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声不断地传入了耳畔。李慕儿被搅得又烦躁起来,全然没有听到开门关门的声响。等到听到那句“莹中,快跟我走”时,她的手臂已经被人抓住,作势往床外拽去。李慕儿睁眼,望向这熟悉声音的主人。墨恩,他终于回来了。“嘘,”他将手指置于唇边,示意她不要说话,自己却继续开口道,“荆王府出事了,我先带你离开。”都已经到这种时候了,他居然还当李慕儿是他控制下的一颗棋子李慕儿满心的懊恼正不知何处发泄,闻言猛地甩开了他的手,冷笑一声道:“墨恩。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第二六九章:自欺欺人墨恩这才发现,房里没有点灯。四下漆黑,常年习武的人,方能仗着内力视清眼前事物。如他,亦如她。墨恩,你不要再自欺欺人。几天不见,她对他说。那个对他说过“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的她,那个告诉他无论外头有多纷扰,在这房里可以将一切放下的她。墨恩几乎能听得到胸腔中沉闷的声响。那大概是梦碎的声音。不是没有怀疑过的,上回弄丢了她,就查到她是被带回宫了,之后她突然在蕲州城出现,他怎么会没有怀疑过可是长久以来冷静思考的能力,似乎就在她跨入这间房的那一刻,刹那间什么也不剩了。仿佛过了千百年之久,他终于恢复了一贯的疏离,冷漠问道:“女学士,是皇上派你来的吗”李慕儿没有回答。不知道为什么,本该因说了薄情的话而内疚的自己,此刻居然没有多少内疚。她想她大概是将内疚都留给两位镇国将军了。墨恩见她不答,只好继续问:“密疏不是被你亲手拦下来的吗皇上为何还会来查”他哪里会知道,这话直戳李慕儿痛处。玉手轻移,触上冰凉剑柄,顷刻间,挥舞而出。饶是墨恩如此机敏之人,都差点被挑破了衣角。李慕儿却一副不肯罢休之相,步步紧逼,一会儿就将墨恩逼到了门边。终于,墨恩取下腰间匕首,猛地抵上李慕儿的长剑。冷冰冰的利器相触,却迸发出无数火星。墨恩怒道:“你就这么想我死”他的眼神如同那日在显忠祠,叫她还他恩情时的冷漠。李慕儿心中一凛,以反问作答:“你让我截下两位镇国将军的密疏,为什么不帮我拦下荆王对他们的迫害”“帮你”“墨恩,你根本,一点都不懂我。”望着李慕儿几欲落泪的眼神,墨恩脸色一变。是啊,对啊,他终于明白过来他怎么能放任荆王迫害两位镇国将军,他完全没有意识到,两位镇国将军若是因密疏一事被荆王杀死,拦截密疏的女学士无疑是最大的帮凶“我,我以为密疏被截,此事便了了”没想到皇上还是知道了墨恩心中发虚,毫无底气地解释道。“我没有看那封密疏,便将它毁了。我,都是我的错我能帮你拦下那一封,却拦不下第二封、第三封你我大概都没有料到,荆王作恶多端,想告他状的人何止一个两个”李慕儿说到此处,哽咽更甚,却还是强忍着问了墨恩一句,“墨恩,为这样的人卖命,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墨恩没有回答这个敏感的问题,心底却为她为他的付出感到满足,反问道:“你没有看,就帮我截下了,帮我瞒下了,都是为了我,对不对你为了我背叛了你的信仰,背弃了你做人的准则,对不对”李慕儿使上内力将剑愈加狠狠一压,重重道:“是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墨恩笑了,他居然笑了。他笑得似得意,似解脱,又似乎转而变成无奈,并又说道:“那你利用我对你的容忍,潜伏到荆王府挖出这一切真相,又是为了谁”为了她自己为了那些冤魂还是为了朱祐樘正当李慕儿无从回应之时,外头传进一阵阵脚步声。显然,马骢他们已经在彻查全府,或者找她。墨恩大概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随即一掌击在李慕儿肩头,将她逼退了好远。他的力度控制得很好,不至于伤了李慕儿,又恰好能将两人对峙的局面解除。李慕儿却还是觉得痛。痛得抚住胸口弯下了腰。墨恩,她与墨恩,那个在公孙树下与她相依相偎的墨恩,为什么要走到这种地步墨恩见她难受的模样,本能就要上前,想了想又停住了脚步,猛然转身背向了她。他将手置于门闩上,目光闪烁道:“托女学士的福,荆王已败,生死未卜。我,荆王的第一把手,如今便在你眼前。此门一开,外头千百锦衣卫,将会帮女学士拿下墨恩,带回京城,处以极刑。”他故意把“极刑”二字咬得极重,因为他想赌,如当日在显忠祠一样,再赌一回,赌她会对他心软。赌她还对他有情。“女学士,我数到三,就开门。从此,尘归尘,土归土,你继续走你的阳光道,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与你相识。我们,从不曾相识。”“一。”李慕儿觉得快要窒息。狗急跳墙,人到了被逼急的时候,往往只会依靠直觉,凭着本能行事。可直到他“二”字已经出口,李慕儿心里还是一片空白。她实在分不清楚,对墨恩,到底是感恩大于无情,还是内疚高于责怪“三”眼看着墨恩就要开门,谁也没有想到,外头却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由远及近。“慕儿”慕儿墨恩眯了眯眼,曾几何时,一个花灯绚烂的舞台上,那一舞乱了众人心神的娇俏女子,也是这样称呼自己:“慕儿,我叫慕儿。”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她墨恩来不及猜测外面男子是谁,手就被李慕儿猛地拽了一把。“还愣着做什么,快走”她只是拽着他往窗口方向用力,转身之际墨恩与她四目相对,随后错开,随后自己已再次背对着她,朝向后方窗户。就在那四目相对的瞬间,墨恩知道,他再次赌赢了。李慕儿望着墨恩一动不动的背影,听到耳边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压低声音冷冷道:“走吧,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你我从此两清。如你所说,我们,从不曾相识。”墨恩越窗而出,黑衣隐入夜色,再不得见,只留一个声音,还依稀盘旋在李慕儿耳边,他说:“不,我们一定还会再见。”光线昏暗,李慕儿却感觉到他的表情淡定如常,好像这荆王府一夜破灭,与他也无甚大的关系;荆王是死是活,他也毫不关心。会不会,他其实也释怀于摆脱荆王这个病灶呢、第二七零章:负心负疚“慕儿”门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紧张,有些担忧,李慕儿长叹了口气,擦了擦眼角暗含的泪珠,才走过去将门打开。“骢哥哥。”马骢温柔的脸庞映入眼眶,李慕儿突然又有些鼻尖泛酸。“嗯,是不是怕看了那些尸骨难受怎么一个人跑这儿来了”马骢说着就越过她走进了房间。摆设清雅,角角落落却显得硬朗,无女子芳闺之温婉圆润。这分明是一个男子住处出于锦衣卫的警觉,马骢几步往窗口走去。窗外月色朦胧,不见人影。马骢疑窦丛生,转身望向倚在门边的李慕儿,直截了当地问道:“慕儿,这是谁的房间可抓到人了”李慕儿看了看手中的剑,他定是以为自己是来捉拿谁的,她自嘲一笑,“没有,没有见到人。”马骢点点头,再巡视了一圈房内,才走向门口对李慕儿道:“无妨。荆王及手下党羽,基本都已落网,逃个一个两个,也难成大器,很快就会被锦衣卫捉拿归案的。我们先走吧,这荆王府当真是吃人的地方,你也不愿意继续留在这儿了吧”李慕儿“嗯”了声,出门的时候,却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这房间。荆王府是吃人的地方,可这房里不是。一路往外行,经过小半个后院,到处都是女子的哀嚎声,以及男子想要违逆却被强行拿下的争执声。无一不显示着荆王府的落败。唯有到达茆音的小院时,李慕儿才感受到一股难得的祥和。她自然是要进去再见茆音一面的。马骢没有阻止,便在院外等着。李慕儿孤身进门,只见茆音正对镜梳理着长发,恍然不知门外是何天地的模样。李慕儿忽地想起何氏。她们二人,其实都帮了李慕儿大忙。只不过一个靠付出了生命,一个是靠付出了尊严。正这样想着,眼前背着她的茆音倏地开口:“变天了”“嗯,”李慕儿轻声应道,“王妃,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打算”茆音呵呵笑出了声,“你觉得我还配有自己的打算吗”“配。”李慕儿坚定道,“我会将你的功劳,禀告皇上,皇上会念”茆音猛地打断了她:“娘子,你说,他日外人知晓了我都昌王妃与她都梁王妃,会作何评价嗯作何比较”李慕儿自然答不出,茆音便自语道:“一个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一个,则是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不,我明白王妃你不是这样的”“你明白又有何用我想回都昌王府,府里的人,我的孩儿,他们能明白吗”茆音絮絮说着,起身旁若无人地走到衣橱边,打开柜门暗处,拿出一套鲜亮的服装来,李慕儿定睛一看,那应当是她王妃的冠服。她居然将都昌王妃的冠服藏在荆王府这许多年她居然能将都昌王妃的冠服藏在荆王府这许多年李慕儿还在感慨,就见她一步步朝她走来,冠服上的珠宝在烛火映衬下熠熠生辉,耀眼夺目。可她却双手将之托起,递予李慕儿道:“民女茆音,请求皇上收回都昌王妃的封号、冠服,将民女贬为庶人。唯有一愿,让我回到那并不认识母亲的小王爷身边,用余生默默看着他,伴着他”这又是何苦李慕儿最终只是伸出双手稳稳接过那华服,低头轻轻地应了声。她没有办法拒绝。她知道,茆音或许没有预料过会有这么一天,却一定考虑清楚,当有这么一天时,自己应该怎么做。出了茆音小院,没走几步就来到花厅。回廊上樟木明亮,瓦台清凉。往常教习小少爷的书房,就在不远处。李慕儿没有那么多伤春悲秋的功夫,抬了脚就往前殿走。却不料迎面猛然撞过来一个小人,扑到他怀里就是一顿痛哭。不消说,定是小少爷朱祐檩了。“老师,他们说我父王犯事儿被抓了,我父王犯了什么事儿父王是蕲州城最大的,谁敢抓他”李慕儿抿了抿嘴唇,搀住他手臂半蹲了下来,得以与他平视,“檩儿,蕲州城从来不是王爷最大。这世上,也从来不存在什么最大之说。你父王确实犯事儿了,他做错了事情,就要为自己的错误负起责任来。”李慕儿顿了顿,摸摸他的头继续道,“檩儿是个好孩子,没有做错事,老师向你保证,你不会受到任何惩罚。”“老师怎么保证”李慕儿抬头看向说话的人,是张氏。她亦大步冲了过来,用力拽过小少爷拥回了自己怀里。也许是她的动作太过挑衅,马骢一个箭步挡在了李慕儿身前,满眼厉色望着她,毫无对她身份的尊敬。“老师好大的气派”张氏意料之中的冷语,“利用我们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老师难道不会有半分愧疚吗”愧疚自然有。李慕儿不敢跨进书房,不正是因为如此可愧疚也只限于对小小檩儿,对于张氏与周鑑,李慕儿可没有多余的感情分给他们。“王妃,如果不是你一心想要争名夺利,又岂会被在下利用”李慕儿又看了一眼小少爷,他已渐渐止了哭泣,似懂非懂地回望着她。李慕儿冲他笑笑,道,“沙沉流水水尚清,鸟穿浮云云不惊,管他尘世多喧嚣,静我凡心功与名。檩儿,记住,平凡与困苦,没有什么不好,反而是名利,常常会蒙蔽了人们的眼睛,比如你父王,比如你兄长。以后,千万不要学他们。”小少爷居然在张氏怀里,重重点了点头。李慕儿欣慰,果然没有看错这孩子。话锋一转,她问道:“老师对不起你,你想罚老师什么”小少爷眉头拧了起来,似乎没明白她的意思。倒是马骢,已听出个是非对错来,便打圆场道:“她会竖蜻蜓,罚她竖蜻蜓吧”小少爷点点头,李慕儿感激地看了马骢一眼,旋身来到一旁空地,将裙角裹好,猛地倒立了起来。眼前人来人往,都成了一幅倒像,这荆王府,也从此翻了一副天地、第二七一章:押解回京荆王府的一场闹剧终于落幕。荆王的家眷小厮们被留在蕲州本地听候发落,而他与一干主脑,则在重兵押解之下进了京。这入京的过程中,长途跋涉,重兵之重,时时刻刻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孙瓒与戴珊打马在前,萧敬在中间观察着囚笼中的荆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