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十八拿起手边的金盏,细细地啜饮了一口。里头装的是刚从吕萨吕斯酒堡地窖里取出来的上等干白,散发着晚熟葡萄特有的甜美香气。“好久没有这么惬意,”他对最近的生活做了个极具幸福感的总结,然后终于想到了正事,“让那么多英国人登上这条列车,没有什么大问题吧”他们的好东西,可绝不能平白地就给英国人拿走了英国人想要,就要他们付出相应的代价啊夏尔马上就领会了国王话里的隐晦意思。“那当然,”他保证道,“客人们是不能到达机车头尾这样的关键部位的。而如果光从外表看,没有人会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形。”“那就好。”国王再次满意地点头。然后他又问了夏尔几个相关问题,直到有人来找夏尔时才挥手放人。只是关于英国使团的酒水问题,夏尔很快就处理好了。等他回到自己的车厢,就得到了手下汇报,说一切正常。但他依旧很难松口气。这倒不是夏尔过分担心。因为相比于他们去波尔多的阵容,这辆火车上的人员、事情都复杂多了阿图瓦伯爵以及孔代亲王、维莱尔伯爵等都在,正为内阁的成员问题在暗中较劲儿。因为形势问题,第二次上台的黎塞留公爵摆明了只是个过渡型的部长会议主席,他领导的内阁自然也是过渡型的。虽说现在还不没有先选内阁再选总理的制度,但能争取到更多的人,总会更有优势。国王身体愈发衰弱,底下的明争暗斗也愈发白热化。这时候会消停,不过是表面上的而已因为两边都不能放弃他、也不能让英国人看出任何趁虚而入的端倪夏尔对自己被人虎视眈眈很有自觉。早在前一个圣诞,他就从阿图瓦伯爵的态度里瞧出了端倪。同时他也觉得,阿图瓦伯爵不可能不知道他和维克托的关系比较好。这种情况下,对方还是要拉拢他,只能说明一件事政治只是手段,军队和财富才是本质如果阿图瓦伯爵连这个也不知道,那肯定不能从大革命到现在还活蹦乱跳。不过即便他想拉拢夏尔,肯定也对困难程度以及所需要的时间有所估计。最佳的时机显然只有把以维克托为代表的中产阶级自由或者立宪主义彻底击垮的时候那时夏尔别无选择,也就只能老实站保王派那边了不得不说,这算盘真是打得叮当响。也不得不说,让他们产生这种错误判断的原因,除了他们自己坚信着的死板教条之外,剩下的就是夏尔的软绵态度。但他们显然不知道,就算看起来是个漂亮的白面包子,里头也有可能是豆沙馅儿的现在,如果说法国内部之间的争斗是暗藏的其一的话,其二基本就是摆在明面上的法国和英国的项目合作。从法国人的心底来说,无论是保王派还是共和派,他们都对英国人没有特别大的好感;只是程度不一而已。保王派们就不用提了,光宗教信仰一个就能让他们把英国人当阶级敌人看待。至于共和派们,也没有人想对试图操控国内金融的罗斯柴尔德们献上膝盖。不管哪个行业挣钱,他们靠自己就能做到,何必分出一部分给英国人挣要不是考虑到国际形势不利,这提议一开始就会被否决所以很明显,哪方的合作意愿更热切些。这时候的平静,只是因为谨慎保守的英国人们还没看过现场而已。对此,夏尔只有一种感觉好戏就要开场了如果他知道米歇尔在暗中进行的事情,说不定会把这种精彩分级再往上提两个档次敢和他玩心眼儿的人不是没有,甚至如果够聪明他还会欣赏;但很不幸的是,就算再欣赏,他也从不养虎为患这个时候,维克托和米歇尔也在列车上。距离他们在山道上的碰面已经过去了个把月,期间两人没有再见过。以维克托对米歇尔的了解,他知道对方一贯谋定后动米歇尔已经把夏尔和安奈特之间的情书给了他,这显然只是个开头。至于后面的发展是米歇尔得偿所愿还是别的什么,就要看他的表现:假使他动作快点,在米歇尔做出最坏的反应之前就先大刀阔斧地把内阁的事情摆平,那估计就没事了就算是米歇尔,也会识相地知道,敢挡在他和夏尔之前、或者之间的道路上,结果都只有下场可以形容也许有人想要问,如果米歇尔被逼急了、就来个同归于尽怎么办这种可能的确有,但基本不可能出现在米歇尔身上。因为,米歇尔是个浸淫进退之道多年的典型巴黎人,比安奈特还有过之无不及的那种;所以,如果米歇尔发现他选择了一条死路,不会有鱼死网破,不会有宁折不弯,他只会用双手乖乖奉上那些污点信件两人明里暗里对着干了这么多年,米歇尔固然能猜到维克托的心意,维克托也能从对方身上找到可以切入的弱点。确定方向以后,他就更加积极地去说服堪当大任的人们。那里头有现任内阁大臣,有心思活络的贵族们,当然也有待价而沽的投机主义者。不管怎么说,想让路易十八废了阿图瓦伯爵的皇太弟地位,他就得先杜绝维莱尔伯爵从无任所大臣升任部长会议主席的可能性而在维克托忙于和各色人等打交道的时候,米歇尔自然也没闲着。人只要有想要的东西就不会太清闲,尤其在他还想要更多的金子、更多的权力时,就算他不找别人,别人也会找上他的。而这时候的别人没有其他人选,就是罗斯柴尔德。“真是久仰大名,亲爱的罗斯柴尔德先生。”米歇尔对见到两个罗斯柴尔德这件事丝毫不感到意外。他和詹姆斯早前就认识,所以这次詹姆斯介绍内森给他认识也很合理。“您也一样,亲爱的米歇尔先生。”内森客气地回答。两边都是心思一拐至少三个弯的老狐狸,场面话自然不会少。而等到谈及正题时,他们也都不约而同地采取了同样的方式不说清楚,意有所指。“您可真是位体贴的好先生,”内森这么说的时候,语气放轻,眉毛折起一个很小的幅度,看起来就是很犯愁、又极力克制自己的模样,“要是所有人都像您这样笑脸迎人,我想詹姆斯就不会这么憔悴了”米歇尔正抿着红酒,闻言抬眼,目光从詹姆斯明显的眼袋再滑到内森亮闪闪的光头,心想也不知道是谁机关算尽。但他一贯扮演的是笑眯眯的温和好人,当然不会让自己暴露出内心的真实想法。“难道有谁敢对我们远道而来的尊贵客人不敬吗您直接说,我去替您教育一番”这话接得正好,内森微微眯眼,又很快蹙起了眉头。“恐怕很难,您就不要问了。”他一边摇头一边说,岔开几句之后又问,“听说,您早前和阿图瓦伯爵阁下之间发生了些不好的事情”来了,重点米歇尔合上手里的茶杯盖,也做出了一幅忧愁的样子:“实话说,我真不愿意和人交恶,任何人都一样。一定是我做得还不够好,才惹得伯爵阁下不高兴。”内森提这个话头,只是想证实一下米歇尔是不是和阿图瓦伯爵闹翻了。虽说詹姆斯在联合米歇尔对抗维克托方面失败了,但换成阿图瓦伯爵可就不一定,对吧毕竟一定要说的话,阿图瓦伯爵在强硬方面绝对无人能及这时候听见米歇尔承认,内森沉吟了一下,借以掩饰自己心中一喜。“我想这肯定不是您的问题,”他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一些,“就在接风宴上,我注意到,阿图瓦伯爵和几位亲王之类的贵族们关系是如此好,以至于人们都插不上话”哪里是什么关系好,分明是圈子小其他人又大多避之如虎虽然这已经有些交浅言深了,但米歇尔什么也没说,只顺着点了下头。“您真是细心,”他模棱两可地回答,“他们确实关系不错。”罗斯柴尔德想要什么,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无非是操纵法国国内金融,然后从中获取巨大利益但这条道路上有两个明显的关卡,一是保王党,二是拉菲特。保王党是表面上的,真正原因还是在拉菲特这里以维克托为代表的、坚持不提高国债发行量的人现在,内森想要联合他让保王派下台,实际上最终还是会演变到对抗拉菲特。如果对手只是维克托的话,他倒还可以考虑考虑;但夏尔也是在那边的,他就动不了手了他十分之清楚,如果他想要挣到更多的钱,就绝不能没有夏尔如果说这是最大的那个原因的话,剩下的另一个理由也很有力。如果他答应和罗斯柴尔德合作,就算之后成功,胜利果实也毫无疑问地得分出去一份。可他现在手里有筹码,大可以让保王派和外国人都留给维克托去对付,然后自己坐收渔利所以,他为什么要把到手的肥肉分给别人一块儿呢内森当然能听出这回答里什么实质性意思都没有。他不甘心,又试探了几句,很快就确定米歇尔是在敷衍他,他们的第一种方法行不通。那么,也就剩下第二种、也是最后的方法了第121章如果说巴黎的五月是贵族小姐的雍容华贵,埃佩尔纳的五月则是乡间少女的清新脱俗。正值葡萄开花的季节,隐藏在层层叠叠绿叶后面的同色串状小花散发出的香气简直引人迷醉。这或多或少地舒缓了众人的情绪。虽说人人心里都有自己的一把小算盘,但越到关键时刻,就越需要耐心、越不能操之过急。所以在惯常的招待酒会上,人人都端出了自己所能有的最好姿仪。不管是巴黎人还是伦敦人还是外省人,大家看起来都和气一团,可谓热闹。夏尔端着香槟酒杯,周旋于各色宾客之间。他今天穿了一件修身燕尾外套,雪白的荷叶边大襟领上金线如洒金一般坠落,搭配与外套同色系的绣边马裤,显得雅致又挺拔。更何况他还有一张招人喜欢的脸蛋以及足够贵重的身份,简直是鹤立鸡群众所瞩目。“我们亲爱的伯爵阁下长了一张容易令人迷惑的脸。”内森远远地观察夏尔,手里酒杯无意识地晃来晃去,而又微蹙起来的眉头泄露了他的心事。“如果他真和他看起来的一样,那我们要做的就简单了。”詹姆斯立在一旁,觉得他在这方面理应有发言权假如简单,也就不会拖到现在了“这位年轻的葛朗台好似只负责生意上的事宜,至多就管到机器和人员方面。再多的地方,比如说需要和政府打交道的时候,通常都是拉菲特预先打点好的。”“他们的合作关系看起来很默契。”内森得出了一个对他们自己很不利的结论。“他们去年赚了两千来万法郎”“是的,而且绝大部分都记在了葛朗台先生的名下。”詹姆斯一边说一边皱起眉毛,显然觉得这件事很令人费解:“但我感觉,他们实际上的关系似乎比他们在金钱方面表示出来的要更紧密些。”“这倒是和惯常情况相反了。”内森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一个罗斯柴尔德所理解的惯常,当然是金钱关系排在私人关系之前。夏尔和维克托的关系,暗示了他们将要面临的困难;如果同是金钱至上主义者,岂不是内森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将自己的这种想法甩出去。看起来他们这次果真遇上了一个刺儿头,认同上的巨大差异让他们的任何方法都显得软弱无力。詹姆斯没有反驳,因为他也是这么认为的。可他们绝不能放弃巴黎这块大蛋糕;轻易言弃可不是家训之一。他们所想的最终办法就是将夏尔列成可跪下对象之一,但在这之前,他们必须确定没有其他任何路径可以走等等还有一个地方他们忘记考虑了詹姆斯立刻把他三哥拖到了僻静的角落边上。“我想起来一件事,”他谨慎道,“也许可以作为一个新的突破口。”“是什么”内森追问,现在没有任何事物比一条新路更具有诱惑力的了。“我听说,在机器方面出了很大力气的法拉第是个英国人,伯爵阁下亲自从伦敦邀请过来的。不过我同时也听说,法拉第之所以离开英国,是因为发生了一些事。”然后詹姆斯把原因简单地略过一遍,觉得这说不定可以死马当作活马医。内森的眉毛迅速掀起,然后慢慢地放平下去。“这位法拉第,现在在哪里”要知道,夏尔的工厂是流水线制,每个工人只知道工序中的某一环节,很难凑成正确的流程,更别提还有保密协议。但像法拉第这样负责关键部分技术的肯定和工人不同。他知道整个该怎么做,知道可能出问题的地方,也知道哪里可以提高效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