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带走他,那你的名声、你的清白就说不清了”何秀像突然间被抽去了筋骨,一下瘫倒在地。屋内死一般的沉寂,连煤油灯“啵啵”的燃烧声都听得一清二楚。、谎庇求生第十六章谎庇求生赵国兴没有答应何秀的要求,执意连夜将刘二柱押到了青峰公社派出所,打算立即对其进行审讯,在录过口供后再押往县公安局。审讯室里,昏黄的灯泡挂在一张油漆斑驳的黑桌上方,靠门口的一面坐着赵国兴和马跃,靠里的一面坐着刘二柱。“刘二柱,你为什么要杀王前进”“我没有杀人,王前进是被滚石砸死的。你们公安部门早有定论”“还要嘴硬,昨天晚上我们亲耳听到你对何秀的坦白供述。怎么想翻供”“真可笑,你们怎么那么弱智我那样说是为了打动何秀好不好你们想,一个男人为了心爱的女人连杀人偿命都愿意,还有什么比这更坚定的、更能打动人心的谎言”“住嘴你为了得到何秀,三番五次为她设下陷阱,再装模作样施以援手;你为了得到何秀,私自拦截、拆封、偷看、伪造她的信件,这些我们已经查清。你知道违反了法律吗”“我当然可以检查她的信件,你们不要忘了,我是队干部,何秀是黑五类分子的女儿,我有权检查她的信件往来”“刘二柱”赵国兴一拍桌子,“唿”地站了起来,冲门外大吼一声:“请何秀”何秀低着头慢慢地走进审讯室。刘二柱一惊她不知道何秀也被请到了派出所,不知道何秀已经跟警察说过些什么,不知道她还将说些什么,心里忐忑不安地慌乱起来因为他曾多次对何秀说过自己杀掉王前进和夜烧粮库的事,还有,自己对汪小凤的那个未遂事件如果何秀全盘托出,那自己就完了。“何秀同志,请你做个人证。刘二柱是否对你坦言他杀害王前进的事”赵国兴盯着何秀,声音严肃得就像冰霜。马跃做好了笔录的准备。何秀的目光从赵国兴的脸上掠过,低头不语。她想,如果自己如实揭发了刘二柱,按“杀人偿命”的朴素道理,刘二柱必将一死。那么他死后自己的处境又会如何呢自己刚刚找到的可以依靠的大树倒掉不说,失去村里人的信任不说,会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刘二柱”再次出现,再次无休无止地骚扰自己呢刘二柱是头狼,可是这头狼毕竟不会再伤害自己何秀的心因为失去了爱而绝望,因绝望而到了近乎自虐的地步。过了好久,她幽幽地说:“没,没,没说过。他没说过”最后这一句她近乎是喊出来的。说完,她的身子晃了晃,泪水“哗哗”地流了下来。赵国兴的心彻底地凉了何秀,你简直没了救你这个懦夫你要被人活埋还要自掘坟坑,被人作贱还要替人背黑锅为了这个案子也是为了救你,你知道我们蹲守了多久,调查了多长时间吗赵国兴觉得再问下去已是多余,他恨其不强,怒其不争,已无话可说。马跃只好接着问下去。但到底问了些什么,赵国兴一句话都没听进去。他的脑子乱极了难道这就是过去那个活泼开朗、心高气傲的何秀难道这就是跟自己俩小无猜、梦想牵手一生的何秀他抬起眼,幽怨地注视着何秀。何秀倔强地立在黑影里,就像一棵风霜中的枯草上午八点刚上班,青峰公社派出所的电话就响了。值班员把头昏脑胀的赵国兴叫到了电话旁。“喂,赵国兴吧我是潘庆生呀你们简直是胡闹人家小俩口正值洞房花烛,你们去捣什么乱法律法律也要讲人情味嘛法律也要尊重公俗良序吗再说,你们查的那两个案子不是都已结案了吗你们这样翻过来翻过去的是不是不够严肃是不是在折腾老百姓是不是在打公安局的脸啦”赵国兴刚要解释,对方“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他愤愤地骂了一句:“妈的法律什么法律还不如当权者的一个屁”前任局长要求他们限期破案,把案子真相弄个水落石出,可刚上任的潘庆生连问都不问一声,就要求停止追查,这到底为什么呢刘二柱和何秀赶回过风楼时已是正午时分。因为一夜未眠,两人都疲惫不堪。回到那个新家,何秀抱着两床被子径直走进靠右的那间空客房,插上门便上了床。一开始刘二柱还以为她整理房间,可左等右等不见她出来。爬到门上一听,里面静悄悄的没有动静,喊了两声也没见回答,就焦急地敲起门来。他怕何秀寻了短见。敲门声越来越急,越来越重,过了好半天才“吱”地一声开了。刘二柱刚想进屋,一把闪着寒光的杀猪刀伸了出来。他看不到何秀的脸,只听得一句咬牙切齿的话,“以后不准你碰我否则,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话音刚落,门“咣”的一声又关上了。门外的刘二柱吓得半天没缓过劲来日子就这样,在相安无事中滑到了一九七五年秋。国庆前夕,从公社下来几个军人,其中有几个身穿军装的漂亮女兵。她们在公社武装部同志的陪同下来到过风楼大队。这群人在张建华和朱志刚的陪同下四处张贴红红绿绿的标语“一人参军,全家光荣”、 “家无余粮心里慌,国无强兵心不稳”。他们还在大队部外的空地上搭起了舞台。从县里拉来的发电机被搁在远远的田地里哑着嗓子“突突”地叫着,亮洒洒的电灯泡在舞台上方晃动。暮色四合,火把攒动,四里八乡的乡亲们聚集到舞台前,等待着演出开始。忽然,从喇叭里传出东方红的激昂音乐,八个女兵排成两列,手里高举着红宝书,做着骑马飞跃的动作奔上了舞台。她们在舞台上跳跃翻转,就像是急行军。忽然,阵阵枪炮声从远处传来,几个女兵迅即匍匐在地。少顷,她们一跃而起,每人手上竟多了一支枪哦,原来是招兵宣传人群中发出一阵阵欢呼。演出第二天,大队部前挤满了年轻的小伙子们。在七十年代,能穿上一身军装那可是众多年轻人的梦想。朱志刚也不例外,他报了名,通过了体检,顺利地成为一名光荣的新兵。临走那天,乡亲们都赶去为他送行。他穿着一身没有红五星和红领章的军装,戴着大红花,精神焕发、青春洋溢,他冲着众人一个立正,右手“唰”地敬了一个军礼。他的目光从在场的每个人脸上滑过,最后停留在何秀的脸上。“何秀,保重”他向何秀伸出了手,眼睛暖暖地落在何秀的脸上,似有千言万语但却欲言又止。“保重”何秀大大方方地迎住他的目光。从他的目光里,何秀读出了无奈,读出了不舍,读出了牵挂,读出了惋惜,读出了一千个一万个担心朱志刚走后不久,刘二柱被提升为队长,坐上了四小队第一把交椅。每天收工归来,何秀就会打开收音机听听新闻这是她了解外界信息的唯一渠道。通过收音机,她知道党的十届二中全会在北京举行,知道会议选举了新的中央副主席和常委;通过收音机,她知道第四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胜利召开,知道了在本世纪内实现“四化”的目标听到这些新闻,何秀总会产生一种莫名的兴奋,总会生出殷殷的期待。在过去,她的耳朵是聋的,眼睛是瞎的,思维是死的,人是麻木的,看不到明天,走不出山沟,一年到头心里总是充满阴霾。但有了收音机,她感到天是蓝的,思想在爬坡,眼睛在了望远方这样的日子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爸爸妈妈能获得自由吗知青有没有返城的可能这些问题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盘旋在她的脑际,令她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入冬后的一天晚上,汪小凤的一位在云南农场当知青的大学同学董云霞悄悄来到过风楼。显然,她是偷偷从农场逃出来的。董云霞挺漂亮的,瓜子脸,柳叶眉,眉心还有一颗美人痣。何秀怎么也想不到看上去这么漂亮、这么柔弱的女孩子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胆子,竟敢偷偷从农场逃出来。晚上,何秀从新房里悄悄溜出来赶到知青点,她要听董云霞讲讲外面知青的故事。油灯下,董云霞悄悄地跟他们几个知青聊了起来,“小凤,你们这儿的知青点这么清静呀我们那儿的动静可大啦你想,成千上万的知青在人多地少的农村与农民争工分、争口粮,农民会高兴反过来说,这些知青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却失去了接受学校教育的权利,许多人失去了招工、参军的机会。你说,这些人的心里平衡吗农民的心里不平衡,知青的心里同样不平衡“为了回城,有的知青纵身从悬崖上跳下去摔成残疾,申请因残返城;有的知青喝尿吃土,装疯卖傻,申请因病返城;有的父母以绝食的方式申请提前退休,好腾出岗位让当知青的孩子招工返城唉,这些都是被逼的。看,你们这儿多好呀,一点苦都没多受,这儿的山山水水都快把你们养成可爱的小猪啦”是啊,董云霞说的这些我们怎么没想到呢我怎么没从收音机上听说过还有知青闹事的事呢何秀想。董云霞在过风楼村悄悄住了三天,第四天夜里汪小凤和李爱国悄悄把她送到公社,悄悄雇了一辆运草料的马车,悄悄把她藏进草堆里,之后,马车消失在夜色中之后几年,汪小凤和何秀再无这个女孩儿的消息,直到一九七九年春,汪小凤才从云南知青的嘴里听说董云霞在潜回城里后被抓了,之后被押回云南农场,没过几天,这个女孩儿就投井自杀了。回城那只是一个美丽而残酷的梦。、苦盼生机第十七章苦盼生机一九七六年元旦刚过,冰冷的雨点就下个不停,五号之后风停雨住,漫天的雪花又开始纷纷扬扬地飘,过风楼村沟沟岔岔冰雪覆盖,茫茫一片何秀通过收音机得知,元月八日,周总理与世长辞,华国锋任代总理、主持中央日常工作;得知所谓的“批判修正主义错误路线运动”;得知全国各大城市群众自发悼念周总理等活动。之后,她又通过收音机得知朱德逝世、唐山地震和主席逝世的消息。这些消息强烈震撼着她的心,她为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的逝世而悲痛,为国家遭受强烈地震、为人们失去家园和亲人而悲伤。九月十八日,过风楼大队举行追悼大会。大队部前搭起纪念堂,巨大的黑色幕布上方垂着白色帷绾,中间挂着巨幅主席像,左右两侧靠着素白的花圈。台子前下方靠着各生产队敬献的花圈,白色的挽联在风里轻轻地抖动。全大队男女老少一千多人都汇聚到这里。场子容纳不下,又排至小学操场,操场容纳不了,又向田地漫涌。人虽多,但秩序井然,没有喧嚷,只有肃穆。从九月九日主席逝世到十八日追悼大会这段时间,公社广播站的工作人员日夜加班,终于在十八日清晨架通了从公社到过风楼队部的有线广播。此时,广播里正播放着悲伤的哀乐,人们臂戴黑袖头,胸戴小白花,低着头,默默站立着。这时,广播里传出华国锋同志悲痛的声音同志们、朋友们:今天,首都党政军机关、工农兵以及各界群众的代表,同全国各族人民一道,极其沉痛地悼念我们敬爱的伟大领袖、国际无产阶级和被压迫民族、被压迫人民的伟大导师会场里传出哭泣声,一开始就像破冰的细流,低回百转,直击心扉,转瞬间便如大海波澜,哭声震天。广播里还在直播着悼词,但已被群众的哭声淹没。何秀站在人群里,她的眼角挂着泪,她为主席的逝世悲伤,为自己坎坷的命运悲伤,为远在异乡受着苦难的父母悲伤。透过哭声,她还想到被大火夺去生命的知青赵德山,以及因为失去男友而神经错乱的漂亮女诗人代晴玉秋天没有因为伤痛而放缓脚步,夏天刚过,它便匆匆而至。站在塘坪后的山脊向下看,层层梯地里苞谷傲立,硕大的玉米顶着紫红的胡须在山风里轻轻摇动;再往下是一田田碧绿的红薯,这些作物匍匐在肥沃的黑土地上尽情地生长;再往下是一畦畦的豆子,它们伸着淡黄的枝叶,看着身上结出的饱满籽粒幸福地起舞;河边的水稻更是金黄欲滴,就像是在田园里铺上了金色的绒毯十月二十二日晚上,何秀照例准时打开收音机收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新闻联播,谁知刚打开,音箱里就传出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王张江姚集团被粉碎听到这个消息,何秀激动得两眼放光,浑身颤抖。她抱着收音机冲向黑夜,她要将这个消息告诉张建华、告诉张小薇、告诉李爱国、告诉汪小凤、告诉所有人刘二柱见何秀兀自发笑、欣喜癫狂,又见她黑夜出门,以为她神经错乱,赶紧去撵。谁知靸着鞋刚跑两步,就被自己的鞋子绊倒在知青点,几个年轻人围着收音机,正以水代酒热烈庆祝这一重大的历史性胜利他们把茶水倒进洋瓷缸,欢快地碰到一起,然后一仰脖子一饮而尽。他们拥抱在一起,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冲出屋去高声大喊,一会儿又聚到屋内沉默地追悼已然逝去的青春。第二天一早,他们来到后山,他们要把这一消息告诉给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