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量,远比一般闺阁女子要大得多。回了俞府,俞眉远也和姐妹们一起学习骑射,弓成了她的最爱。少不知事时,她喜欢在烈日下纵马狂奔、挽弓放弦,因此一身皮肤总比别人黑些,尤其是手。她的骑射向来强过普通男儿,尤其挽弓时那一手的好准头,便是校场上最老道的羽林军,在弓术之上也未必赢得过她。可惜,她是个女儿身,没有扬名立万的机会。当年得嫁魏眠曦,她凭的就是这一手箭术。承和十年,九王谋逆,趁着大安朝与北疆萨乌开战之机带兵围困兆京。兵临城下,千钧一发。魏眠曦趁夜带死士偷袭敌营,欲刺九王。他在万隆山下的鱼肠道上设局,引九王入瓮。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埋在暗处的死士出了意外,而援军又迟迟未至,魏眠曦陷入九死一生的境况之中。那时她人在万隆山的普静斋里为亡母点长明灯,听到山下大动静,便执弓上了山头,远远就看到被九王人马追逐的魏眠曦。碧玉年华的她,满心满眼只有一个魏眠曦。去万隆山的普静斋都是她早早打探好消息做的安排,只为了能助他一臂之力,也为了能让自己如愿站到他身边,她不惜纵马千里,抛却矜持。拉弦挽弓,羽箭刺空,她站在山头连发三箭,射杀了九王,将魏眠曦从绝境救出,成了整个大安朝最传奇的巾帼英雄。皇帝亲封的“安怡郡主”,茶馆酒肆评谈中的“神箭俞四娘”,说的都是她。惠文帝问她要何赏赐。她求了姻缘。皇帝赐婚,皇后赐下嫁妆。她嫁给魏眠曦。十里红妆嫁一郎,满城锦绣铺绿华。多少京中少女梦寐以求的一场如歌繁华,到头来也不过落得寂寥收场。她曾是大安朝的传奇,可最后锈了弓弦,残了箭羽,她隐于后宅,甘心做个终日陷于勾心斗角中的妇人。磨光锐气,剪去羽翼,她为他温柔尽付,倾尽所有,到最后她才知道自己并非他意中之人。他心心念念挂在心里的女人,不是她。可他却在桃林之下许她白首之约回忆焚心,俞眉远不愿多想。她很快摆脱旧事,将注意力摆到眼前。攥紧的手松开,书上的墨字入目,她忽扬起一抹笑。这笑让她本就明媚的脸庞更加生动。如果重活一世,她仍旧改变不了结局,那这场重生又有何意义母亲是她重生后第一个救不到的人,也将会是最后一个。俞眉远发誓,重活一次,她绝不走旧路。痛快而活,才不辜负这重头来过的天意。而这本归海经,将是她踏出高门大宅的最大倚仗。上一世的故事,权当孩子的涂鸦,死过一次就尽数擦去,这一生她只为自己而活。重归的俞眉远,生而妖孽。春雪消融,难得晴朗。俞府遣来的人终于姗姗来迟,比俞眉远估计的还晚了几天。“姑娘,姑娘,来人了”青娆推开房门冲了进来。俞眉远正握着袖笼站在火盆边看着归海经烧作灰烬。书已背熟,多留无用。天气回暖,不像先前那般冻得人像冰疙瘩,可俞眉远还是喜欢握着袖笼,镂空的铜炉传到掌心的温度会让她安心。“慌什么”俞眉远眼也不抬地开口,一边顺手将旁边桌上的茶碗掀了盖端起。“滋拉”几声,火盆里的火被她倒落的茶水浇熄。“来了好些人,马车就停在门外,好大好漂亮。”青娆睁大眼眸道,未长开的丹凤眼里全是惊奇与兴奋。“你别一惊一乍的,收收性子。回了府里要是再像这般没大没小、不知礼数,有你好受的”俞眉远蹙了眉头。青娆这性子再不敲打就晚了。扬平庄宅子里规矩少,她们又从小一起长大,名为主仆,实际上却情同姐妹,因此养成了她不知尊卑的脾气。俞府可不像这里,规矩多得能压死一头狮子。俞眉远还隐约记得她们初进俞府时,青娆因为性子的关系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挨过板子和耳光,最惨的一次被人罚跪雪地,她赶过去的时候,她的膝盖都冻到麻木红肿,从此落下病根。青娆听不懂她的话,只是挠挠头跑到她身边,扯了她的衣袖道:“姑娘,我们出去看看吧”俞眉远一低头就看到她爪子上沾着的红果糕渣,在心里叹口气,心里只闪过一句话。对牛弹琴。“有什么好看的,哪有主子出门迎奴才的道理”她拍开青娆的爪子,“你把火盆端下去处理了,顺便把你的手洗净,再去把我娘存的碧螺春取来交给金歌,让她煮水备茶。”青娆听得愣愣的。“快去”俞眉远轻斥一句。她方弯腰端了火盆笨拙地出去。屋里又静下来,俞眉远整整自己的衣襟,倚坐到了窗口的贵妃榻上,拿靛青色的团花锦盖了膝头,把玩起母亲缝制的旧布虎。很快的,屋外传来脚步声,好些人向屋子靠近。“四姑娘的屋子就是这间”周素馨的话响起。可一语未毕,俞眉远屋子的房间就叫人猛地推开。几道人影出现在门口。“赵姐姐”周素馨从后面上来,面色微愠地斥了声。这些人进俞眉远的屋子,不经通传也就算了,连敲门都没有,可见她们根本就没当俞眉远是个主子。“四姑娘人呢”第一个迈进门的妇人傲慢地望着周素馨问道。房间里并没人。“我在这里。”甜糯的声音响过,引得所有人都循音望去。俞眉远坐的贵妃榻在窗边,不易被人察觉。进屋的人见了俞眉远,均是一愣。小姑娘坐在贵妃榻上,穿了身素白孝服,梳着丱发,膝上是靛青的团花锦,简单干净的颜色衬得她那张脸庞愈加讨喜惹怜。她安静倚着,见人闯入,不惊不惧,只拿一双眼眸好奇地打量来人,片刻之后方露齿笑开。唇红齿白,煞是娇艳,她脸颊也跟着鼓起,像夏宴上的点心雪梅娘。“周妈妈,她们是谁”俞眉远笑着开口。第5章 回京踏进俞眉远屋子的一共三个人,当前一个被周素馨唤作“赵姐姐”的赵氏,是个与周素馨年纪相仿的女人。她额前头发抹得光溜,盘着妇人的圆髻,戴了镶珍珠的万蝠抹额,髻间插了鎏金的飞雀衔云钗并一支通透的绿翡簪,身上簇新的暗金菊纹袍,袖口领口滚了一圈狐毛,通身的气派比起俞眉远这主子还盛。赵氏容长脸,吊梢眉,进门时微抬着下巴,但一见着俞眉远便立即扯了笑,抢了周素馨的话。“这是四姐儿真真一个雪团儿似的小仙女。”俞眉远抱住布老虎,歪着头望去,脸上一团孩子气。赵氏身后还跟着了两人,岁数都大,衣饰打扮虽也富贵,却不像赵氏这般华丽。她们规矩地站在门口处,并没进里屋的打算。俞眉远掀了膝上的盖锦,蹬蹬腿,准备爬下贵妃榻,那厢周素馨见状准备上前扶她,却又被赵氏抢先一步。“四姐儿慢点。”赵氏伸了手要抱她。啪清脆的巴掌声。俞眉远毫不客气地拂开她的手,敛笑娇斥:“你是什么东西,连姓名身份都没报上,也来碰我”六岁的小女孩,不知怎地竟有股天生的贵气,任性张扬,让屋里的人都怔住。赵氏碰了一鼻子灰,暗暗觑了眼门口的人,自觉脸上无光,脸色顿时阴沉。“四姑娘,这位是府里二姨娘身边的赵妈妈,来接姑娘回京的。”周素馨虽然诧异自家姑娘的反应,还是不忘上前扶她下榻,一边打着圆场。“哼。”赵氏鼻子里哼了声,阴阳怪气地开口,“姑娘回了府这规矩怕是要好好学学了。素馨,你们平日里是怎么教导姑娘的,养出这等顽劣脾性,连待客之道都不会”俞眉远还是个孩子,又是主子,赵氏不好发作,但拿下人作筏子还是可以的。“赵姐姐,近日庄子来了拐子婆,专拐孩童,故而我们告诫姑娘千万当心陌生人,因此姑娘不喜陌生人近身,想必这是被惊到,又认生。赵姐姐可千万莫放在心上。”周素馨是什么人,当年也陪着徐言娘在俞府呆过几年,与赵氏是旧识,如何不知这赵氏是何等人,当下三言两语便堵了回去。这字里行间指责赵氏未经通传便闯入的无礼之举,又将她与拐子婆相提并论,赵氏那脸色更精彩了。她是俞府大房二姨娘的陪房,后来被配给了俞府负责采买的管事,又兼如今大房由二姨娘当家,一人升天鸡犬得道,这赵氏的身份也水涨船高,在府里早把自己当成半个主子似的,几曾被人言语这么挤兑过。俞府里那些有点脸面的姑娘都还得看她的脸色行事,这失宠失势的姑娘和奴婢倒还拿起乔来,赵氏心里便窝了团火。俞眉远下了榻,一手抱着布老虎,一手揪周素馨的袖口,先前那威严像一戳就破的纸灯笼,水汪汪的眼眸怯生生望着人,模样有几分惶惑无措。她年幼失恃,这般任性妄为大概是因为惧怕,倒也情有可原。如此想着,站在赵氏身后的人脸色便缓和下来。“回了府里,要再这么怕生,只怕要冲撞到主子们。素馨,你可要多费点心了。”赵氏重重咬了“怕生”二字,睇了俞眉远一眼,方冷笑起来。“多谢赵姐姐指教,姑娘年幼不知事,回了府上,还望赵姐姐能照拂一二。”周素馨安抚式拍拍俞眉远的手背,朝着赵氏笑道。“我可不敢当。”赵氏目光从她二人身上转开,眼神闪动着打量着屋子,“闲话莫说,你们赶紧准备准备,我们明日一早就回京。”“这么快”周素馨讶然。“府里主子姑娘们还有诸多事宜等着我伺候回复,我可没时间耗在这里。”赵氏拢了拢襟口,朝外走去,说话间眼白一翻,轻声嘀咕了句,“又潮又冷的破地方。”既然这四姑娘和周素馨都不识好歹,不懂孝敬,就甭怪她不通情理了。“赵姐姐,我们收拾东西还需要些时间,你好歹再多留些时日。”周素馨忙松了俞眉远的手,跟着她朝外走。她们来的时候已经近午,剩下半日时间根本不够收拾这宅里的东西。赵氏已走到门口,闻言转身嘲道:“还收拾什么素馨,你不会不知府里的规矩吧出来的时候不能带走府里的东西,回去时自然也一样,外面的东西一概不许带回府里。你们准备两身姑娘的衣物路上换洗便可,一个晚上的时间绰绰有余。”俞府规矩森严,府外的东西未经允许不能挟私带入府中,但法理不外乎人情,赵氏这番作派便有些不通情理,拿着鸡毛当令箭,想借此给她们个下马威。“姑娘,茶泡好了。”金歌捧着红漆茶盘走到屋外,朝着屋里人曲膝福了福身。青娆怯怯站在她身边,有样学样地行了礼。“周妈妈,是我让金歌姐姐去泡的茶。”俞眉远攥紧布老虎,羞涩道,“晨起时阿远便听闻府里马车午时方到,所以让青娆取了碧螺春来备着。几位妈妈舟车劳顿,想必都乏了,外面又天寒地冻的,不如先在阿远这里吃口热茶,稍作歇息,旁的事容后再说。”她声音甜脆,言语清晰,进退有度,全然没了先前的张狂模样。“是我疏忽了。三位妈妈快请进屋里吃茶。”周素馨回过神来,心里更加诧异,此时却也只按下不表,“早先我已让她们把房间备好了,如今先拢两盆炭火把屋子暖了。就算只留一晚,也该好好歇歇才是。”“哼。”赵氏见这两人态度软下来,只当自己震慑到她们,便有些得意,“既如此,我们便和四姑娘说会话。”俞眉远早已走到门口,青娆端了青瓷茶杯,她亲自接过,朝着赵氏递去。赵氏挑眉笑了,伸手去接,怎料俞眉远那杯茶在她眼前一晃,便改了方向,送到门框右侧站的老妈妈眼前去。赵氏那手僵在半空,收也不是,落也不是,脸拉得老长。“妈妈请吃茶。”俞眉远的小手颤巍巍地将茶端到那人眼前,眉眸弯去,笑得娇憨,“不知妈妈高姓,在哪院当差”她这一问,周素馨才注意到这并不起眼的老妇人。这人年过五旬,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神态恭顺,腰板挺得笔直,不动声色站着,见俞眉远问了,这才弯腰行了礼:“问四姑娘安,奴婢陈慧,在抱晚居当差。”她行过礼,自报了姓名身份后才恭敬接下了俞眉远的茶。“谢姑娘赐。”“慧妈妈客气了。”俞眉远咬唇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