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蓝三色云纹扣,下头是绉纱百褶裙,裙是渐染的霞色,用手轻轻一拔,那褶间的霞光似朝霞遍晕,十分艳丽。“好,就穿这身。”俞眉远自己挑得头疼,就听了俞眉初的话,“大姐你别走,再替我看看要梳个什么发,着什么妆才搭这身衣裳”“”俞眉初这下知道为何青娆才刚一直说她奇怪了。俞眉远的脾性,从来不对这些事情上心,如今竟然又问衣裳又问妆扮的莫非“阿远,你是有心仪的公子了”女为悦己者容,天经地义的事。但俞眉远的老脸还是红透了。俞眉远与青娆坐的车驾沿着香醍湖一路行到了别苑的莫愁堤前才停下,长宁已经带着人在莫愁堤畔边钓鱼边等她了。一见她的车驾,长宁便摘了头上的渔婆帽子,扔了鱼杆,跑了过去,正兴致冲冲地要喊她,见到车里下来的人时,她却生生把那句“阿远”给咽了下去。嘴巴张得能塞下整颗鸡蛋。俞眉远摸了摸自己的脸,她今天有这么夸张吗“长宁我这打扮,是不是不太妥当”她厚着脸皮问道。长宁把头摇得像波浪鼓。“不,不是不妥当,是太妥当了。”长宁喃喃着说了两句,忽然飞起明媚的笑来,一把挽了她的手,“从没见你这么打扮过,一时间认不出而已,不知哪里来了个绝色美人儿。”俞眉远不相信她的话。“别不信我,我给你找个人问问去,来。”长宁眨眨眼,拉她快步跑过了莫愁堤。青娆连礼都来不及行,就只能追着两人朝前跑去。过了莫愁堤,就是酣蝶亭。酣蝶亭四周遍植各种花木,也不知花匠用了何办法,这地方的花盛夏不败,开得十分灿烂,放眼而去,满目红粉黄灼,花间蝶舞纷纷,果然应了这亭子的名字。酣蝶亭四周站着几个服侍的宫女,见到长宁便纷纷行礼,长宁也不理,只拉着她往亭上跑去。亭中早立了人,背着她们,穿一袭月白长袍,绾了发簪着碧玉簪,身材颀长。霍铮俞眉远心里一紧,却又觉着哪里不对劲。这背景和霍铮不大像。亭里的人听到响动,转过身来,目光恰落于走到石阶正中的俞眉远身上,神情不由怔然。满园鲜花间走出个红衣少女,似初升的朝阳,铺陈满天云霞,那张脸庞娇妩天成,满脸疑惑望来的模样,憨态喜人。小唇丹色,目似点漆,双颊丰润,像桃杏,藏着芬芳,裹着汁水,十分迷人。甜到人心坎里。“白大人白大人”长宁叫了这人两声,发现叫不醒他,便使了个眼色。亭旁随侍的宫女便到他身边,窃笑着又叫了几声,他方醒来。“阿远,这位是太常寺寺丞白少云白大人。”长宁在俞眉远耳边介绍道。白少云忙作揖向长宁行礼,掩饰自己的失礼。俞眉远也只能狐疑地向他欠身行礼。“白大人年纪轻轻就是太常寺寺丞,可谓年少有为,今日应邀来香醍苑里陪二皇兄下棋,不过我二皇兄临时有些要事耽搁了过来,阿远,你棋艺不错,不如你们下一局吧。”长宁说话间已经拉她进了酣蝶亭里。“不敢,公主谬赞了。”白少云一边谦虚着,一边跟进了亭中,目光只落在俞眉远身上。传闻中的太阳主祭舞,果然殊色照人。亭里早就备了青玉棋盘,旁边还有宫女刚泡好的茶,另有些糕点干果备着。俞眉远蹙了眉。霍铮没来他们这是在搞什么碍着宾主两边的面子,俞眉远耐着性子和白少云下了半天棋,才在长宁昏昏欲睡之时结束了对弈。白少云告辞离去,临走时还依依不舍,恨不得那棋能下到明日。好容易送走了人,俞眉远松口气,疑道:“霍铮呢你们两这是在干什么”“我二皇兄啊,没这么快来,咱两先玩。”长宁打了个哈哈,不给她多问的机会,便拉她去用午膳。过了午,两人歇过最热那阵的日头后,长宁又提出去香醍湖泛舟。香醍湖畔停着两艘画舫,其中一艘已然站了几人。“唉呀,我忘了,我二皇兄这两天把香醍湖的画舫借给于家世子游玩了。没事儿,我们上另一艘吧,不和他们一道。”长宁拎了裙子上了另一艘画舫。俞眉远上了船后便躲进船舱里,奈何长宁不愿放过她。“出来出来,游湖看的就是风景,你老躲在里头做啥。”长宁死拖活拽把她拉到了船头,“咦,于世子在挥手呢。船尾垂钓那人,好像是赵家长公子。”“”俞眉远心里隐隐已经察觉长宁目的。她只关心一件事。是谁让长宁这么做的。第121章 出宅阿远夭亡俞眉远在香醍别苑住了三日。三日之后,俞眉远还没表现出明显的不耐,长宁自己先受不住了。她已经施出浑身懈数,变着法子引她见了许多人,全是家世与教养都上佳的世家公子,不论相貌与才学皆为京里叫得出名号的。这三天中,俞眉远从最初的不解,到抗拒,再到淡定,如今倒像是存心抱着看戏的心思,瞧着长宁还能编出哪些千奇百怪的理由诓她去见这些青年才俊。“二皇兄,我不干了。”趁着俞眉远午后小憩的时间,长宁悄悄溜到别苑西角的和畅堂上找霍铮。霍铮正在霄烟台上坐着看书,听了长宁的话扔下书,问她为何。“编不下去了。真不明白你是为了什么,母后不是应下替她择门好亲事了,你还非要大费周折安排这些事,若叫阿远知道了,她”长宁说了一半闭了嘴。这几日,她也算看出来了,阿远对霍铮有心,虽未明言,但也不大藏,就这短短几天,都问起霍铮好几回了。偏霍铮不让她告诉阿远他在别苑的事。“过些时日我就走了,有些事不定下,我走得不安心。”霍铮淡道。此去云谷,他不知还能否回来,就算能回来,没个一年半载都不可能。一年半载阿远今年十五,马上要十六了,待他回来,她已经十八,早要嫁人了。他只是希望她嫁得顺隧,过平平安安的日子。“反正我不管了。”长宁看着这两人难过,心里不痛快就撂了担子,“你人也在这里,有事自己和她说去,老是避而不见算怎么回事”“我一个外男,插手她的亲事,岂不是让她不痛快长宁,若是她不自在,这次就算了,过两天再说吧。”霍铮重新拿起书,低下头去,“你和她在这里好好玩两天,也探探她的话,前头见的人里边,可有她中意的。”长宁见他铁了心的模样,又说了两句,霍铮只是看书,不再回答,她气得跺了脚,转身跑了。霄烟台终于安静下来,霍铮却难再看下手中的书,只盯着纸上蝇字怔怔出神。过了片刻,耳边传来脚步声。有人又上了霄烟台。“长宁,还有事”他并不抬头。那人上了霄烟台后就站在最后一级石阶的上边,不再往前走,也不开口。沉默了一会,霍铮觉得奇怪,略抬起眼。“阿远”他眼前站的人,是俞眉远。俞眉远穿了身半新的衣裳,白底萤草纹的绫袄,绯色小金鲤的百褶裙,长发编成简单双挂髻,脸上脂粉未施,清清静静,不再是第一天来香醍别苑时的盛妆。她是跟在长宁身后悄悄来的。每次向长宁问及霍铮时,长宁都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她早就怀疑,不想长宁竟憋到今日才去找霍铮。“是你安排的”俞眉远心里窝着团火,见他望来便不客气开口。霍铮起身,越过了身前小案,走到她身边,温言道:“生气了”她能不生气吗俞眉远目光不善地看他,并不作答。“我只觉得,你自己的亲事,由你亲自过目才好。你虽向母后求了姻缘自定,但就算是由你自己选择,你也总要有机会见到并了解,才知是否合心。”霍铮安抚着她。她额上有些汗,脸颊也泛着红,想来是刚才在日头下站了许久。他说着话,俯身到小案上替她倒了杯茶,递到她面前。俞眉远并不领情。先前他就说过要做她兄长,替她挑个好婆家,她以为只是戏言,不曾想他竟是当真的。一丝苦意浮上心头。“你真这么觉得吗”她问他。“你在坤安殿上说,世间万好,唯求一心,我只是想助你找到那一颗心。”霍铮将手中玉杯往她眼前又递了递。俞眉远方接了茶。多日未见,霍铮似乎瘦了些,身上仍旧是他在昭煜宫时常作的打扮,长发半绾,从容安静,眼里没多少起伏,她看不出他的心。天祭那天惊才绝艳的少年,于大安朝皇城中策马狂奔的晋王,似乎突然间消失了。他今日这架式,倒真像她的兄长。她抿了口茶。真涩。“千好万好,不如你心头那一好。别人挑来的,终不如你自己来选。”霍铮继续解释。以她的性子,若是进不了她的心,便替她挑了这天底下最好的人,她也不会领情。“如此,我真要谢谢你,煞费苦心替我安排得如此周全。”她将茶塞回他手中,自顾自席地坐到方案前的榻上。听得她语气缓和,霍铮当她明白了他的用心,便坐回到她对面的榻上。既然已经揭穿了,他也无谓再遮掩,便道。“这两天你所见之人,都是我这几年在京中交识过的,为人可靠。另外我也派人打探过他们的家世背景,挑的都是家里人口简单,宅中平和的人选。”“你费心了。”俞眉远笑起。和平常一样的笑,甚至还更甜。霍铮见她似已想通,心中稍安,只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她的笑里头裹着别的情绪,甜美不过粉饰太平的假相。“若我嫁得如意郎君,这杯谢媒酒霍铮,你可逃不过。”俞眉远笑着道。“若你出嫁,我送你一份大礼。”霍铮说着,眼却微低。那一声如意郎君,那一句谢媒酒,听着扎耳。“那我可不客气了。”她道。他只听到她的笑声,却没见她目光已怔。“到时我与我夫君亲自谢你”她又笑问他,“我亲自下厨,给你们备上一桌好菜,可好你我认识这么久,你还没尝过我的手艺吧我的手艺,可是很好的”霍铮忽然间答不上来。仅管做好了送她出嫁的准备,可如今却连说笑,听来都刺耳至极。她出嫁之时,恐怕他已不在京城。凤冠霞帔,十里红妆他都见不着。会有另一个男人骑马将她迎回,从此以后,她为那人绾发展眉,这一生与他,不再相逢。种种假想的画面,随她的一言一语,在他脑中闪过。他的心不可遏制地疼起。“阿远”霍铮打断了她的话。不能再听下去了。俞眉远声音一顿。“这两天见的人中,可有你觉得好的”他忙转了话题。“好你挑的,怎能不好”俞眉远歪了歪头,仔细回忆,“白大人博学多才,棋艺精湛,人也温和,若能嫁他,琴棋相伴,书画相随,日子必是琴瑟和鸣。”“”霍铮笑得已有些勉强。“还有于世子,他风流倜傥,武功不弱,与阿远恰是同道中人呢,也好弓箭之术。日后策马共骋倒是阿远心中所想。”“是吗”霍铮替自己倒茶,茶水倒得不太稳,洒出不少到桌上。“你小心些。”俞眉远探过手拦在了他的手腕下,仍笑着,“再来章家大公子,那就真是个妙人了,野史趣闻张口就来,幽默得很,和他一起肯定有趣儿。”霍铮仰头似饮酒般喝掉整杯茶,“砰”一声,他将茶杯搁到桌上。“阿远,你只要告诉我,哪个最好”他不想听她一个一个评论这些男人。“哪个最好”俞眉远喃了一句,“你说得没错,千好万好,都不如我心头这一好。霍铮,你可知,我心头的好是谁”“是谁”霍铮的心神与目光均被她抓紧,半点逃离不得。他终于发现她哪里不对劲了。明明是在谈论她的婚嫁,她却毫无半点羞涩,全然不似待嫁少女,一言一行仿佛只是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事。而当她问出这最后一个问题,她脸上方出现了淡淡的羞意。霍铮的心怦然作响,像要冲出胸膛。