡淡摇了摇头,从容地将柏冉的衣带系好。锦娘不解道:“大郎还在发热,不再擦擦么”“无妨,外热非内积,稍稍擦过散散便可。”谢氏简略的答道,她望着柏冉,目光柔和:“便是如此,也不可不仔细。回去后我写一方子与你,你便按着剂量添进膳食里给她,慢慢进补。”锦娘也是心思灵透的聪慧女子,联系适才殿下出门时既慌且乱的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笑应道:“记下了。大郎自小就没怎么染过疾,这一回病势突然,不免就吓人,幸而底子好,虚惊一场。”谢氏含笑不语。襄城到了屋外,竟有种惊魂甫定之感。本来嘛,同是女子,看一看也没什么,可是她们的情况又有些特殊,似乎并不合适。说一千,道一万,其实就是心虚,襄城很清楚,要不是心虚,要不是她自己已忍不住把柏冉特殊对待,不能坦坦荡荡的,她也不必下意识的便退出来。在檐下站了会儿,想到谢氏对柏冉无微不至,她在里面也帮不上什么忙,照着谢氏的口味,令人饭食做得清淡些,便去了书房,代柏冉写了请假的奏表。宰相无故缺席朝会,会落人话柄,受人攻讦以桀骜之名。朝里朝外等着把柏冉拉下来的人笔笔皆是。她少居高位,不服气的人又何止赵王一系。此时朝廷不宜动乱,大郎亲政前,局势愈稳愈好。她写完了,用的是自己的印,召来长史道:“经中书舍人手呈上。”正常的奏疏是要通过特定的衙署一层一层传上去的,等传到,少说就要下午了。襄城要走非正常渠道。中书舍人有四,柏据外放后空出了一个,柏冉把她大舅的长子谢兆庭推上去了。谢兆庭时年二十五,起先在太子詹事府任过左庶子,后迁御史台检校郎中。柏冉看这表兄很是机敏通变,用了番手段将他安排在皇帝身边做了中书舍人。本就是熟悉的人,司马伦也很高兴。数因之下,谢兆庭倒是后来者居上,比其他四个都要得倚重。襄城说的中书舍人便是指他。谢兆庭接到奏表,自然知道如何行事。长史亦知晓厉害,郑重领命,半刻不敢耽搁的去办。襄城便留在了书房里,坐那发呆,一时想着阿娘说柏冉很不好,也不知中午能不能醒。发热风寒可大可小,不严重倒罢了,来势汹汹时却能要人性命。那念头一起,襄城便说不出的惶恐不安。一时又想若是不能醒,便真要施针她还记得从前父皇重病,太医令便提心吊胆的施过一回针,有昭阳宫侍奉的宫女暗地与人言,说是那细细的针一根一根密密麻麻的扎进肉里,十分可怖。襄城未曾亲见,单听人语,便觉心惊不已。阿娘是柏冉亲母,没关乎柏冉,她便很上心,应当是有万全把握才会行事罢。襄城对柏冉不假辞色,却无法迁怒谢氏。谢氏为人疏离淡漠,对她却一直很好,且她从容正直,襄城对她极为敬佩。有阿娘在,也没什么好担忧的。襄城这么想着,心却像有数只虫子一起爬过般,难以安宁。襄城担忧了一阵,转念一想,她凭什么这般为她上下不安真不好才好呢,在榻上多躺几日,也省得又来烦人。她一颗犹豫摇摆的心一点也不坚定,脑海中刚闪过要柏冉多病几日,就想起晨起看到她双目紧合,怎么也唤不醒的样子。还是快些好起来罢襄城又没出息的转换了立场,这样善变又在潜意识中向着柏冉的自己让她十分不安,她便又在心里补充了一句,这么病着如何为国效力这话语着实是像在掩饰,显得薄弱无力。襄城烦得要命,皱皱眉,不愿再想了,看看时辰已近午,便令阿蒙去看看柏冉醒了没有。阿蒙速去看了一圈,高高兴兴的回来道:“驸马醒了,就是瞧着很虚,脸色也不好看,夫人正在喂他清粥。”襄城一愣,就这么醒了一点也不似阿娘说的那般跌宕坎坷。“殿下,可要摆饭”阿蒙又问。襄城醒过神儿,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深究不出来,听阿蒙这一发问,才惊觉饿了,道:“摆到堂上,我去请阿娘来用饭。”谢氏倒不觉得饿,她早饭吃得晚,不过襄城来请,她就去了。柏冉还没退热,只是人醒了,这回儿也不让她下榻,喂过清粥就算一顿,不必再吃了。婆媳二人寂静无声的饭毕,一道儿去看柏冉。这货病中也不安分,满面歉意地对襄城道:“吓到你了吧是我不好。”想方设法找亲近。襄城见谢氏在,便只笑了笑,倒没驳她。柏冉又谢了谢氏:“儿染病,让阿娘担心了。”谢氏摸了摸她的头:“日后注意就好,不可将身子作儿戏。”柏冉赧然应是。说了一会儿,柏冉面有乏意又做昏昏欲睡状,双眼困顿的挣扎几番,又歪着睡了过去。谢氏担忧的叹了口气:“这一日尽在睡了。”襄城道:“睡一睡养养精神也就好了。”谢氏颔首,又道:“出来久矣,家中不可无人,这里便拜托你了。”柏冉身份特殊,她这状况,时不时的就睡过去,不好假以他人之手来照料她。阿娘若是归家,那这里可以照顾柏冉的便只剩她一人了。襄城欲再留,谢氏却道:“我已写下了药方,叫她按时用药,歇上几日,便也好了,你不必太过忧虑。”襄城还有话要说,谢氏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笑着道:“下午家中有访客,不能让人家白走一趟,阿冉已无大碍,我在不在都一样的。”话说到这份上,襄城只得困难的点了点头:“我送阿娘。”这回谢氏没拒绝。等到黄昏,柏冉醒来,发现她娘已经归家了,很忧伤的伤心,她病了阿娘都不肯多留一留,她长大以后,阿娘就不爱她了。等看到襄城亲自端着清粥腌菜进来,柏冉顿时领悟,阿娘真是太爱她了不把握好机会就太对不起她阿娘的苦心了。柏冉哼哼唧唧的,对着襄城,万分虚弱道:“头晕,要揉揉。”襄城就知道会这样,以手加额,做无奈状:“我令阿蒙来,她手法好。”柏冉继续哼唧:“我衣衫不整。”还扯了扯领子,力求再不整一点。襄城:好生无耻柏冉抬头,偷偷瞄了一眼,发现殿下已在暴走边缘了,她失落的叹了口气:“见死不救,殿下好狠的心。”襄城脸色更冷了,手里的小托盘往几上一放,转身就走。门砰的被关上了。柏冉傻眼,不是她每一撒娇,殿下总会没办法,即便不情不愿也要满足她的么怎么这回却走了这不科学更不科学的还在后面,阿蒙推门进来了。柏冉手忙脚乱的拉好领子,扯起被子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的,幸好中午醒的那一小会儿,谢氏为她将头发梳好簪起来了,倒不用怕披头散发。阿蒙在离榻五步远的地方停下,恭敬道:“殿下令婢子听候驸马差遣。”差遣个头她要的是阿蒙么她要殿下来听候差遣柏冉无力道:“没什么事,你下去吧。”阿蒙迷惑不解,遵命退下了。这么折腾了一阵,柏冉就没力气了,本来就没完全退热,这一日下来,除了中午半碗粥,便是一碗黑苦的药汁,更是让她浑身无力。她躺在榻上,想想襄城何时会再来,这是她的卧房,总不至于为避她去住客舍吧。不多久,门又开启,襄城回来了。柏冉惊喜。襄城冷冷地看她道:“还闹腾么会听话么”形势比人强。柏冉赌气地一扭头,屈服了。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的评论居然围绕着阿谢。。。。人家才出现几行第59章 五十九屈服的后果就是,贴心揉揉没有了,有爱的喂饭也没有了,连就着药的一颗蜜饯也没有了。“请假的奏表我已经替你上了,到底是事后补的,不够郑重,你好点就再写一道呈上去罢。”襄城一本正经道。“有劳殿下。”柏冉有气无力,翻了个身,面对里面。寻常就是太惯她了,这样安安分分的多好襄城没去管她,柏冉自己闷声赌气,静了一会儿,竟又睡着了。等到醒来,她就忘了前一晚生闷气的事了,一看到襄城睡在她身边,便又是欢欢喜喜的模样。她前一日睡得多,醒来就格外早,看看榻旁几上的烛台火焰明亮,还余了不少未燃尽,再看窗上影影憧憧的摆动着的树影,估摸了下时辰,距天明还早得很。柏冉觉得有些饿,只是看襄城睡得香,又不敢起身,空闹醒了她,便只好忍着饥饿,又合上眼,预备再睡一觉。她脑袋还有些晕沉沉的,喉间干涩发疼,鼻腔也塞了,难受得紧。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尤其是她这样常年不病的,偶然病上一回总要折腾许久。柏冉试了好一阵,将自己逼得昏沉沉的,似乎就要睡着了,偏偏又保留了一丝意识,怎么也不能完全陷入睡眠。她略有些躁意,索性又睁眼,再看那烛台,蜡烛短了一截,看来是有一会儿了。她转头望襄城。长公主殿下睡得十分安详,一双凤眼不轻不重的合起,长眉平和,嘴唇红而适度,既不过度丰润,亦不单薄给人刻薄感。柏冉的心瞬间便被安抚了,如仲夏夜的密林,即便四下虫鸣,却依旧能感觉到那种静谧安宁。现在已经好多了,至少,殿下肯在她身边安心的入睡了,从前,那是想也不必想的,她必留了精神防备着她,半点不肯睡熟。这就是进步了。柏冉想想便笑了,看到那诱人的红唇,很想偷偷亲一下,亲一下,殿下也不会知道,念头这么一动,柏冉便满心蠢蠢,气息顿时就轻缓了下来,她往那边靠了靠,更近了,那诱着她不断靠近的朱唇已在微微前倾便可触及的地方。柏冉咽了咽口水,终又退开去了。不好不好,这样偷偷摸摸的,一点也不好。便如她插科打诨,痴缠卖萌,只能得一时亲近,真要更多,便不可只是如此了。柏冉努力平息了那一阵渴望,再度闭眼,这回,倒是让她睡着了。早晨一醒来,外头便有一道密报快马来禀,柏据得了一群符瑞欲敬献陛下,问柏冉时机如何。柏冉大悦,柏据密函中提到的,还不止一样,有白色的猿,白色的龟,白色的鱼,最难得的是还有一只白鹿。白鹿,王者明惠及下则至。很有象征意味。虽然在柏冉看来就是一群得了白化病的动物,但时人对符瑞十分看重,以为上天意志的体现,是上天赐福人间。君主得祥瑞,便被视为天命所归。这么大规模的祥瑞在柏据的治下,柏冉甚悦。前两日对司马策请封世子妃一时已有决断,陌氏子陌伯庸争到了册封使的职位,现已出京了。柏冉正不爽,不爽陌氏那么无耻。前世子妃陌氏被休离后,从赵地返回时病死在了路上。陌氏是受了无妄之灾,成了家族的牺牲品,尸身运回京,草草葬了,应得的哀荣也没有。当时京中是很纷传了一阵,陌氏也一度被挂出来让人嘲笑。有这一遭,有关司马策,他们应当躲越远越好,哪怕是避嫌,也总好过再被人说拿出来说。毕竟,那位也曾是爱婿。可他们偏不,偏要挤上来掺一脚,也不知道陌伯庸去了赵地,尴不尴尬。柏冉已经在暗中布局,决定要给陌氏好看了,确切的说是专门要给陌伯庸好看。这货很有些本事,才不到三十,就已在朝中显露了,他日必有大作为。很有可能会成为柏据的挡路石。柏冉是这么想的,她以后,宰相之位许在谢氏,她看好谢氏,她的舅舅们都很有才干,在朝也颇稳健,再者,又是亲戚,亲密自不用说。而柏据年纪太小,资历不够丰富,与她还不一样,她的历练是“天生”的,故而柏赞之推她上去,她就能埋头苦干,柏据不行,没有硬本事,便是上去了,也会被人捅下来。再等谢氏之后,必要柏据去接替。她还想过李绥,柏义辅等人都要推上去,只是推得太快,不知柏据能否约束好这些人,这也是问题。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