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一蓦地惊呆,连嘴边横笛也忘了继续吹。待回过神来,柳溪溪已将第一段唱完。以前柳溪溪在他面前也就只唱过第一段,他所会的也只有第一段,但这一段唱完后,柳溪溪却没有停下,继续唱了下去:“记着我的情记着我的爱记着有我天天在等待我在等着你回来千万不要把我来忘怀千万不要把我来忘怀”陆剑一再次怔愣。他却不知,这首歌的第二段竟是这样唱的。这不正是溪溪一直要对他说的话吗一直以来,都是溪溪在等他求他,让他不要忘记她抛弃她,是他,一再残忍地推开她拒绝她,虽然这并非他本意难道当初冥冥之中,天意就早已注定如此他缓缓地低下头,把脸埋进了溪溪的掌心里,良久,闷闷地传来一句:“这首歌,原来是这样子唱的”一点热热的湿意,濡湿了溪溪的指尖。而溪溪,恍若不觉般,仍是木木愣愣地看着窗外,眼光迷蒙而空洞。谁都没有注意到,被风吹得半开的房门边,一个清隽身影倚门而立,看样子已站了有些时辰。房里的一幕,纪云瑄尽收眼底,幽幽长叹一声,终是无语,默然转身,拂袖远去。院里树上的蝉声叫得越发喧噪。藤萝花架下,紫色的花穗一嘟嘟一串串,仿佛葡萄般窜挂在枝头,随风晃荡。流光碎影里,满院芬芳流淌。xxxxx次日,陆剑一与纪云瑄一齐前往刺史府,与姚刺史商议税赋一事。日前收得消息,说国库钱银吃紧,今上有意明年加重税赋。此次调整的税项颇广,大至田地房产,小到酒水茶叶,皆有涉及,对纪家生意的影响不可谓不小。是以纪云瑄一收到消息,即拜了帖子到姚刺史那里,意欲探知庙堂风向。车轮辚辚,尘土飞扬。纪云瑄与陆剑一同乘一车。马车外观简朴无华,青缦齐头平顶,木轴清漆铜饰,看上去不过比普通人家的马车略大一些,但里面却是一派的奢华舒适。长毛的波斯地毯铺地,金银缠枝熏球悬空,车尾一壁精致的书架,四周一圈衬了软垫的座椅,临近车门的座椅下方还搁了两盆冰块消暑。纪云瑄居中坐了正位,正闭目养神。陆剑一临窗而靠,目光无意识地随着前行的马车一一扫过街景,脸色沉静,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寂寂无声的安静,突然被纪云瑄出言打破:“三妹妹的病近日可有起色了”陆剑一淡淡点了点头:“她昨日总算开口了。”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没说话,只是哼了几句歌。”“她能恢复神志么”“照目前这个样子看,她恢复得还不错,再过些日子,神志应该可以恢复清明。”纪云瑄沉吟一会,缓缓说道:“既然她已有好转,你也可以松口气了。剩下的事情,不妨交给桢伯,你也好歇一歇。再者,千影的月份也渐渐大了,你是不是也该花点心思照看照看”陆剑一蓦然抬眸,眼光锐利地投向纪云瑄。纪云瑄毫不避让地迎着他的目光,脸上不知何时已染上薄薄一层霜色:“三妹妹此时是神志不清认不得人,若她日后神志恢复清明,你再日夜不分地呆在流雪轩里不合适。她原本就对你有心结,你再如此这般,只怕她会越陷越深。”末了,又冷冷地加了一句,“我们纪家,丢不起这样的丑”陆剑一紧了紧拳头,冷冷回道:“可你护不了她周全”纪云瑄窒了一窒,再徐徐开口时,声音已稍稍放软:“我先前是没有想到,她和家齐竟会闹到如此地步。可你静下心想一想,这里面就没有你的过错么你若不是和三妹妹纠缠不清,她和家齐又怎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他们原本就该是幸福美满的一对”顿了顿,继续说道,“且不说你们现今还顶着个兄妹名分,就算没有这个名分,她有君你有妇的,你们最好还是保持些距离,不然闹出点什么事来,就生生毁了两桩姻缘”瞟了眼默然无语的陆剑一,纪云瑄叹口气,敲了敲手中折扇,道:“我原以为你对三妹妹,不过是像对墨香一样存了利用之心,可如今看来,你对她倒也算是有几分真情意。但是,天意如此,造化弄人,纵是你有情她有意又能如何不过陡添痛苦。为今之计,你最好还是离她远一点,时日一久,情意淡去,彼此或还能各得归属。若还是再这样纠缠牵扯,不仅你们两个不得解脱,便是家齐和千影,也要无端被你们受累。何苦来哉”一直沉默不语的陆剑一终于开口:“我可以远离她,但你也要知道,我必不会让安家齐再伤她。从今以后,你放心,我对她,发乎情止乎礼,必不叫纪家的声誉有半点玷污。”“好”纪云瑄啪的一声合上折扇,“你这句话,我记下了。我也希望,你能记住你自己说过的话”车轮滚滚,碌碌往前而去。卷起的几缕烟尘,被风一吹,随即飘散无踪。xxxxx当天从刺史府回来后,陆剑一便没去流雪轩,喊了桢伯去了一趟醉枫楼,将柳溪溪的病情一一详细告之,随后便又如柳溪溪上回得伤寒那次般,每日里由桢伯去流雪轩里诊看,回头再将情况告知陆剑一以作定夺。纪云瑄对外也只道云皓事忙,分身乏术,不仅让林芷蘅多去流雪轩陪柳溪溪,还特地去兰馨苑请纪夫人没事也多去流雪轩坐坐。纪夫人算了一下日子,知道姚千影孕期也快满七个月了,纪云皓是该多顾着些自家娘子了,当下也就欣然应允。柳溪溪自那日开口唱歌后,病情迅速好转,不过十余日后,已能认得出人,也肯出声言语,虽然话少,但言辞之间,逻辑分明,条理清楚,显是神志已恢复清明。柳溪溪病好的消息一传出去,纪家的亲朋好友纷纷过来探视,一时流雪轩内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但从早到晚的迎来送往中,却不见陆剑一的身影。姚千影倒是来了一趟,说了没两句赶上二叔府中的纪云佩过来,便告辞走了。走了也好,柳溪溪其实也不太想跟她说话,见着她身上如小山般高高隆起的腹部便觉得碍眼。待得人散茶凉,柳溪溪怔了半晌,才低低对着身边的月香问道:“我得病的这段日子,来探过病的都有些谁”月香回道:“三小姐病中的时日,来探病的倒不是很多,近几日三小姐好一些了,来的人才多了起来。”“那都有些谁”“唔,三小姐容奴婢想想。二公子基本上是两三天来一趟的,二少夫人也来过几次,大少夫人也派人过来问过几回,纪夫人”月香掰着手指头一边说一边想,来探病的都有些什么人,至于皓公子,他虽然天天来,几乎把流雪轩当成他自家院子了,可他却是来治病的,自然不算是探病之列的。月香一个个数过去,柳溪溪的心也一寸寸冷下去。诚然,他屋里有个孕妇要照顾,是要比别人忙一些,可连感情淡薄的云修也来过一次,他却一次也没来过,可见他心底确实是没有她了。否则,就当她只是个妹妹吧,情理上也该过来看一眼,不是吗郎心如铁,这话说得一点不差。、黄昏香径遇故人自柳溪溪清醒过来后,身边便只得月香,不见静香。柳溪溪心里奇怪,找了月香过来一问,话刚出口,那小丫头脸上的笑容立即消隐,两眼一红,便要滴下泪来。柳溪溪一惊,好言安抚了她几句,才令得她平静下来,告知了静香的下落。原来那日在熙恩堂上,静香被拉下去打板子,因纪云瑄一时气急,也未说清楚是打多少板子,悔过院的管事便让人一直打下去,直到最后静香奄奄一息,只剩一口气了,才停的手。这一顿痛打,生生打残了她的一条腿。纪云瑄已发过话,让她暂在悔过院养伤,待伤好后便卖去城西码头的窑子里。月香说着,眼泪又淅淅沥沥滴了下来。她自小与静香一起长大,情同姐妹,又因比静香小了一岁,平日里静香对她多有照拂。月香抹了把泪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求三小姐救救静香,奴婢知道是静香对不住三小姐,让三小姐得了这么一场大病,可静香她也只是一时糊涂,她已经知道错了若是别人这样发落她倒也罢了,可偏偏是二公子她如今想死的心都有了”柳溪溪听得满面诧异:“你等等,什么叫偏偏是二公子此话怎讲”在月香抽抽噎噎断断续续的话语中,柳溪溪总算明白了,原来自己的这个贴身婢女对纪云瑄早已情根深种,此番为何会帮着安家齐为虎作伥,也只是因为安家齐应承她事后全了她的心愿。暗叹一声,情之一字,害人不浅。墨香因它而被迫以韶华绮年下嫁足以当她父亲的糟老头,自己因它而差点成了白痴,如今,静香又因它而自毁前程,就要被心上人亲手送进窑子这世间女子,为何情路一个个都是这般的坎坷月香还跪在地上抽泣,柳溪溪伸手拉了拉她:“你起来罢。我明日去找二哥哥说说,把静香要回来就是了。”月香大喜过望,当即伏在地上给柳溪溪磕了两个头,搞得柳溪溪哭笑不得。与纪云瑄要人自不是件容易的事。何况此次事件,纪云瑄一腔怒火舍不得撒在安家齐头上,只能全浇到静香身上了。待得柳溪溪说出静香对他的一番心思,纪云瑄瞠目结舌之余,倒也默默无言了。柳溪溪道:“当日我出嫁时,你与皓哥哥换了,让他来背我上轿。你可知我当时心里是怎么想的这世上,谁都可以背我上轿,却唯独不能是他。不能是他亲手把我送上别人的花轿。那是拿刀在一下下地剜我的心。”柳溪溪顿了一下,纪云瑄听得心惊,她却说得平静,“如今静香也是如此。她把你放在心尖上,为了你不惜叛主弃信,可你却要把她送进窑子你让她情何以堪谁都可以这样打发她,却唯独不能是你。你可明白只因你在她心里与其他人是不同的。”这番谈话两天后,纪云瑄让人把静香从悔过院抬回了流雪轩,说既然如今三小姐已恢复了神志,那三小姐的人犯了错,就由得三小姐发落了。柳溪溪去看了眼静香,让人收拾出她原先的房间给她静养,又叫人去请医师来给她瞧腿伤。静香自是感激涕零,自此忠心耿耿,此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七月流火,暑热渐退。进入七月的第一天,柳溪溪见到了陆剑一。那一日,夕阳初斜,青山半隐。仿佛是九重天上的哪位神仙作画时打翻了色盘,将漫天云霞泼染得五彩斑斓,绚丽缤纷。遥远的天际,雾霭流岚,一片明黄暗紫,黛蓝铁灰,浓淡幻化间,光华流转,霞光四射,仿若是成匹的瑰丽绮罗。柳溪溪与月香在园中花径上漫步徐行。吃过晚饭,见天色还早,便随意出来走走,也好消食,不意却遇上了这似锦丹霞。正看得入迷,小径的另一端头,遥遥闯入一双俪影,不是陆剑一与姚千影又是谁彼时陆剑一正小心翼翼地扶着大腹便便的姚千影,并未注意到前方的柳溪溪。姚千影雪腮半倾,一双温柔眼眸凝在陆剑一脸上,正低声同他说着什么,脸上笑容安详娴静。这个笑容,深深地刺疼了柳溪溪的眼。她正想拧身装作看不见退回去,却不料陆剑一突然间一抬头,眼眸直直与她的视线在半空中撞了个正着。这下子,她若是再转身离去就显得太过于刻意了。无奈,只得装作若无其事般的迎面而上。两方相对而行,越走越近,终于在相隔三尺的距离面对面停下了。姚千影巧笑嫣然:“三妹妹身体可是大好了都能出来散步了。”柳溪溪脸上笑容淡漠:“有劳皓嫂嫂挂念了,云璃身子已无大碍。”眼光有意无意瞄过姚千影的腹部,又道,“皓嫂嫂身子沉重,快要临产了吧”姚千影笑着抚了抚腹部:“还有两个月呢。这身子也是越来越沉了,顶得我夜里都睡不好觉,老是腰酸背痛的。每天晚上,都要你皓哥哥帮我捏肩捶背,方能勉强入睡”还欲往下说,却被一旁的陆剑一打断:“千影,你今天怎么这么多话”陆剑一淡淡瞟了柳溪溪一眼,微微颔首:“不打扰三妹妹散步了,我们先行一步。”言毕,仍像方才那般小心翼翼地搀着姚千影,施施然远去。柳溪溪望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嘴角勾起一缕清冷的笑意。陆剑一,他如今连跟她多说一句话也不愿意了吗每晚给娇妻捏肩捶背,还真是温柔体贴夕阳残照里,柳溪溪只顾着自己伤情,没留意到刚刚姚千影藏在眼里一闪而过的扬威耀武之色。作者有话要说:、剑一执言为溪溪七月十五,又逢家宴。月初的家宴,柳溪溪刚康复不久,因不想看见陆剑一和姚千影,借口体虚推辞了。此次家宴,柳溪溪又想推掉,却不承想纪崇霖纪老爷专程派了人过来,请三小姐前去赴宴。如此一来,柳溪溪倒不好推辞了。仍如以往一般,家宴设在熙恩堂。除了远在泽平的纪云峰与抱恙的秋夫人,所有人都到齐了,济济一堂,倒也热闹,颇有个运旺时盛欣欣向荣的大家世族样子。柳溪溪坐在自己的食案前,挑着筷子随便拣了几口菜,却食不知味。她心里着实有些忐忑。她琢磨着纪崇霖特地把她喊过来,显然是有事,却猜不出所为何事,好事坏事。正暗自思量,就听到爹爹纪崇霖在首位上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