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方收回。俞眉远过了瘾,心里舒坦,转身利索地跳下城墙朝前行去,从俞眉安身前路过。俞眉安正从墙上笨拙地往地上爬,倒让俞眉远有些惊讶,她以为俞眉安一定不敢爬上去的,结果竟不怕死地上去了。只看了俞眉安一眼,她便仍旧走自己的路。下了城楼,李司乐吩咐大家回毓秀宫用早膳,众人折腾了半天早就饿坏,闻言便都欣喜一片。俞眉远跟在众人之间,低头走着路,心里正想着刚刚城墙之上的领悟。她的瓶颈似乎有了松动的迹象,一身真气不再停滞不前,原有的阻滞也仿佛被撬开一道缝隙。归海经乃是遵从自然万物生长之法的功法,与别的内功不大一样,心境之上的领悟和对自然气息的感悟要更为重要,而所谓“悟”之一字,讲的是缘法,而非时间长短便能获得,这大概就是为什么历来修行归海经的人都需要借助往音烛来获取领悟的缘故了。因为往音烛能大幅提升人的专注力与敏锐度,使之融入天地,以此来获取感悟。而归海经的功法又能令人神智清明,恰是蛊王魂引的克星,故而前人才说,归海经与往音烛相辅相成。现如今,她已获领悟,瓶颈松泛,隐约已到可寻机冲破归海经第二重的境界。霍铮曾与她说过,不管习武还是行事,若走歪道,便要付成倍的代价。俞眉远对此深有同感。往音烛乃是阴邪之物,她并不想靠此物之力得到提升。此时她领悟在心,若能趁此机缘冲向归海经第三重,或许不需要借助往音烛之力。她想试一试。正想着,前头忽然传来清脆叫唤。“阿远。”俞眉远抬头,还没看出是何人叫她,便见眼前一花,一道人影扑到她身边,气喘吁吁地挽了她的手。李司乐已经躬身行礼。“见过长宁公主。”四周众人便都跟着行礼。长宁却谁都不理,只亲热拉着俞眉远,道:“走走走,我带你玩去。”俞眉远见她穿了身轻便的衣裳,长发高挽,脸颊上尤挂着汗珠,便知她刚才也在这附近习舞。太阴主祭舞是从公主之中选出,长宁公主亦须练习,只不过她心不在这上头,这练习是能逃则逃。“还带我玩昨天我被你害得还不够惨”俞眉远被她拉得越走越远,忍不住佯怒道。“啊我二皇兄把你怎么了”长宁紧张兮兮地望向她,“莫非他罚你了”“是啊,罚得可狠了。”俞眉远暗笑着垮了脸,“我这锅背得大了。”“他怎么罚你的难道也罚你抄经书”长宁说着狐疑起来,“不可能啊,他哪会罚你”疼都来不及还罚这未来二皇嫂莫不是也要和江婧一样,要合着皇兄来欺负她这妹妹吧“倒没有抄经,他就是让我顶着砚台站在池子边上,一动不许动。”俞眉远哀声道,可怜巴巴地看长宁。长宁被她看得满心愧疚,想了想开口:“那我们不去他宫里玩了,我带你去我殿里。”二皇兄真是不懂怜香惜玉,居然让人顶砚台,还不如抄经呢俞眉远见长宁信以为真,暗忖霍铮真会凶人吗她怎么想像不来他板起脸训人的模样。“骗你的,他没罚我。你带我去找他吧。”俞眉远笑了。长宁的嘴巴撅了一路,从城墙撅到了昭煜宫里,俞眉远怎么哄她,她都不理人。只是不高兴归不高兴,她还是乖乖把人带到了昭煜宫。俞眉远没辙。小太监七顺正在打扫殿前石阶,见了她们也不传报便替她开了殿门。清晨的昭煜宫格外空旷,俞眉远站在殿门便已听空气中传来凌厉的剑啸。殿前的空庭上,霍铮在练剑。剑势如虹,直挂九霄,一招一式毫无多余。霍铮的剑,和他的人一样。听到殿门前的声响时,他正飞身腾到半空,眼角余光瞄到了俞眉远,他心里一喜,收剑直接掠到她身前。“阿远,你怎么来了”他很惊喜。昨天那事之后,他以为她不愿再来了。俞眉远摸摸鼻头,盯着他直看。霍铮今日穿了身深檀色的劲装,长发高束,手中长剑剑身锃亮,剑刃寒锐,一副行走江湖的模样,脸上挂了汗,鬓角的发微粘着颊,倒比昨日添了抹少年精神。那抹奇怪的熟稔感又浮上她心头。“二皇兄,我也来了,你怎么不问问我”长宁撅着唇不乐意开口。“你昨天的账我还没同你清。你都淘气到我头上了”霍铮板下脸,“看来从前罚你抄经罚得太轻了,没长你的记性。”长宁一下便皱了脸,她想到了刚才俞眉远说的罚站。“我想起来了,母后刚才遣人叫我去她那里,我先走一步,过会再来找你们。”长宁想了想,还是脚底抹油为妙。话才说完,她便一溜烟跑了,霍铮抓都抓不住她。“我很凶吗”霍铮摸摸自己的脸,问俞眉远。他也就吓吓长宁罢了。“你在她心里很凶。”俞眉远笑了。“进来吧。”霍铮听得也笑了,让她进来,“早饭用过没有如果没有就在我这里用吧。你要不想回毓秀宫便告诉我,我给你想办法。我这闲散皇子没什么大能耐,不过保你一段清闲日子倒还办得到。”“我过来,确有一事相求。”俞眉远与他走到空庭正中停了步伐。“哦”霍铮收了笑正色道。她极少求人帮忙,莫非遇到难事“我想借你的昭煜宫。”俞眉远厚着脸开口。若要冲归海经第三重,没有稳妥安静的地方是不行的,她思来想去,只想到昭煜宫。霍铮的寝宫,比俞府还安全。“发生什么事”霍铮心里一紧,问道。“没什么事,只是我的内功境界面临突破,我想找个地方修练。”俞眉远说了实话。霍铮早就知道她身怀武功的事实,她无需隐瞒。“你要闭关”霍铮见过她差点走火入魔,也对归海经有所了解,知道她所修功法有风险,此时闻言不由眉头大皱。先前见她,她离第三重还有些距离,怎么这么快就能突破了“嗯。可能需要一段时日,所以想找个清静人少又安全的地方,不能让人发现。”俞眉远见他皱眉,便觉得自己的要求强人所难。闭关并非一两个时辰的事,而是几天的事,他和她再熟,也不能把寝宫这么借她吧“霍铮,我是不是为难你了算了,你别勉强自己,我就是有些心急,过几天回家再练其实也一样。”霍铮眉头皱得更紧了。回俞府闭关,比在他宫里闭关要危险上百倍。一来他宫里比俞府安全,二来她呆在他眼皮下,万一出了差子,他还能救得到她。如此想着,他更不能让她离开。衣袖朝后一甩,劲风涌出,昭煜宫的宫门缓缓阖上。“七顺,从今天起,我谁都不见,不要让任何人进来,父皇母后与长宁都不例外,你知道该怎么做的。”冷冽的声音响过,霍铮眼睛看着她,却朝外头吩咐道。“是,殿下。”七顺应声,并无意外。“霍铮这太为难你了。”俞眉远听他如此郑重其事,心里越发过意不去。“无妨,我给你护法,你在我宫里安心闭关,谁都吵不到你。”霍铮手一扬,将长剑掷出,归剑入鞘,“你不用担心别的,毓秀宫那边,我会让长宁帮忙,只说你住到她宫里去,没人会知道你在我这里的。”转眼之间,他已替她事事都想得周全,俞眉远没了彷徨犹豫。“既如此,多谢了。欠你一份大恩情,他日有机会我定当报答。”“言重了,举手之劳而已。”霍铮可不爱听她对自己说这些客套话,“你想何时开始”“事不宜迟,我想现在就开始。”打铁趁热,那份领悟如今还盘桓于心,当然是越快越好。第103章 么么俞眉远在昭煜宫里一呆就是三日。她盘膝坐在殿后的白兰树下,如同老僧入定。这三日来,她身上的气息一日别于一日,仿佛山海气象,变幻莫测。霍铮就坐在她身后的玉兰树枝杆上,隔着并不远的距离,在这三日里日夜未眠守着。她的脸庞泛出奇异的红芒,呼吸却愈发沉敛,人像睡去似的。他习武多年,自然看得出她如今已到了最紧要的关头,他不敢离开,只寸步不离地看着。天空不知何时下起雨来,不大,雨丝绵密,被风送入树下,在她发间落满银亮细小的雨珠子。霍铮只能随她淋雨,闭关的最后关头,最忌讳被打断,这点风雨她必须受着。蓦地俞眉远和缓的呼吸陡然转急。玉色容颜平静顿改,她现出这几天来最为痛苦的表情。殷红血色化作长河渺渺,河中浮浮沉沉飘着无数过往,宛如记忆残片。她看到自己的过去,以旁观者的姿态。耳畔传来两个声音,一个属于过去的她,一个属于阴暗的她。“你看,那才是你的归宿与真正的生命,你要回去,回到属于你的世界中。如今你眼前看到的一切不过只是求而不得的不甘所幻化魔象,你要接受你的过去”“那并非幻象,是真实存在的世界,你别相信她,她想骗你回去。你要留下,杀光他们,不要心软。只有他们都死了,你才安全,才不被过去羁绊”俞眉远不想听她们的话,然而她却开不了口,声音像被沙土厚埋,怎样都发不出,她只眼睁睁看着过往重演。然这过往又非全部的过去,像这两辈子的重叠,所有的画面都是她曾经的痛。母亲痛苦而亡,倒在六岁的她怀里,她甚至抱不住母亲;俞府十年,她受过冤屈,跪过祠堂,挨过板子;新婚之夜,魏眠曦毫无怜惜,从少女到女人,她痛到彻骨;青娆被送,她生平第一次跪下求他,他视而不见;与青娆的最后一面,她全身是伤,衣不蔽体,死不瞑目;周素馨被关暗室,受百般折磨,生生逼疯;漆黑佛室,她夜不能寐,日不能安,只靠木玲珑熬着;雨夜漫漫,她被缚床榻,任他肆意妄为回忆如梦魇,分不清真假虚实。“阿远”霍铮已察觉不对,从树上跳下,落于她身侧,轻声叫道。可他叫不醒她,只听她恨然出口的声音。“十二年我嫁你十二年,倾尽所有,你就是这样对我的”霍铮一惊,不知她看到了什么又经历了什么,竟会发出这样的恨声。他急坐到她身后,伸掌抵住她背心,想助她一臂之力,可他的内力才灌进她身体,便被她的真气弹了出来。连试几次,都是同样的结果。归海经的真气太过霸道,她又在抗拒外界一切,无法让他融合。“娘,娘你别死阿远回来了,阿远可以救你”俞眉远声调又一转,哀怨绵婉。“救不了吗和青娆一样,和馨姨一样,都走了”她胡言乱语起来,原本安静置于膝头的手挥到半空,似要抓住空气中并不存在的人。“阿远,你醒醒”霍铮已顾不上会不会打扰到她,出言提醒她。再这么下去,她十有八九要走火入魔。俞眉远只觉得有双手将自己往过往的长河中拽去,要将她推入旧日深渊。她不想回去不能回去不能开口,她只能朝着眼前幻像奋力挥出一掌,掌风扫过,幻像消散,血色弥漫。属于过去的她缓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身戾气的自己。杀人,太痛快了。她“咯咯”笑出声来,也分不出眼前是谁,便一掌接一掌挥出。霍铮坐在她身后,听闻她狞笑的声音,心中大急。他于她身后朝前伸手,按在她的双臂之上,同时厉喝:“阿远,醒醒。”她受到外力阻扰,双手挣扎不停,急欲摆脱他的束缚。霍铮怕她伤到自己,将心一沉,蓦地收紧手臂,将她彻底拥入怀中。“阿远,不管你看到什么,都别怕。有我在,我陪你,我护你,你不会只有一个人”他声音急切,只想叫醒她。既然已经说了,便顾不了许多。“阿远,有我我在这里。”俞眉远隐隐约约听到熟稔的声音响起,她看到眼前缓缓走来的模糊人影,裹着云雾。有些像昙欢,转眼又变成跨院里的“师父”,顷刻间又似乎成了很多年前遇过的少年,最后,统统归于一个笑容。她分不出来这笑容属于哪个人。疑惑之间,心底喊打喊杀的声音没歇,她无法自控的朝那人出手那人痛苦地俯身。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