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间装修考究的会客厅里,集团律师从法律的角度,向刘云萍和何秀详细介绍了前段时间跟国内司法界沟通交流的情况;史密斯也介绍了集团总裁与国内相关部门的斡旋情况。史密斯介绍说,这起案例对东南制药集团来说是个案,但是在中国市场上,无论是中国的国营企业、个体经营者,或是与他国的合资企业,类似的问题几乎呈浪潮式涌现,问题的症结之一,在于中国的市场经济与固有的计划经济体制矛盾加剧;症结之二在于中国改革开放后,外国的许多先进管理模式在中国水土不服。针对这些客观原因产生的客观问题,史密斯表示,美国方面将持续关注这一普遍问题,并将就这些问题向中国政府提出适当建议。他表态说,李爱国是为集团利益而违反了中国的“投机倒把”罪,集团会保留他的工作,并支付他在拘役期间的工资报酬。“当然,他没有工作,工资报酬完全取决于本集团的药品在贵院的销售情况。” 史密斯诡异一笑,“那么贵院的药品批量是否可以增加呢”刘云萍在心里一笑,哼哼,看来真被何秀给言中了,这“驱虎逐鹿”确实须有上等精肉。关于增加药品批量的事,在来深圳之前,何秀就建议她向省医药管理局和发改委呈递了申请,后经联合调研组实地调研、反复论证,最终发改委批准了关于增加新特药批量的请示。此时,“何助理”将那批文取出在史密斯的眼前晃了晃。史密斯见到批文非常高兴,扬手向空中打了一个响指。脆响过后,一名身着红色紧身套装的漂亮女郎送来三杯红酒。史密斯自己端了一杯,又分别递给刘云萍和何秀一杯。刘云萍接过酒杯轻轻地晃了晃,葡萄美酒在杯内摇曳,丝般光亮,映得她满面红光。何秀端着杯酒却显得矜持一些,她明白,越是在靠近成功的时候越要冷静行事。史密斯举起酒杯轻轻地碰了一下刘云萍的杯子,又碰了碰何秀的杯子,正待喝,何秀开口了,“史密斯先生,在我们山南省,我们钢厂总医院的下属医院就有五十多家,药品需求将是一个无穷大的数字,这块蛋糕香甜可口、诱人无数呀目前,增加药品批量的报告虽然批了,但是药品从你这儿进还是从其他厂家进,尚需研究。当然,李爱国上班越早,合同批量就越大。这笔批量,我们只认李爱国哦”说完,何秀盯着史密斯的眼睛淡然一笑,随即又举杯来到刘云萍面前轻轻地跟她碰了碰杯,两人的脸上露出胜利的笑容返回山南省后,刘云萍悬着的心基本放了下来。在深圳,她给中美合资企业东南制药集团美国方面伸出了诱人的橄榄枝,美国方面一定会就这一问题与中国方面积极地洽谈交涉。那史密斯不是说要倾尽全力,实现互惠双赢、共谋发展吗令刘云萍没想到的是事情的解决竟是如此之快一周之后,李爱国就从深圳市看守所转至青州市看守所。之后没几天,他就从看守所释放回家,又过了几天,东南集团给刘云萍打来电话,说已报总部批准,李爱国已升任集团销售部副总监这些喜事是刘云萍预料之中的,对此她并未感到什么意外,意外的是,八四年的初春,女儿汪小凤打来电话,说自己谈上了恋爱、震中真情第五十二章震中真情汪小凤的确谈上了恋爱,男朋友就是那个援疆办主任马跃。可是小凤的心里却不踏实,为什么呢因为两人明明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可马跃却好像有意回避,对结婚之事闭口不谈。而汪小凤呢,是个女孩子,怎么好意思主动说嫁给你呢哼自己又不是嫁不出去时间在一天天地过去,哥哥和妹妹的婚礼已经在紧锣密鼓地筹备之中,可自己的婚事却依然被马跃这小子悬在空中这个马跃,怎么想的不会是在玩自己吧这天周末,汪小凤独自一人百无聊赖地呆在宿舍里生着马跃的气,忽然眼睛被谁蒙上了。她一摸那人的手,“哎何秀”背后那人松开手,呵呵一笑,“你呀真神了,后脑勺上长眼睛难怪搞地矿”汪小凤一听果真是何秀,转过身一把抱住她,“智多星你咋不早点来呢我现在愁死了”何秀又是一阵巧笑,“你的愁,吾知也老夫正为此而来”说着,她凑近小凤的耳朵,“是不是想结婚想疯啦”汪小凤的脸红了,抬起手轻轻地打了一下何秀,“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坏了你”“我坏吗那你们的事我可不管喽”说着抬腿就走。汪小凤一把拉住她,“哎哟我的未来嫂,你快留下吧我的心事真的被你猜中了这个马跃只恋爱不结婚,再拖我就老啦”“呵呵,我一猜就是。看我不好好收拾收拾这个姓马的哎对了小凤,以后别叫我什么未来嫂了,太难听了。”汪小凤笑了,“好好,不叫了还不行吗”就在这时,背后传来马跃的声音,“哈哈,谁要收拾我呀”何秀一看,是马跃,心想,来得正好这场双簧正等着你呢,看我不好好戏弄戏弄你。于是,她一脸严肃地走向马跃,“马跃同志,你抓紧时间跟小凤道个别吧一会儿她就要跟我回山南了。”一听何秀叫他“同志”,马跃顿觉气氛有点不对,又听她说要回山南省,心里更是诧异,“走为什么要走”他问。“因为小凤要回去结婚呀城里的男朋友都等不及了,已经催了好多次。”“结婚不会吧”马跃笑了,“你真会开玩笑。”他不相信。汪小凤没想到何秀竟编出这么个幌子来,心里慌慌的。她惟恐迎上马跃的目光,怕自己禁不住对他说出实情,于是赶紧低下头、盯着地面。她要看看何秀怎么把这出戏演下去。见汪小凤一幅愧疚的样子,马跃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难道她真的背着自己在山南省谈了对象难道她真的要回去结婚难道她也跟董云霞一样耍弄自己的感情”他想了想,很快否定了自己的猜测。“马跃,真的没跟你开玩笑。这小凤原本是爱着你的,原本决定要跟你结婚生子、幸福白头的,可是你却从来没给过她任何承诺。对于她来说,婚姻,只是她单方面的遐想。她为你等了那么久、拖了那么久,可什么也没等到。一个女人,能拖到什么时候这个世界除了你之外,难道就没有他人可以陪着她慢慢变老吗”马跃听着何秀的话,心里生出许多自责。何秀说的有道理,也是实情,可是自己让她暂时等着还不是等时机成熟之后再娶她,还不是为了给她一个更好的婚礼、更好的生活“马跃同志,我要告诉你的是,女人不只喜欢浪漫的爱情,更渴望有幸福的归宿。这一点,你给她了吗你们都老大不小了,可是只恋爱不结婚,有你这样的人吗归宿,你懂吗”马跃的嘴动了动想解释些什么却被何秀堵了回去,“马跃同志,我知道你想说些什么。是的,房子没有,只有半地窝子;事业未成,官当的还不够大,等等。可是这些跟爱情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如果汪小凤图的是名利,那她何不留在省城你说你这样耗着拖着,是对人家小凤负责吗”何秀的一番话戳中了马跃的软肋。是的,马跃的爱情观出了问题,他把事业看得比爱情比家庭重要,非得在事业成功之后再谈婚论嫁,非得在功成名就之时才洞房花烛。可是,有那样一个现成的女子牺牲自己的大好青春等着你吗你要知道,你已经三十五岁,已经错过了青春的尾巴“马跃,这是小凤男友的照片。你不想看看吗”何秀从包里取出一张照片递向马跃。马跃转过身去没有接。他不想面对这残酷的现实。室内一片寂静。就在这时,干打垒宿舍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木窗、木门、木顶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墙体出现裂缝,泥土从墙缝里“呼呼啦啦”地往下掉。屋外传来惊恐的呼叫声“地震啦”就在这惊魂时刻,马跃一把将坐在门口的何秀从椅子上拽起,用力一推,推出门外。然后,又一个反冲,扑向惊恐无措的汪小凤。顷刻间,屋顶塌陷,墙体坍塌云疆建设兵团总医院内一片狼藉。地震刚过,这里的病房已塌了少半,没塌的也已成了危房,可是,一批批伤员还是源源不断地送到这里屋里住不下就住在屋外的帐篷里,帐篷里住不下就在大树下临时搭个窝棚。院里院外,躺着坐着满是伤员。血腥味、尘土味、药品味、各种垃圾味混合在空气中让人作呕。在这充斥着痛苦和恶臭气息的环境中,何秀紧张地为马跃做着治疗为了保护汪小凤,在房屋倒塌的一瞬间,本可逃出危险的他扑向小凤,用骨肉身躯为她撑起了安全的空间汪小凤没有大碍,可他自己却被砸得椎骨错位、侧骨骨折直到晚上,何秀才终于结束马跃的接骨治疗。她接过汪小凤递来的茶杯,“咕咕咚咚”地灌了一气。她擦了擦额头的汗想休息一下,可突然间,身子像散了架似的,忽然瘫软下去。一旁的汪小凤吓坏了,伸手要扶起她被她摇手拒绝了。她就那样躺着,享受着极度疲劳后的暂时轻松。她微闭着双眼,看着头顶昏黄的灯光在一波一波的余震里轻轻地摇晃。忽然,她的大脑里电光一闪哎呀小龙地震已过去一天了,却没有他的半点消息。“你在哪儿会不会受伤会不会”想到这儿,她“噌”地一下跳将起来,扔下不知所措的小凤,孤身冲向了夜幕云疆的初春没有一点春的气息,尤其是夜晚,温度低、风霜大,原野依然像冬日一样覆盖着薄薄的霜花。风依然冰冷,虽不像刀子,却也似水砂,生生地磨着人的脸。沿路都是残桓断壁,每间废墟前都围着一簇一簇的人震前已安全撤离的返回家寻找着有用的家什;震中已被救出的伤者就地安置在屋前空场;地震发生时未能逃出的,活着的亲人们正在救援队的帮助下拼命地挖掘哭泣声总是不绝于耳,高高低低,呜呜咽咽,有时又很静,死寂死寂的,但是突然间会有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哭,划破夜空,含泪带雨地扑面而来何秀几乎是一口气跑到汪小龙单位的。可是这里早已面目全非原本挂在门口柱子上的“共青团委员会”的牌子被倒下的石柱砸成了几截;原本用土干打垒建成的二层办公楼已坍塌成一堆土砾;倾倒的电线杆被两根电线拉着,支在一段未倒完的破土墙上院子里,一台挖掘机正“轰隆隆”地将大型石料和沉重的屋脊往外吊,兵团战士们正焦急地在废墟中寻找生命的迹象,被救出来的几十个伤者没来得及运往医院,着躺在地上,已被挖出来的数十具尸体放在院子的一侧,身上盖着白布。何秀一见这情景,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她的心头。她冲到那群伤员里,不顾对方的痛苦逐一扳过面颊辨认一个,不是;第二个,不是;第三个,也不是她多么希望下一个伤者就是她的小龙呀。她心里想,就算他瞎了,她做他的眼睛;他瘸了,她做他的拐杖;他瘫痪了,她做他的轮椅可是他人在哪儿呢她每看清一个人的脸,每失望一次,她的心就被死亡啃噬一口。剩下的伤员越少,她的希望就愈加渺茫。伤员并不多,只一会儿工夫,她就找了一遍。她不相信亲爱的小龙不在这伤员里面,她宁愿相信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没有看清。于是,她又找了一遍,没有;再找一遍,还是没有。她的心理防线在一点一点地溃坝,支撑她迈动双腿的毅力在一丝一缕地耗尽她感到她的腿已不属于她,甚至她的整个身体都已不属于自己。她感到她的灵魂已经出窍,正在广袤的夜空中遨游她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脸,极力将自己的思想拉回到残酷的现实。她望了望院子一侧白花花的一片那里,有数十具盖着白布的尸体。他会在那里吗她的心滴着血。她艰难地挪动着双腿,慢慢地向那些逝去的战友走去。每靠近一具尸体,她都闭上眼睛定定神,心里都默默地祈祷。她不希望在揭开白布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她的小龙。是呀,怎么会是他呢他的生命力那么旺盛,他的青春活力那么蓬勃,而且,不是约好了今年五一要举行婚礼的吗他不会离开我,绝对不会她咬咬牙,用手按住自己的胸口,极力平复内心的情绪。她的手颤抖着,揭开了第一具尸体脸上的白布,就着挖掘机的灯光她看了看,不是她的小龙;她又揭开第二具,也不是;第三具,还不是随着剩下尸体的减少,她的心越发激动起来是啊,这逝去的越少,就说明生存的希望越大呀眼看剩下最后一具尸体了,她的心“砰砰”地跳动起来。她不敢看,惟恐这最后躺着的就是她的小龙。可是不看又怎能证明她的小龙没死呢何秀呆立着,没有勇气掀开这最后一具尸体上的白布。她宁愿活在虚无的团聚世界里,也不想去面对分离的残酷现实。她的眼里噙着泪,脑中像放电影似的回想起自己与小龙相识、相恋的点点滴滴大二那年暑假开学,她和他面对面坐在回省城的火车上,她问他怎么这么巧就遇见了。他呵呵一笑,“这呀,要归功于昨天晚上的一个梦。梦中,月亮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