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的手也不由摸向腰间九节鞭。他不能让陆剑一说出胭红院的事,否则以父亲向来的威严凛厉,定不会轻饶于他。一时堂上所有目光皆聚集于陆剑一身上。却见陆剑一昂然抬首,傲岸睥睨纪崇霖,噗的一口唾沫吐上纪崇霖脸上:“陆某向来有成人之美。纪大人既然有心观赏活剥人皮,陆某便成全你一回。”纪崇霖震怒,尚来不及开口,就见纪云峰口中喝骂:“大胆狂徒竟敢辱我爹爹看我如何收拾你”语音未落,人已飞出,手中九节鞭仿若银蛇狂舞,虎虎生风,直扑陆剑一而去。陆剑一仅凭一双腿脚,左腾右跃,堪堪躲过几招。纪云峰见陆剑一身手了得,双手被缚还能避开他的杀招,当下出手越发狠辣,招招夺命。陆剑一沉稳应战,几招过后,已看出纪云峰破绽,瞅准时机腾身跃起,一记连环脚踢出,准确命中纪云峰胸口。纪云峰顺势一个狮子滚绣球,翻身跃起,心中怒火腾腾而起。他自幼习武,自恃武艺不凡,如今陆剑一被缚双手与他对打,却还占了上风,顿觉颜面大失。恼羞成怒,眼里杀机刹那迸现,对陆剑一身后的那两名侍卫递了个眼色,自己灌注全力,将手中九节鞭抡得宛如钢棍,呼呼作响,如飞龙般直刺陆剑一咽喉。陆剑一待要闪躲,身后两名侍卫却围堵上来,封了他的退路。千钧一发之际,忽听叮的一身脆响,一道白光飞过,砸中九节鞭镖头,九节鞭一歪,镖头擦着陆剑一脖颈飞了过去。纪云峰勃然大怒,旋手收回九节鞭,愤然望去,却是纪云瑄情急之下掷出酒杯,救了陆剑一一命。纪云峰不由怒吼:“二弟你这是做什么”纪云瑄却不应答,满目震惊地望着纪崇霖,喃喃喊道:“父亲”纪云峰一怔,拧头看向纪崇霖,却见纪崇霖怔愣原地,一脸的难以置信,目光幽深变幻,有惊有痛有悲有喜,百味杂陈复杂难辨。纪云峰狐疑地追着纪崇霖的眼光望向陆剑一,这一望之下,大惊失色,脚下一个踉跄,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原来在刚才那一番激烈打斗中,陆剑一早先被纪云峰割破的衣襟为风声所荡,掉了下来,裸露在外的左胸上,一只虎头纹身在璀璨灯火下闪耀着炫目金芒。一时大堂上鸦默雀静。父子三人面面相觑,目光交汇间惊惧不定。许久,纪崇霖方哑声问道:“你今年多大了父母何人”陆剑一一脸戒备,默不作声。这一番变故让他满腹疑团,不得其解,当下也不轻易作答。纪崇霖转头望向纪云瑄,以眼光询问。纪云瑄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只默默摇了摇头,以示不知。纪崇霖回望陆剑一,凝视许久,终是一步步迈上前来。陆剑一情不自禁地后退,纪崇霖却一步一步缓缓逼近,眸光微沉,只是凝神专注于他身上的虎头纹身。审视良久,突然踉跄后退两步,以手掩面,一声悲呛冲口而出:“皓儿真是皓儿”一丝不安像青烟飘空般从心底升起,陆剑一隐隐约约意识到什么,张开嘴巴想否认什么,喉间却像淤了千吨泥沙,发不出半点声音。纪崇霖垂下手腕,眼里已是一片泪光莹然。脸上神色似喜还悲,骤惊且痛,既哀复忧,百感交集,难描难叙。他定定望着陆剑一,突然桀桀而笑:“陆意之这老匹夫欺我瞒我多年,还差点害得我们骨肉相残总算苍天有眼,不叫他诡计得逞皓儿我的皓儿我是你的父亲哪”说着,巍颤颤伸出手来,想要抚上陆剑一脸颊。仿佛惊天炸雷响彻,陆剑一悚然一惊,霎那间面孔褪尽血色。他本能地后退闪避,口中喃喃自语:“不这不可能”“你不相信”纪崇霖怆然一笑,脸色一变,眼光陡然狠厉起来,沧桑的声音里透出刻骨的仇恨,“你可知道当年我为何要杀陆意之二十三年前,我长子满周岁摆酒宴宾客,他趁机潜入府中欲窃麒麟踏云瑞纹佩,却被我府中侍卫察觉,陷入包围。他为了脱身,劫持了我那刚满周岁的孩儿作为人质,我投鼠忌器,只能眼睁睁地让他突围而去。此后,我一直派人追查他的行踪,想找回我那可怜的孩儿,他却多方躲避,令我寻而不获。十年前,我总算在魏城抓住了他,可严刑拷打之下,他始终拒不开口,不肯透露我家孩儿的下落。即便最后他气绝身亡,我也从无得知我孩儿的去向。我原以为,你或许已不在人世皓儿这二十多年来,为父没有哪一天不想着念着把你找回来”一滴浊泪沿着纪崇霖皱纹纵横的脸面颤颤悠悠爬下来,苍凉哽咽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堂上回旋,把一个痛失爱子的父亲二十多年来的辛悲苦痛一滴滴洒在堂上的每一角落里。陆剑一惊骇欲绝,踉跄后退两步,眼底空茫茫一片。事情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刚刚还针锋相对势不两立的仇人,眨眼间就成了血脉相连失散多年的父子他敬之重之二十余年的师父,竟是令他与血亲骨肉分离的始作俑者这一切太过荒唐陆剑一茫然摇头,挣扎说道:“不这不是真的我是师父在竹林里捡的弃婴我不是你的孩儿”纪崇霖深深闭眼,忍下心中怮恸,复又睁眼,一把扯过旁边呆立的纪云峰,呼啦一声撕裂他前胸衣襟:“你好好看看,这虎头纹身是纪家嫡子独有的标志。凡纪家嫡子,出世满月后便会在左胸上纹上虎头纹身。峰儿的虎头发须里藏有一个峰字,瑄儿的有一个瑄字,你的,则有一个皓字这绝对错不了男纹虎,女纹蝶,这是纪家百年传承下来的规矩。”言罢,扭头望向纪云瑄。纪云瑄会意,默然解开衣领,也露出左胸上的虎头纹身,与陆剑一身上的纹身如出一辙。满室静默,落针可闻。陆剑一一脸迷茫,看看纪云峰兄弟身上的纹身,又低头瞅瞅自己胸前的纹身,张大了嘴似要反驳什么,却终是把话哑在了咽喉里。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一个凄切的声音由远而近,声声悲泣:“皓儿皓儿我的皓儿”紧接着一阵奴仆的惊叫声:“秋夫人你当心点”旋即纪夫人的声音响起:“姐姐你慢点不急在这一时半会的”却原来是这致和堂上的动静惊动了纪夫人。她得了消息立马赶去通知秋夫人,秋夫人一听多年前被贼人掳走的孩子失而复得,心急如焚,哪里还睡得着,当下不顾夜寒体弱匆匆忙忙赶了过来。陆剑一循声望去,却见之前与溪溪在碧秋阁外打过一个照面的那个妇人,一脸急切,跌跌绊绊撞进门来。致和堂上烛光万丈,锃明彻亮,一览无遗,那妇人却立在门口,睁大双眼茫然四顾:“皓儿呢皓儿呢皓儿在哪里”纪崇霖一脸不忍,徐步过去,亲自牵了她的手将她引到陆剑一面前:“念”这一个名字,他已有二十年没喊过,如今一出口,竟生涩至此,“念秋”他终于还是喊了出来,“皓儿在此。”又对着陆剑一说道,“这是你娘。”刹那间,陆剑一仿佛又听见柳溪溪当日在碧秋阁外所说的话在耳边回荡:“她原是我爹爹的夫人。听我二哥哥说,她早年曾和我爹爹有过一个孩儿,只可惜那孩子命薄早夭,大姨母伤心之下,执意要出家为尼,替那孩子祈福求佑。爹爹百般劝阻,最后大姨母才答应在家带发礼佛,却从此不问世事,也与爹爹断了夫妻情分。”耳边嗡嗡作响,脑里仿佛千军万马奔腾而过,千万个念头纷掠闪过,却抓不住一个真切。杜念秋眼泪纷落如雨,扑上前来就要抱住陆剑一。陆剑一一个战栗,本能地往后一避,杜念秋扑了空,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幸得旁边的纪夫人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扶住了她,回过头来对着陆剑一劈面骂道:“你娘为了你把眼睛哭成半瞎,你还要来欺负她眼神不好吗”陆剑一心神俱震,身子摇摇欲坠,却终是不再闪避,任凭杜念秋搂抱在怀,恸哭不止:“儿啊我的儿啊定是佛祖听到了娘的日夜祈求,才让你平安归家,让我们母子得以重见是娘不好,是娘没保护好你,让人把你从娘的手中抢走”陆剑一似一根木桩般木然呆立,眼珠无意识地转动,一一掠过堂上众人的脸,神情各异,缤纷错杂,有惊有惧,有悲有喜,有忧有怒,有笑有泪。眼光转到堂上一个被阴影覆盖的角落里,陆剑一眼珠一定,蓦地觉得透不过气来,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霎时呼吸困难,心痛如绞。遥遥角落里,柳溪溪立在阴影中,身姿如纸片单薄,容颜苍白胜雪,唇色全无,只得一双眼睛黑蒙蒙雾沉沉,衬得一张脸蛋黑白分明。窗外天色蒙蒙发亮,这一个漫漫长夜终要过去。柳溪溪眼里却看不见那光芒万丈的初升旭日,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如坠深渊、剑一恶意伤溪溪柳溪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流雪轩,更没注意到自己一回房,房门即被关闭落锁。她在床上浑浑噩噩躺了两天,脑海里像塞满了浆糊,昏昏沉沉,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世事如此荒唐可笑,前一秒还是她心心念念要与之私奔的情郎,下一秒就摇身一变成了她同父异母的亲大哥怎能如此荒谬命运竟给她开了如此大的一个玩笑第三天的时候,纪云瑄来了。他这两天也是忙得脚不沾地,翼王爷父子要启程回国,原本他是要护送一程的,却因家中出了此等大事,只能委屈安家齐再跑一趟。尽管如此,他还是要筹备谢礼,安排侍卫随行护送,打点一路行程食宿,各类繁杂琐事,忙得他食不暇饱,寝不遑安。今日终于送走了翼王爷父子,因挂心着柳溪溪的事,事情一了即刻往流雪轩过来了。一进门,看到柳溪溪苍白似鬼的模样,纪云瑄气打不出一处来,一把将她拎起来,怒声喝道:“你起来你看你现在这样子,人不人鬼不鬼,像什么话要是被家齐看到,你怎么跟他交代”柳溪溪两天没有进食,身上无力,软绵绵地倚了床柱,眼睛淡漠地扫了纪云瑄一眼,一声不吭。纪云瑄怒目切齿,却又拿她无可奈何。转身抓了张杌子,掀了衣袍坐下,对柳溪溪说道:“你倒是说说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何会跟”纪云瑄凝顿了一下,不知该如何称呼陆剑一,是陆意阳还是纪云皓沉吟少顷,还是继续问道,“跟陆意阳串通合谋为何要帮一个外人来对付我们自己家人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这么帮他帮他偷玉也就算了,还帮着他来谋害爹爹性命三妹妹,你还是不是人还有没有良心乌鸦尚会反哺,羔羊还知跪乳,可你呢你呢”纪云瑄越说越激动,霍然起身,指着柳溪溪厉声怒骂:“你别忘了,你的姓氏是纪你身上流着的是纪家的血玄极门跟我们纪家是不共戴天的死对头,别想着化解仇恨,笑泯恩仇这不可能”柳溪溪无动于衷,恍如一个瓷娃娃般毫无反应,纪云瑄的话,她竟是一句也没听进耳。纪云瑄暴怒,抓起她的肩膀狂摇:“你说话呀你说话呀你给我说话你要是不把事情交代清楚,就休想踏出这个房门一步”柳溪溪一震,终于抬眸看着纪云瑄,两片唇瓣微微颤栗,挣扎半晌,却还是倔强抿唇默然无语。纪云瑄忿然拂袖远去。离去前门口咯嗒一声清脆的落锁声,蓦然惊醒了柳溪溪。她猛地跳起,扑到门边使劲拍打房门:“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回应她的只有迤渐远去的脚步声。柳溪溪颓然跌地,绝望如沼泽地里的泥沼,迅速地从脚底蔓延而上,瞬间没顶。正午时分,天气骤变。乌云如铅,遮天蔽日;狂风漫卷,飞沙走砾。庭院里枝桠横扫,门窗噼啪作响。静香正在房内服侍柳溪溪喝粥,就听见外头张嬷嬷在楼底下喊道:“静香静香你下来一趟,把西厢房里的东西收拾一下,我要让阿强把院子里的箱笼搬进去,省得待会被雨淋湿了。”此时距纪家三小姐的出阁之日只有半月之余,嫁妆早已备齐。十里红妆,箱笼成堆。库房里放不下,堆积了一些暂放在走廊底下。眼下暴雨将至,张嬷嬷唯恐嫁妆被雨水打湿,急急忙忙指挥青壮家丁把廊下箱笼抬进屋去。静香急急应了一声,匆匆下楼而去。走得仓促,连房门也忘了上锁。柳溪溪心跳骤急,勉力镇定,不动声色地放下碗筷,徐徐走近门口观看。却因楼下箱笼既重且多,张嬷嬷恐赶不及在雨至之前搬运完毕,把原先守卫在房门口的两个护卫也一并叫下去帮忙。此时众人皆在楼下庭院忙碌,搬箱倒柜,抬桌挪椅,大呼小叫,热火朝天,一时竟无人留意到楼上的柳溪溪。柳溪溪悄然闪身而出,猫身下楼,迅速穿过屋后小径,溜出院后偏门,纤细身影转瞬隐入曲深幽径中。她一路疾跑,往碧秋阁而去。方才她已从静香口中探知,陆剑一已不住在松涛院,而被安置在碧秋阁的偏楼里,与秋夫人比邻而居。柳溪溪一心只顾逃跑,却没留意到她一出偏门,门前假山后随即转出二人,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即往暮苍居方向急去,另一人悄无声息地循着柳溪溪的脚步追踪而去。没错,这二人正是纪云瑄布下的棋子。若无纪云瑄的授意,静香又如何会如此大意,胆敢任房门大开便匆忙离去早上的一番谈话,柳溪溪三缄其口,纪云瑄怒火中烧,却又无可奈何,毕竟是自己的亲妹妹,总不能对她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