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夫人舟车劳顿,才回了府,这当口也必不见人,去求也没用。姑娘还是先回屋吧。”金歌也劝道。“姑娘,身体要紧。周妈妈素日最着急姑娘,你若有事她头一个心疼,还是先回去吧。”就连青娆都开口劝她。“谁说我要去求她们了。昙欢,青娆,你们随我去黑房,其她人先回暖意阁。”俞眉远语气一沉,推了青娆的手,径直上前走到霍铮身边,朝他低喝,“走,照着点路。”几人无法,只能依言回屋,青娆连忙跟上。黑房离暖意阁很远,是俞府用来关押犯错仆人的屋子。那屋子不大,屋里没有窗户,门合上便一丝光线都透不进去。门上缠着手臂粗的铁锁,门脚开了个狗洞大小的边门用来投食。周素馨这回若只犯私自出府,倒也不至于被关到这里,如今是涉及到了巫咒主子之事,若往重里说,这是要送官究办的罪,就是被打死也无人敢管。这事儿,很难办。秋叶被风刮了满地,脚踩上去便嘎吱作响,三人沉默地走着,一路上就只听到这嘎吱嘎吱的碎叶声。俞眉远一路上都闷不作声,也不知在想什么。霍铮暗地里悄悄打量她的脸色,只担心她身体撑不住有个好歹,然她神色如常,并无异样。走了许久,三人才到黑房。黑房里透出几缕烛光,兴奋的吆喝声远远传来,看管黑房的几个婆子又聚在黑房前边的屋子里吃酒赌博。坐在房檐下守门的婆子警觉得很,一见俞眉远走近,也不行礼,只往房里冲去。待俞眉远走到门口,里面的吆喝声便都歇了,房里出来四个高壮的仆妇。“四姑娘,你请回吧。上头交代了,这回的罪过大,不准任何人见她。”没等俞眉远开口,当前一个仆妇便开口。俞眉远望去,这几个仆妇插腰横腿地站着,眉间有些狠色,见着她并不行礼,只冷眼看着,冷语说着。“几位妈妈,我也知道规矩,进了黑房谁也不许见”她只笑笑,从腰间取了荷包下来,倒了几锭绞好的碎银出来。几个仆妇斜睨几眼,估摸着那些银子至少得有个二两重,就露了贪色来。只是心里虽贪,但当前那个仆妇仍是蛮横地打断俞眉远的话。“四姑娘快些收回去吧。若是平常,我们兴许还能行个方便,只是这回事关重大,我们几个也是提着命在这里守着,这规矩我们不敢坏。”俞眉远咳了两声,仍是将银钱塞进了那仆妇手里。“妈妈们误会了,我不是要你们替我坏了规矩。如今昼短夜长,一日冷过一日,几位妈妈在这地方守夜,少不得挨冻受苦,这些银钱只是给几位买酒吃的。”她不疾不徐地说着,“自然我也有些私心,但绝不让几位为难,只求几位替我照顾一些里面那人,一日三餐不叫饿着渴着便是,也算全了我这番主仆情谊。”俞眉远说着又缓缓作礼。当前那仆妇忙道“不敢”,倒是收下她的银钱,又阻了她的礼。“天黑风冷,姑娘请回吧。你这番心意,我们自会成全。”“多谢。”俞眉远点点头,扶着青娆的手转身。霍铮便瞧见她转身之后瞬间冰冷的容颜。从黑房处出来,俞眉远就攥紧了拳。银两都疏通不了,连面都不让她见上一见,想来是有人下狠手要治她屋里的人。都是一早就设好的陷阱,提前备下赃物,特地挑了她去南华山的日子,又知道周妈妈会私自出府,专门等着抓周素馨呢。不过说起来若不是她让周素馨离府去查昙欢,也不至让人钻了这么大的空子,倒是她疏忽了。如今陷入这样被动的局面,倒有些棘手了。被动俞眉远忽然勾了唇。被动倒好,她正愁没法送周素馨出去呢。天已黑沉,南角僻静,小道儿上只有树影晃动,没有别的声音。俞眉远想着心事,木然地跟着霍铮手里的灯朝前走着。冷不防旁边树丛里窜出一道人影来,冲着俞眉远扑去。“啊”青娆吓得惊叫出声。俞眉远虽没叫,却也顿住脚步,心脏扑腾一跳,可眼前光线晃了晃,立时就有人拦到了她身前,将她与那人影隔开来。“谁”粗沉的声音在夜里响起,不惊不惧,让人安心。霍铮已站在俞眉远前头,提了灯照向那道人影。那窜出的人影只扑到俞眉远前面五尺处就停了动作,俞眉远从霍铮身后探出头,看到个佝偻着身子的老妇。“四姑娘,是我。”嘶哑苍老的声音响起。“慧妈妈”俞眉远认出了来人很惊讶,她四下望了望,忽想起慧妈妈住的抱晚居也在园子南角,恰就在通往黑房的路旁。慧妈妈是刚才见到她过去,所以专门守在这里等她回慧妈妈抬起头,冲俞眉远嘿嘿一笑。借着霍铮手里的光,她看清慧妈妈的模样,心里不由一惊。才短短一段时间未见,慧妈妈仿佛苍老了十来岁,原来花白的头发几乎全白,身板也佝偻了去,眼窝凹陷,眼球布满红丝,在昏黄光芒下显出几分诡异。“没事,让开吧。”俞眉远拍拍霍铮的背,在他耳边轻道。霍铮便让开来,只仍将手中灯笼高举,目光紧紧盯着来人,满身惕意。岂料这动作却让慧妈妈往他那里扑,嘴里只道:“别照快熄了,你要把人引来了。”霍铮将灯笼往后一藏,没让她摸到灯笼,人却朝俞眉远开口:“有人来了。”俞眉远也已经听到远远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满头雾水,眉头紧皱。上次在老太太院里焚纸过后,她就再没见过慧妈妈了。其间她来过抱晚居一次,可慧妈妈闭不见客,不论她怎么敲门都没人来开。今夜这慧妈妈来得古怪,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却又张头张脑向后探望着,仿佛后头有人在追她。莫非“昙欢,把火熄了。”她示意道。“快点熄了”慧妈妈忙重复。霍铮没多问,朝灯笼中一吹,火光顿灭,四周陷入一片漆黑。那轻微的脚步声跟着停止。俞眉远虽有夜视之能,然而忽从亮入进入全黑,眼睛一时不能适应,眼前也只剩下黑。青娆在她身后猛地一颤,发出些压抑着恐惧的抽气声。“莫怕,我在这里。”她背上忽按上只温热的手掌,“昙欢”已站到她身后,以这样的方来安定她的情绪。俞眉远并不惧怕,但此时也不免心头一热。上辈子到这辈子,只有她同别人说“别怕,有我”的份儿,从来没有哪个人对她说过一句“莫怕,我在这里”。“慧妈妈,你找我何事”她沉了沉心,低声道。“四姑娘,老奴有件事,只能托付于你。求你帮我这个忙”慧妈妈话说得有些颤,似恐惧,也似亢奋。“我能力有限,不一定帮得上,不过你先说。”俞眉远并未满口应下。“替我去雁丁街墨耕巷尾巴的吴全家里问一句,当年的人可还好好的”“当年的人什么当年的人”俞眉远听见这没头没尾的话,觉着奇怪。“你别管,也别多问,只照我说的做。”“慧妈妈,我倒有心想帮你,只是我久居深闺,根本没有机会出宅,这个忙我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帮上。”俞眉远见这事棘手,已然超出她的能力范围,便坦言。“我不管这些,你必须替我办好这件事。我一定会活着等到你的答案回来。等你替我办妥了这事,我也有话交代给你。你缠了我这许多年,我想会是你想知道的东西。”俞眉远听见她言语中透出的一丝狞色,心头猛跳。她想知道的“我想知道的什么事”她问道。慧妈妈却没回答,俞眉远只闻见些窸窣的摸索声,突然间她的手就被一只枯瘦的手抓住。“拿着,拿着这个去找。”慧妈妈往她手里塞了件东西。俞眉远摸了摸那东西,是串十八子念珠。她目力已适应了黑暗,便低头望去。狼骨念珠“好了,我等你。你快走,她来找我了”慧妈妈疯疯颠颠地说完话,把俞眉远一推,自己快速往另一侧行去,弄出了一阵大动静。俞眉远往她来的方向看去,那里只有幽深的草木,然而刚刚已停止的脚步声忽又轻轻响起,只是这次,这脚步声顺着慧妈妈跑去的方向跟去。慧妈妈引开了那人。灯笼已被熄灭,天空星月全无,四周一点光线都没有,青娆战战兢兢地轻声道:“姑娘我们怎么回去”俞眉远将狼骨念珠往腰上一塞,拉起青娆的手。“慢慢走,没事的”她的话还没说完,自己的另一手也被人拉起。“跟着我。”那人只有简单三个字。俞眉远一愣,看到前头昙欢的背影,一时间竟莫名心安。第二日,大雨滂沱,秋寒一泄如瀑,冬将临。俞府四姑娘抱病在老太太门外站了一早上,都没等到老太太。下午,她求见惠夫人,仍被拒在门外。周素馨的事,迟迟没有定论。满府皆道,四霸王这次栽大了。第43章 嘱托浣花院的抱厦外头站了几个管事婆子,正等着传唤禀事,二姨娘虽拿了管家权,但一应重要大事仍由惠夫人把持着。院子里淅淅沥沥下着秋雨,屋檐上挂下的水连成线,噼叭砸在廊前扶栏上,溅起的水珠飞进游廊,打在里头站的人身上。到处一片潮湿,天又阴冷,廊下站的人缩肩搓拳地立着,时不时拿各色目光打量着不远候着的人。抱厦里一片暖融干燥,惠夫人在罗汉榻上用过早饭,三姨娘丁氏正捧着漱盂站在一旁服侍她漱口。“这些日子,老爷在你那里可还好”惠夫人接了帕子按按嘴角,往后挪挪身子。丁氏忙将漱盂交给身后的丫头,亲自拿了立在一旁的大迎枕塞到惠夫人背后,又扶了她坐好,替她理好裙摆,这才答道:“回夫人,老爷也只偶尔才去奴婢屋里,并不常去。来了也只用些饭食,说两句家常便走了。在奴婢屋里时,奴婢看老爷气色尚好,胃口与往日一般,精神倒不错,旁的奴婢就不知了。”“不知”惠夫人见她低眉顺眼的模样,似笑非笑道,“我既将你开了脸,又抬你做妾,就是想给老爷添个知心人,可你总这么畏首畏尾的,如何服侍好他我瞧着老爷每月统共来后宅几天,倒有大半时间都在你院里,你却说你不知可见你没用心服侍。”“奴婢的错。”丁氏慌忙垂头,扭着衣角只知认错。惠夫人转了转指上戴的戒指,轻轻一笑:“才说没两句你就嚷错,我又不是要责罚你,只叮嘱你在老爷身上多上点心罢了。前些日子老爷在你屋里宿了几夜,辛苦你了,我让厨房每日都给你炖些燕窝,你也养养身子。”丁氏见她目光有意无意瞥向自己肚子,便将衣角扭得更紧了,嘴里只道:“谢夫人疼惜,奴婢天生天养的命,不比夫人娇贵,夫人才该好好将养将养。”惠夫人只笑不语,目光盯着丁氏的脸不松。丁氏已将头垂得更低些,殊不知她这一垂头的模样,更像当初那人也难怪这两年他只爱在她那屋里呆着。“娘”里屋忽然传来乳燕似的唤声。纤细的人影蝴蝶似的从多宝格后头扑了出来。“你可算来了,我等你半天了。”惠夫人便收了目光,慈爱地笑道,人也从榻上坐起,“多大的人,转眼都要出嫁,还这么没规矩让你来这里学习理家,你倒好,三天打渔两天晒网。以后去了婆家要是连账本都看不明白,看不惹你公婆笑话”“我才不要嫁人”俞眉安脸上一红,嗔了句,忽又想起一事,抬了头,“娘,怎么还让她站在院子里,不快叫人赶她走看着就让人不痛快。”惠夫人便朝着屋外望了一眼,淡道:“你急什么。前两天她推你一把,将她先晾着吧。”“哼,只是站站岂非便宜她了。她屋里人竟敢对你和大哥行那下三滥的巫咒,可见都是心肠歹毒的就连祖母都不理她了。”俞眉安哼了一声,忽压了声道,“娘,你说那事儿,真是她屋里做下的,还是二姨娘搞的鬼”俞眉远可不像是那么蠢的人。惠夫人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丁氏,后者正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到底是谁做的,有那么重要吗重要的是,我们能从这里头得到什么。”俞眉安不懂。“你也大了,该长点心。四丫头是个好用的人,不过越好用的人也越难掌握,你不折折她的性子,她便不知天高地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